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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画卷仙境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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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半灰白,一半昏黄,像是多云天气日薄西山的时候,云层和晚霞融在一起形成的层次,光线不明亮也不黯淡。
苍穹之上好像有云又好像没有,灰沉沉的压在流水之上的,像是云又像是天。
潺潺的江水也说不上是清澈亦或浑浊,像是在往前流淌,但仔细看去又仿佛凝滞不前。
天是上灰下橙,江流的颜色便正好倒过来。
江面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边,此处的江岸上,浅滩之中长满了茂密的芦苇。
芦花开得正好,放眼望去,平地飞尘,飘飘摇摇如落雪一般。
江水潺潺往下流,在一处浅滩拐角分了个岔。
三岔道口的浅滩窄得连最轻盈的少女都不敢贸然踏上去,却生了一株枯瘦的槐树。
槐树看上去病怏怏的,树皮被江水的湿气浸透,像是用手轻轻一碰就能如腐泥般轻易落下来。
槐树的叶子也是不黄不绿,风吹就断的枝丫间,却挂满了成串的纸钱。
风一过,纸钱和芦花一齐飞舞,芦花轻软无声,纸钱飒飒作响。
江流如泣如诉,如一个哀戚欲绝的妇人,口中低低吟唱的挽歌。
有人折了根槐树枝,用它串起一盏白纸糊就的灯笼。
灯笼亮起之后,光芒先是照亮了提灯之人的手。
那是一双十指修长,肤色透白的男人的手,柔韧而有力,鲜活而灵巧。
接着是一袭绚烂的锦衣,锦衣的花色繁复,绣纹细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美丽华服,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它穿好。
再喜好富丽华美的人,在面对这件锦衣时,也不得不掂量三分,好好考虑一番,纵有绝色容姿,却被一件衣服喧宾夺了主,也只是徒增笑话。
那双修长的手将灯提了起来,灯光上移,映出压在锦衣之上,两肩垂下的墨发。
长发映着灯光,散发的柔和光晕宛如珍珠的光华。
珠华墨发的烘托下,锦衣华服的领口上,是一张让人看一眼,就会忘记他双手的纤韧、锦衣的艳光、墨发的辉华的俊丽容颜。
他的眉目浓丽的像个绝色的少女,五官的线条却明朗而俊秀,充满了男子的英气。
天生的眉目含情,若是神色再柔和几分,怕不是让每个见了他的人都神魂颠倒。可偏偏这人的唇边总含着三分讥诮,便是正眼望着人,也像是隐含着一分轻嘲,一分鄙薄。
他提灯漫步在浅滩,忽而面前的芦苇摇动,拨开苇丛,另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踏着芦花缓缓行来。
他走向提灯的青年,对方却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在芦苇荡边蹲下了,拿树枝在湿软的浅滩上刨了个坑,然后把几本装订精致,古色古香的书籍丢进去。
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白衣青年有点着急了,快步赶过来,喊:“住手!”
锦衣青年从衣袖里拿出火折子,在古籍上面晃了一晃,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白衣青年焦急的脸。
白衣伸手护住书,骂他:“败家子,千金难寻的孤本,你就打算这么一把火烧了?”
“不然呢?”锦衣语气轻飘飘的反问,“本就是给你寻来的生辰贺礼,你既活不到那个时候,我不该烧给你吗?”
白衣愣了愣,目中划过愧色与不忍,轻声道:“……抱歉。”
锦衣摆了摆手,笑道:“不怪你,说起来,你这世比上辈子还多活了两年,跟你再上几世比,算长寿了。”
二十八岁算长寿?
白衣半信半疑,苦笑道:“你又捉弄我。”
锦衣挪了挪提灯,灯光移动,照出白衣青年的身形,有一瞬间如薄雾般透明,透过他能看见浅滩上的芦苇,芦苇后的黯江。
他随手抓了本外头有人倾家荡产只求一观的绝世孤本,哗啦啦的翻动,粗鲁的和翻街边两文钱一本的粗糙话本没什么两样。
纸页在掌中哗哗作响,锦衣说:“别人是命薄如纸,你是这个。”
他抬起手,指间抓住一片飘飞的芦花。
松开手,风一吹,芦花便乘着风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一手托腮,笑着望着白衣问:“人都说红颜薄命,你长得也就这样,就不能活到你这张脸该活到的年纪?”
“……”
白衣目中本有几分悲色,被锦衣这么一说,变成了哭笑不得。
他撩起衣摆,坐在了锦衣身边,抱怨他:“你这张嘴,我就要走了,你也不说点好听的。”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我之前……真这么短命?”
锦衣没回答,又挪了挪灯笼,灯光完全笼罩着白衣,他原本有几分飘渺的身影在灯光中逐渐凝实,火光闪烁在他的眼中和双颊,令毫无血色的阴魂看上去多了几分类似活人的生气。
锦衣倾身往前,白衣似是叹息般垂下眼睑,配合的偏过脸,让对方吻住了自己。
大约因为身为阴魂的缘故,唇间传递过来的气息,如火一般灼灼的烧至心底。
白衣伏在爱人肩头,一手紧紧攥住心口。
阴魂之体没有五脏六腑,胸腔之中也没有任何跳动。
白衣却痛的恨不得用手挖开胸膛,痛到想要发疯大喊,想要痛哭流涕。
然而喉咙灼痛,却发不出一声,眼眶干涩,流不下一滴泪水。
锦衣揽着他,五指成梳一下一下顺着他的长发,收起了脸上的讥讽之色,纯然温柔的问:“这是怎么了?”
阴魂不用呼吸,白衣却在他怀里宛如刚刚上岸的溺水之人一般,艰难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过了很久,白衣开口,他声音嘶哑着,轻轻的道:“你……换个人喜欢吧?”
“换个跟你一样的……或者至少……换个命长一点,不用你等上十几年,相守之期却还不满零头的。”
“你说换就换啊?”
锦衣笑起来,屈指往他脑袋上敲了敲,然后又有点心疼,赶忙轻抚刚才敲过的地方。
他说:“你也别把我想得太深情,要有更好的,我早不要你了,这不一直没遇上吗。”
“……”
这种回答,白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这个人真是……”
锦衣微笑着,低头亲了亲他的眉眼,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些,仿佛只要用力,就能抓住注定逝去的湍湍流水。
“书……我还是烧给你吧,投胎队伍那么长,你在阴间无聊,也有点事做。”
“别。”对方这会儿还惦记着烧书,白衣也是服了。
他说:“你烧了我也就看一会儿,一转世便什么都没了。还不如留着,下辈子带给我。”
握着白衣的手,悠哉的把玩他细长的手指,锦衣回答:“你有时候好文,有时候习武,下辈子谁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喜欢的,”白衣回答,顿了一顿,然后重复道,“喜欢的,肯定喜欢的。”
伸手拖住白衣的脸,锦衣低头顺着他的眼角细细往下吻,无限耐心又温和的说:“好好好,不烧就是了……别哭。”
白衣又让他气着了,哭笑不得:“怎么一到你嘴里,我就成为了几本书哭鼻子的了?”
忽然起了一阵风,芦花由地被卷至天,再从高空飘飘摇摇的洒落。
像江畔忽然下了一阵雪。
锦衣把书收起贴身放好,一手拎起了灯,一手牵着白衣。
“时间差不多了,”他说,“走吧,我送你最后一程。”
阴阳两界的相交,三岔槐口渡。
一盏引魂灯,照着一个新死的亡魂,和一个送行的人。
“投个好胎,活久一点,”锦衣说,“跟你认识几百年了,我还从未知道过,白头偕老是什么滋味。”
“你说,这世上有鬼,有道,合该有仙吧?”
“都说仙人长生,实在不行……我多在各处走走,寻访灵山仙迹。你也别太古板,多跟鬼差判官亲近亲近,投个灵胎什么的。下辈子我带你修仙,咱们一起长命百岁,如何?”
白衣没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这么聪明,早该想到这件事的?”
这回,换成锦衣不说话了。
白衣问:“……没用的,是不是?”
“你试过了,我……还是没能活多久,是不是?”
“……会有办法的。”锦衣只回了这么一句。
白衣垂眸掩住悲色,勉强扬起笑容,道:“嗯,我信你。”
画卷仙境桃源乡,郁郁翠林深处,老松之下,楚一恒无视了喉前长剑,望着慕清歌,轻轻笑道:“天生灵骨,剑心通透……可惜,命如断弦,气运细若游丝。听说你的师门是道家一脉,怎么没人会看相,早些提醒你啊?”
慕清歌皱紧眉峰,问:“什么?”
楚一恒挑挑眉,说:“短命鬼。”
“……”慕清歌觉得这人真是幼稚透了,话不投机,就开始搞人身攻击。
“这画境中还有最后一个秘密,算我大发慈悲,就告诉你好了。”
楚一恒道:“天道任务特意送大能来给我们磨刀,若我们没抗住,则气运被夺,日后修行倍加艰苦。但诸位大能失败,却仅仅是损失两重画身而已,这么一想,天道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不是吗?”
“总得有同等价值的奖励,才值得我们这么累死累活吧?”
慕清歌因为想通了什么,而震惊睁大的双眼中,倒映出楚一恒骤然欺近的笑脸。
对方的神情忽然微微变化,慕清歌还是头一回见到对方不含任何恶意,纯粹温和的笑容,不禁一时呆住,连挥剑的本能都忘记了。
唇上柔软的触感轻而迅速的仿佛幻觉,下一瞬,眼前的景物陡然变幻。苍松翠林化作小桥流水,远处的青山黛色变成了雕梁画栋。楚一恒自眼前消失,连同六位大能的气息也变得捉摸不定,难测方位。
……又是这间庭院回廊。
慕清歌记得,这是楚一恒管用的法器。
然而他是什么时候发动的法器,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将六位大能都引诱进来?
揉揉眉心,他忽然想起楚一恒先他们一晚就来到过第一重画境的中心。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吗?
继续深想也只能是白白增添烦恼,但慕清歌没办法控制杂乱的思绪,楚一恒的一切都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这个人,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