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悲歌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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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了许久，年轻的王爷抿起薄唇，眉梢慢慢露出一股杀气，语气变得变化莫测：“伶珏，让暗行使日夜盯着阿房城……攻打燕国的折子我已经拟好了，下个春天怕是又要打仗了，让小逸出来看看这个难得平静的冬天吧！”
“是，王爷！”唐伶珏的声音不可抑止的悲伤，微微颤抖着，“伶珏明白该怎么做了！”
唐伶珏恭敬地退出书房，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宛如琉璃般瑕白，一树红梅披着白雪，静绽在墙角边。那儿还有一个宫装绝丽的女子，身边跟着的小丫头提着漆红食盒，见她走了出来，那女子才款款走上前来。
唐伶珏俯首道了个万福，这个环夫人是王爷的宠姬。可说到底，身份不过和他一样，一样是个奴才罢了。
宫装女子勾媚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唐伶珏，仿佛要挑剔出什么，最后弹了弹手上带的兔手套上的白色干净的绒毛，懒声道：“这便是唐姑娘吧。这么大冬天，穿得怎么如此少？正巧昨日里王爷赏了两幅手套，另一副搁着也没用，玉儿，替我去取了送给伶姑娘！”
唐伶珏低声一笑，对这个脑子里只有争宠的女人感到一种可悲，她淡淡地拒绝：“伶珏练过武功，并不觉得冷，有劳环夫人费心了！”
宫装的女子又扫了她一眼，偏过头，走进了平西王的书房。
檐角银制的铁马被风风吹得极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胸口，背后有女子甜美的讨好声，让她感到厌恶，她的右手抓向前襟，却触到了怀里的东西，脸色忽然惨白，她觉得这个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寒冷，刺骨的被封就要把胸膛里那可火热的心都一寸寸冻结了。
年轻的女子推开西侧的角门，门外站着几个戎装的将军，血缨刺目。唐伶珏闭上眼睛，右手一抓，怀中明黄的锦帛在空中抖开，猎猎作响，她的声音第一次这般冷酷：“传王爷之令，三军将领听命，即日起全军加强兵练，百日后，攻打长安！王爷要这锦绣山河都驻满他的士兵，要这九州大地都改姓隋！”
“吾等谨遵王爷之命！”
唐伶珏再次转身，看着这锦绣楼阁的深处。那个男人坐在那里，便能更替王朝，扭转乾坤，这天下不过是他隔着一副漂亮的手套在掌控罢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姣好。谁会知道，它曾经也伤痕斑斑，就如这里的一切脏乱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凡人的眼睛怎能看透？
如今，她也站在这权力的巅峰，掌握着他人的风生水起，不再是当年弱小受尽人欺辱的孩子了。她已经可以要人生，那人便是阎王也不敢收；要人死，那人便有灵芝仙草也活不到三更时。可为什么我却感到无边的惶恐与寂寞，甚至当年都不曾这样悲伤过？
其实权利于我，不过是为了生存，可是为什么为了生存，我竟然把回家的路都遗忘了？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三个月后，长安阿房城的帝宫里再次传来了这首当年战场上，神出鬼没的鬼将军，修罗王在辞世远行的阡陌上所唱的悲歌。
所有的将士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忘记了攻城，愣愣地听着……那歌声清亮如凤鸣，竟直达九霄云上，天地决裂变色，风云际起！
所有离乡的人，开始默默哭泣……
我们是背井离乡的军人，为了梦想与荣耀，把一切践踏在脚下，死就只能葬在这里，只有活着才能回家，回到深爱着的故里。
只知道歌声到最高处，便戛然而止了。那一瞬丧钟震响了整个长安，西燕年轻俊美、曾被人赞为五胡十六国第一倾国倾城人的皇帝薨逝，享年二十七岁。
半个月后，长安攻破。城中建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金色的琉璃瓦片一层层挑起，朱红色的琥珀灯盏挂在檐下。据说里面住的是隋朝第一功臣，镇国公平西王。
那个人称侧帽入城，风流温柔的檀郎。
长安散乱的人心在新皇的安抚下，逐渐平静。又是一年冬天，白雪琉璃，红梅妖娆。那市井流言，也渐渐丰富起来。
有人说：平西王智谋过人，勤于国事，是我们老百姓的福分。
有人还说：去年里，燕王薨逝的那一天，他看到一个带修罗面具，青色长袍的男子闯进了阿房城。
又有人在说：……
唐伶珏不动声色地听着，眼中是冰雪后的荒原，什么东西看在眼里，都被染白了。
其实对于没有参与进去的人而言，什么燕王，平西王、鬼将军，那些不过是一个个传奇故事，被史学家记载史册里的不公是区区几句：西燕王，容貌俊美，风姿倾天，幼时禁于前秦，崛起于淝水之战，佣兵三十万，攻下长安，时值一年，病薨，仅二十七。
没有燕王三年间与苻坚带着恨意耳鬓厮磨；没有纭妃十几年的爱恨交织；没有一个孤介的男子，握着他倾动天下的名剑；没有一个悲天悯人的女药师，挣扎于孽海的痛苦；没有一个孤清似凤的女子曾抱着心爱的人断然的一跳；没有一个年少的孩子，在灭门后的慢慢成长、蜕变；没有人知道那个陪着女药师走进临安摘星楼的天真侍女是谁；没有人知道，那家著名的药铺子里，水蓝色的长裾的踪影；谁曾在那斑驳红墙，长剑自刎？谁曾在红尘古道，一骑千里？
这一切堙没岁月的缝隙里，谁的眼睛都不能看到……
她掀了帘子进去，嘴角是不变妩媚，朝软座上的王爷盈盈一拜：“南边送来的东西，左公子说了，这药跟去年的一样！”
唐伶珏始终没有等到独孤信的回答，却隐隐听见朱墙外边，年幼的童子用稚气的嗓音，天真浪漫地唱着，宛如西方极乐世界传来的梵音，唱响在人间，成为最后一点，故事存在的影子……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悲歌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