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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考 ...


  •   顾漫没有考上高中。这结果她总觉得自己早就经历过了。
      她回想起那时的所有经历,仍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初三的最后一期,
      那一年她记得自己刚剪掉续了几年的长发。那又黄又毛燥的一摞竟然卖了八十块。
      田里的禾苗还是青葱葱的一片,连稻穗都没结。
      瓦蓝的天空像一口巨大的铁锅倒扣在远处连绵的山脉上。远山如黛,岁月静好。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她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
      那是考试前的一天,她睡在自己的那张绛红雕花木床上。做了个又长又诡异的梦。但她却完全想不起来那场梦中的情景。只是似乎那里面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被她醒来的瞬间彻底遗忘了。
      后院锈迹斑斑的摇水泵旁,有一个大木盆。木盆上的铁箍已然生锈。妈妈蹲在一旁,用绛红色的搓衣板来回地搓洗着衣物。洒了洗衣粉的水面,漂出一层彩色的泡泡,在“呲呲” 地摩擦声中轻轻飞溅开来。阳光从院墙后柚子树的枝桠间洒落在木棚里晃荡的洗衣水面上,停留在堆砌的还泛着气泡的那一堆衣物里。她胡乱地挽起头发,银白的发丝已经镶嵌在那抹黑色的肌理,像脉络般清晰。随着她的动作,搓衣板时急时徐地发出些声响,衣服上的纽扣也偶尔撞击出清越的响声。她扭过头去听了听,有些漆黑的厨房连着一道回廊,虽然并不幽深,却也望不到边。但她似乎并未瞧进那被柴火熏得有些焦黑的厨房。又侧耳听了回,有些劳累的脸上便现出怒容来。她的声音像这夏日里的蝉鸣,中气十足,又荡气回肠。“顾漫!顾漫!这都要吃午饭了,还在睡!你看看人家涂磊,放完羊回来又开始看书了。明天就要中考了,还在这睡懒觉!再不起来,就等着吃一顿竹鞭子炒肉!顾里,顾里!去给我折一支竹条来!”
      顾漫饶是在梦里都能听到妈妈的唠叨声,听到最后,却不敢大意。眯着眼,一屁股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从小到大,赖床赖到日上三杆、尿过几次床……所有的糗事妈妈几乎天天替她广播着,从不过夜。打从门前后院路过的人往往还张了眼向声音来源处探去,左邻右舍的大人孩子只当是耳旁风过。但她仍是从不害臊,死活不改。
      洗漱完偷偷溜到厨房轻声打开碗柜,她仔细地嗅了嗅,除了混杂着一股潮味的油烟气和碗柜的木头发出的湿乎乎的霉味,似乎并没有盛饭菜的香气。一大碗干巴巴的白米饭放在木板的第二层。她盯着它,连一丝热气也没有,偏偏肚子这时响起咕噜一声。便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碗触手凉凉的。这才缩了手,不甘心地合上柜门。听到厨房碗柜柜门合上时这“嘭” 地一声,紧接着一双拖鞋不紧不慢地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 的响声,向着院子走来。妈妈并不回头也知是顾漫,忍不住又好一顿唠叨。
      顾漫这才百无聊赖地从院子踱到前庭来,寻了课本,在妹妹顾里的一旁坐了。廊前檐下沙沙地写字声,翻页声,顾漫前仰后合摇晃椅子时椅角落地声,门前树荫里的蝉鸣声声,渐渐消没在炊烟袅袅的柴火劈啪声里。
      一大早从家趿着拖鞋走去学校,虽说今天中考,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小径两旁开满了紫色的野花,风一吹,河边疯长的野草闲花簌簌扑倒,不远处的河面一片波光粼粼。
      抬头看去,天空漂了很细的浮云。淡淡地残留成鸟儿飞过的痕迹。
      顾漫拿着文具包,在泥泞的田埂上穿梭。路旁的小河正静静地流淌。
      到了教室,所有的同学都在拿着书小声的温着,也有的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她和杨艳文在座位上低声说着话。也许是感受到了这场考试的隆重,总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要不还是用圆珠笔吧?也没说不让用。只是,会不会太不正式?算了,就用签字笔。虽然快没水了,不是还备了一支钢笔吗?不过……这个钢笔很久没用过了,就怕不好写。有墨水的话,应该再不好写也没多大问题。唉,好纠结!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有些惴惴地入了考场。监考老师是两个男的,并不认识。听说是特意从外校调来的老师。
      匆匆看了眼题目,好像并不难。只是作文占的分数比重很大。她仔细做完题,又检查了一遍。感觉信心满满。
      作文也不很难,她用心构思着,落笔如有神。忽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仔细看着手上的试卷,作文已经写了一大段了,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再往上看,为什么作文是蓝色的圆珠笔写的?哦,这张应该是草稿。还好,还好。
      她正要继续下笔,但心里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倒底哪张才是试卷?她完全没有缓过神。又倒回头去看了眼,这一惊非同小可。完了完了,怎么办?明明想着想着的竟会犯这种错误。
      她惊慌失措地把两张试卷从头到尾比对了一遍。脑袋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此时,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怎么办?这下可丢人丢大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说?
      经过激烈地心理斗争,最终举起了手。如果不说,她这一门成绩就会作废。
      有探询的目光扫过来,她很想就此放弃。但理智终究让她颤抖的手臂举得更加坚定。
      监考老师有一会儿才看到她。他快步走过来低头问,“怎么了?”
      顾漫鼓足勇气向老师说明自己的情况。
      “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刚刚写着写着就忘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她想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老师紧皱着眉头,“既然知道怎么还犯这样的错误?”
      “那现在怎么办?”顾漫很苦恼,她不知道老师会怎么处理。
      “你先别写了,我去找一下其它的监考老师。”他走过另一位老师旁边,压低声飞快地向他说着什么,又指了指顾漫的方向。
      两位老师再次一块来到顾漫的考桌前,拿起她手里的考卷。仔细地从头看了一遍。顾漫只能无助地用眼神记录着这一切,同时在心里催促着希望他们能尽快解决这件事,让自己把那篇作文能写完。
      老师们并没理会,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思。
      “你们老师没有说过不可以用两种颜色的笔吗?”另一个监考老师疑惑地向顾漫打量。
      “说过……”
      “她知道……”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先听到消息的那个监考老师略停顿了两秒,“不过,写着写着可能忘了。” 接着他终于问到顾漫关心的问题。“现在主要是出现了这个问题怎么办?”
      顾漫心想:对啊,我也是在等你们帮我解决问题呢!
      “要不找一下罗老师?”
      “行,那我去找吧。你先在这监考。”
      顾漫眼看着时间所剩不多,从满怀希望到忐忐忑忑。只剩最后的30分钟了。
      校长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极度不耐烦。
      最后总算协商一致,可以重新把试卷誊一遍,铃响收卷。
      顾漫听到这个回复的时候简直气炸了。如果是这样,有最终的结果前为什么告诉她先不要写?让她白白浪费了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而现在十几分钟的时间根本就没有时间再继续写作。她觉得很不公平,但那又怎样?至少该庆幸成绩没有被叛作废。
      考试完的第二天上午,紧急召开了一次年级会议。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老师要讲什么。校长在台上掷地有声地说,这件事是我校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竟然有考生犯这种低级错误,望大家引以为戒云云。
      虽然没有点名,但仍有无数双眼睛向她们班的方向搜寻。
      耳边不时传来小声的“谁啊?”
      顾漫因为对作文没能写完的愤怒,让她不像平日般战战兢兢。脸上也没有如想像般火辣辣地,反而镇定自若。好像他们口中说的和她并不相干。
      她迷迷糊糊地在年级会上被所有人看了笑话,当作前车之鉴。那种如芒在刺的感觉,她并未细细体会,满心想的是他知道是我吗?他现在也在看我吗?他……还来不及想得更多,她突然发现也许她在这个学校将青史留名了。
      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那天,她去了学校,却并不敢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去询问自己的成绩。最后被恭喜考到高中的一长串同学名单里,果然没有她。
      悻悻地回了家。到底还是失落的。
      本来铁定是要去职中了,没想到暑假的最后,情况有了转机。
      “还可以买分?”饭桌上,顾漫吃惊地看着妈妈
      “嗯,你差几分?我去问问多少钱,让你爸把猪卖了。”
      顾漫心里有些堵得慌。“不用,我不读高中了。就去职中!”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话,妈妈忍不住抬头看着她。
      “我觉得你读书还行。要不还是去高中吧?职中出来,能有什么出息?”
      “那,就算读了高中,又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学?这就跟走独木桥似的,我又何必非得跟人家去挤破头?条条大路通罗马。而且,如果我买分去了。那我在班里成绩顶多也就是个中下游。我再怎么努力,考上大学的机率一样很小。我万一没考上大学,那我还是得去找工作。读了三年高中不会让我更好地找到工作。但是读职中的话就不一样了,至少我能学会一门技术。而且,连我们校长都说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的成绩在高中不算突出的,但是去职中的话说不定是年级前几名呢……”
      顾漫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口才原来还不赖,在她的游说下,妹妹和爸爸陆续都点头同意了。连不爱说话的爸爸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我不知道你?你就是舍不得那两头猪!”妈妈说着就上去揪爸爸的耳朵。爸爸云淡风清的脸上瞬间变色,左挡右突也没能逃脱毒手。
      一顿饭就这样在爸爸的落荒而逃下,欢乐地结束了。
      起初她也心动过,可是一想到花那么多钱,到时候还要酬钱交学费,就打消了念头。而且她也有些心灰意懒,想着低人一等进了九中,能考上大学的也就那么些人,何必巴巴地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条条大路通罗马,也不是非上大学不可。偏不走那独木桥!
      看着县职中的录取通知,顾漫只觉得可怜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其实她以前顶看不起那些在县职中读书的人,而现在眼看着自己也终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被别人耻笑……顾漫把它粗粗揣进书包。
      当她回想起这些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那天上午遗忘了什么。那天她在梦里见过一个人。虽然从来没有想起过他的样子,但顾漫记得他给自己看过中考那天的情节。不同的是,当她得知自己要去那所声明狼藉的职中时,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在痛苦煎熬中的自己。
      “ 你知道你可以不用去的。”
      嗯?是谁在说话?她茫然四顾,除了一片白茫茫的大雾,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他像是知道顾漫心中所想般,用他那磁性的声音打断了顾漫的疑虑。
      “重要的不是我是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顾漫不明白,她可以选择吗?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注定的。你的选择不一样,结果就会不一样。只是,很多人就算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也是万万做不到的。”他好像永远知道顾漫所想,但顾漫可一点也摸不透他到底是谁。
      怎么会呢?如果我知道考不过就要去职中读书的话,我是一定不会考砸的。
      “你?你现在是这么说。做的时候可不会这么做。我也是希望你不要去职中才这么做的。可是,大概我又要失望了。”后半句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说不出的无奈。
      顾漫有些气愤。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堪了。怎么可能明知故犯?一定要考上高中,不能让他看贬了。嗯,如果能记住这个梦就好了。不过恐怕醒来就忘了。怎么办?对了,我只要记住不去职中!嗯,不去职中。记得不去职中!只要记着千万不要去县职中!不去县职中!对,不去!好困,我再睡会儿。记着,不去县职中……
      顾漫翻了个身,又把头埋进了被子。
      醒来的时候她完全不记得有做过梦,但那一整天她都在哈欠熏天中度过。
      不过,听说那只是大脑缺氧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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