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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日之鱼燕之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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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了,四月过去,五月到访。杜鹃去,芍药至,罂粟离,木香缓,牡丹归,唯有我独爱的太阳花满,荼穈香梦。
“娘娘,您怎么能站在风口呢,你的病还没好呢。”远远传来春晓嗔怒的声音,却是着急,关怀的。
我笑笑,反手拉了拉春晓披在我身上的披肩。近来越来越不喜说话,只感觉多吐一字便已折磨人,只喜静静的坐着看书,或是抚琴。
半晌,春晓似是憋不住这沉闷的气氛:“娘娘,我看午时将至,奴婢去为您准备午膳了。”我没有回答,她也谙知我的品性,若不回答,那便是答允了。我笑笑,这个春晓磨练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安分。
搁笔,窗外吹进的春风竟夹了凉意,起身,准备亲自去关好,忽然一阵疾风扬过,吹落了桌案上的诗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曾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那往事如沉水芙蓉,妖娆却已是伤残夹带。
我淡笑,想来那些事,那些人,也就这般早已烙在了那头。
第一日,乾隆三年,四月春,选秀之时即至,百花争艳。
细细画完丹青,脚步近,知是丫头春晓。
“小姐,你猜的没错,那口子果然把年纪虚报上一岁,恰好达到了规定。”我眉头微皱,想要冷冷的嘲笑,却又忍住。
“别开口闭口那口子的,论身份你要称她为小姐。”我转身呵斥春晓。
“是,奴婢知错了。”她是真的知道错了,若在平时,我是不会责她半分的。
轻轻叹气,缓缓开口:“这些年我忍着,瞒着额娘精修琴棋书画,甚至把小峦子送进宫铺好路,为的就是这一刻。若是我们自个儿乱了规矩,乱了心,二娘那家可是连梦里都会偷着笑的。”
“小姐莫气,罚奴婢即可。可别气坏了身子,这身子可是当朝天子的。”我微笑,赞赏的点了点头,她懂这道理就好。入夏后,战争便开始了。
日子在筹谋和准备中缓慢前行。一恍惚,便到了入选引看之日。“春晓,你把我的桃丝银缎衫子,葱绿盘全彩绣锦裙拿出来备着。”
“小姐,你不是不喜红绿之色,嫌之俗气么。怎么一会子就改性子了呢?”她疑惑问道。
“出去体现的便是本家风范,若衣着太过朴素简陋,不仅自个儿丢脸,本家的颜面也会荡然无存。从现在开始就得步步为营了。”
春晓低头,顺目:“小姐说的极是。”
“陌桑,我自知这些年怠慢了你们母女,心中有愧。我亦知你对你二娘有多误会,所以在你临走之前想解开你心中的疑团,让你们冰释前嫌。”
“阿玛无需为陌桑担心,陌桑定紧记二娘和阿玛的教诲,来日必将报答养育之恩。”我不提我额娘,又故意把二娘放在前头,他怎会不知我这话的用意。
“你这孩子,唉……也罢,也罢。”
想着刚才和阿玛的一席话出了神,竟忘记自个儿用绸帕把手指勒成了白中带青色,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春晓,我们去宜芳院。”“小姐今个儿怎么了,你是从来不踏入二夫人那的。”
“哼,就要走了,现在不见她以后怎有机会再喊一声我名字?”我几乎要冷笑出来。
“小姐说的对,今后小姐当上主子了,身份可不一般。不仅二夫人,连老爷都得敬你三分,不可再叫小姐名讳了。”春晓含笑说。
走过长长曲曲的廊道,穿越一个鲤鱼池子,便至宜芳院。一路竟是奢华,比起我额娘住所的简朴,她俩在阿玛心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一看即知。
我强忍怒火,脸上依旧挂笑颜。定了定神,便踏入高槛。而此时二娘正在香气满绕的屋子里喝着茶,身后一个清秀的男仆正揉捏着她的肩膀,情景甚是暧昧,哼,何等的惬意 !
“陌桑给二娘请安来了。”口中虽说着,却不做任何动作。
“陌桑你怎么来了?”她眼中满是惊喜,急忙从椅子中站起,过来抚住我的手。
她此刻心中该是愤怒,怀疑,惊奇的复杂心绪,脸上却只装出惊喜的神情来,好一只老狐狸。
我偏过身,抽出手,心里却想着可别脏了我的手。
“二娘可真会享受呢。”我对她说话,眼色却盯住那男仆,直把他看的面红耳赤,而后头皮发毛。
尴尬只有一瞬,尔后她便用慈爱的神情回看我:“唉,二娘老了,一会儿工夫就肩膀酸极,多亏福贵有那一手按摩的好功夫。就让他来伺候我了。”
我低头,看见二娘的袖领为藏红色,气极。清朝规定正房方可搭配红绿艳色,妾是万万不能使用的。不知是她无知,还是真把自己当正房了。
我回敬她恰当的笑颜:“也对。二娘从前伺候惯了男人,现在也该换个位了。”
“陌桑你太放肆了 。”二娘美目怒瞪,全身气的忍不住颤抖。老狐狸总是忍耐不住了。她青楼出身的背景永远成为她的伤,她的哀。
“夫人莫气,小姐该是和您开玩笑呢。”那男仆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开口解了这尴尬气氛,要不遭殃的便是他。
我转头,细细的琢磨他的样貌。虽顶了个福贵俗气的名字,相貌却清秀中带点阳刚之质。
既然他有心帮我解围,我便不拒绝他的好意。笑:“是啊,二娘。陌桑是和您说笑呢。二娘可别当真阿。”
二娘怒气稍平:“福贵,你先下去吧。”眼神中甚是怜爱。哼,果然有戏。但细细想来,莫不是爱这厮至极,老狐狸何以在我面前展露此等神情?
“这里不欢迎你,你来作甚?”转身,原是玉玲,她正一脸愤恨的看着我。
“妹妹怎能如此说话。姐姐是特意来看二娘和你的。明日我们便一起入宫选秀。以后可得相处安好,一起受皇上宠幸呢。若妹妹这样不敬,被别人看到,可别落下个话柄说我们家家教不慎呢。”
“玉玲年纪尚小,你做姐姐的也别跟她计较了。”二娘终于发话。
“年纪小?”我装作非常惊奇的样子:“妹妹今年可也满十三岁了。亦是大姑娘了。说不准今年就为人妻,二娘一味的宠溺可不妥当阿。”二娘神情一滞,便知我已知她们偷改年纪之事,就不再多话。
玉玲却满脸不屑的说:“凭我的姿色,以后受恩宠是自然之事。看在我们是姐妹份上,到时却也可以拉你一把。”
我依旧笑得清风满面:“那倒时要妹妹多提点提点了。要是姐姐不慎犯了错,比如欺君之罪可要妹妹多多担待着了。”
二娘一听“欺君之罪”四字,大惊。连忙拉住玉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定是怕我揭发她们欺上瞒下,哼哼!若是这么简单便定你们罪,我的游戏还怎么玩?
“陌桑你也累了。明日还有大事,先回去好些歇息吧。”
“是,二娘。那陌桑先退了。”
我冷笑的走出宜芳院,心中不是没有顾虑的,玉玲只是被她娘亲宠坏了而不知好歹的弱女子,老狐狸虽然狡猾颇有心计也懂驭夫之术,但终究都只是井底之蛙。
我即将面对的更有后宫佳丽三千,及我从未谋面的夫君---当朝天子。眼到处瞥见福贵正用痴迷的眼神跟随我的身影。那眼神甚是熟悉,二娘正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第二日,入宫之前。
卯时起,梳洗毕,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打扮。
“春晓,你可得动作麻利点,午时宫中便来轿了。”我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说道。
“是,小姐。”说着把一珊瑚南珠簪斜斜的插入我的流燕飞舞髻中。
“小姐可真是国色天香呢。”春晓喜滋滋的说。“你这马屁功夫应去应付皇后娘娘。她才算国色天香。我区区一秀女,怎配的上这‘国’字?”
“奴婢嘴拙。奴婢谢过小姐赐教。”春晓便是春晓,一点即知。
我忽觉不妥,只叫春晓拿来软毛羊毫笔,在眉心处轻轻一点,成就一轮红日朱砂。春晓疑惑:“以小姐之姿,在各秀女中已是出类拔萃,若是再多此哗众一举,岂不更招人注目,多树敌么?”
我不怒反笑:“你确是对我忠诚,说话从不顾忌。若没有相当的把握,我何以要站在风尖浪头之上。”
大门前,果然如我所料,玉玲在二娘陪伴下伫立轿前。她们定是要做些个事情出来的。
玉玲见是我来了,眉开眼笑的迎上前:“姐姐好漂亮,叫妹妹看了都眼馋。”她着褛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翡翠撒花大绿洋绉裙,梳金丝鲤鱼跳龙门髻,戴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花。
我惊讶于她对我的态度,即使不针锋相对,至少也该视而不见。如此便是居心不良了。
我随即笑的满面春风:“我们果然是亲姐妹,连选衣之品都如此相似。”
她依旧笑容满面,随手拿下头上的牡丹插入我的发内:“姐姐,太阳花虽好,却显得小家子气些。不如戴枝牡丹,以彰显大家风范。”
“妹妹有心了,可姐姐近日口鼻不爽,怕戴花朵引来蜂蝶,在妃嫔面前失了身份。”
我摘下牡丹,递给身后的春晓。以老狐狸之智,怎会出如此低劣之计?牡丹本是花中皇后,若在妃嫔面前佩戴,稍有差池,便落下口子,惹个不敬之罪。但凡悉我之人绝不会出此计捉弄我的。
这定是玉玲自己的谋略。哼,果然不是经世之才。
“姐姐时辰已至,且和妹妹一齐进宫吧。”玉玲说罢先自个儿上轿了。
我也不多语,亦上了轿,启程。
行了半程,忽听“停轿”之声,掀起轿帘,只见春晓汗流浃背的跑过来:“小姐,大事不妙。有人传报说大夫人昏倒了。”
我大惊:“额娘不是在迎杨院卧床休养么。大夫也说只要休息得当是无生命之忧的。怎么如此?”
“奴婢不知,刚才是一陌生面孔来报的。”
“陌生面孔?额娘不是一直由安瑶伺候着的么?”
“奴婢也觉此事颇有古怪,但那人说是安瑶急着去找老爷了。”
我略一考虑,尔后对轿夫说:“起轿回府。”即使事由蹊跷,但关于到额娘已不能有顾虑,倘若额娘出事,哪怕日后平步青云又有何用?
喧哗的紫禁城依旧,天子脚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从身边路过,满大街的叫卖声扰进轿子,扰进我的心。
因着挂念额娘,手心已然出了细汗。终于到府门口,拉起裙角就往内狂奔。
“额娘,额娘!”一进门,却见额娘和安瑶正一脸诧异的看着我,大骇。正如我料,中计。顾不得和额娘解释,只留一句额娘误挂心却又匆忙离去。
现在已是巳时,只有一个时辰了,若此刻坐轿需两个半时辰。错过了神武门开启的时间便是错过了入选之时,那即意味再需等上三年,那么我将永远进不了宫了!
容不得着急和多想,我匆忙跑到马厩,骑上一枣红大马,直往神武门。这是我第二次骑马,驾驭不妥,因而马儿总是不听使唤,横冲直撞,也不顾缰绳把手勒的青紫。
心一横,拿下头上的珊瑚南珠簪往马屁股上使劲一扎,马儿因为疼痛疯狂起来,飞一般的向前奔。
我紧紧拉住缰绳,防止身体被甩下马背。手开始流血,鲜红的颜色染了缰绳。我心中也暗暗发狠,老狐狸,玉玲,这一笔我会记下,他日必奉还之。
沿途的摊位小贩因着发狂的马儿,直蹦乱窜,见隙躲避。心似乎快要跳出胸口,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手已经疼到麻木,意识开始模糊。
突然手一酸,簪子不小心掉落,时间虽然紧急,但这簪子却不能不要。我使劲所有的力气拉住缰绳欲使马停下来,但马儿根本不受我的指挥,直至向前。顾忌不得,心急如焚,手慢慢一松,欲跳下马背。
就在这时,感觉一人跳上马背,从身后抱住我拉住缰绳,用力一扯,马终于安静下来。我也顾不得看来人是谁,跳下马寻找我失落的簪子。但往回寻了十米有余,未能发现。
“小姐寻找的东西似乎很重要,连命都可以不顾及。”背后传来一青年男子的声音,转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着一袭一件二色金蛇吞珠纯蓝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面色玉润,鬓若刀裁,眉如飞剑,目含淡威,鼻占朝气,俊雅男子也至此。
我哪有心思与人对嘴:“公子何否看见一珊瑚镶珠簪子?”既然他可以辨出我为了这簪子以致不顾自身,那他亦应看见我掉落簪子的时候。
“可否是这玩意? ”他伸手,拿出一物样,正是我的珊瑚南珠簪。可惜的是珊瑚缺口,珠子也已掉落,只剩下一道镶珠痕。
我忍不住心一滞,强行把涌出的泪压下去,只红了眼眶,心疼失望之意泛滥。“多谢公子相救及还簪之恩,可否告知名讳,他日派人登府报答。”
“我帮你难道是为求你的报答?姑娘可看轻我了。”他饶有兴致的回答我。“既然如此,那么大恩不言谢,就此拜别。”
我张开手掌,想接过他手中的簪子。“你的手受伤了。”“饶公子费心,此小伤不碍事。”
他不说话,强行把我的手拉过去:“小伤若不处理妥当只怕留下病根,他日演变成大伤,得不偿失。”
“公子休得无理。这里是光天化日,公子此举有伤大雅。”他轻笑,不语,只用手紧紧地困住我的手,使我抽不得。尔后,拿出随身绢帕,细心缠绕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