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在长安》盧韶妍

32、西去益相思

　　早在李白刚下庐山去辅佐永王李璘时，他就惊闻杨贵妃已在马嵬坡香消玉殒。他连忙打听虢国夫人的下落，结果得知虢国夫人逃离了马嵬坡，但在半途遭到围捕时，为免受辱，手刃亲生儿子裴徽，以及杨国忠的遗孀裴柔，然后自刎...

　　自从李白受到李璘的牵连入狱，他在狱中闲来无事，经常回忆他与杨家姐妹相识一场的过往，尤其铭记他与杨玉珣在她受封虢国夫人之前的一段情。十几年前玉珣风华正茂的□□姿容，不断浮现于李白的脑海，使得他感伤落泪不已...

　　算来，玉珣终年大约四十二或四十三。她从不肯告诉李白她的出生年份，李白只能大致推测。

　　四十出头的玉珣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中年发福？显不显老？李白想像不出来。不过他猜测玉珣一定保养得不差！因为据说玉珣与她的远房堂兄杨国忠有染，竟然还得到了堂嫂裴柔的认可！杨国忠当权时，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得到，如果玉珣不是特别迷人，杨国忠犯不着招惹自己的亲戚。

　　李白晓得，玉珣跟杨国忠的亲属关系有点复杂，不但本身是远房堂兄妹，而且杨国忠的妻子裴柔是玉珣亡夫裴刚的妹妹。裴柔曾在家境困难时去酒楼卖笑，杨国忠并不在意，照样明媒正娶。这些都是玉珣谈起她的家人时，对李白讲过的往事。当玉珣跟李白相恋时，杨国忠与裴柔夫妻俩还在巴蜀，李白并未见到杨国忠。

　　有些谣言野史传说，杨国忠敌视李白，并且陷害过李白。那都是子虚乌有。李白在长安那两年，杨太真还只是女道士而已。等到唐玄宗册封杨贵妃又封赏她的家人，李白早已辞职离京了。杨玉珣是李白与杨国忠唯一的交集。

　　李白可想而知，玉珣在他离去之后，会继续以暗度陈仓的方式跟太真共同服侍老皇帝。至于后来玉珣又跟杨国忠好上了，恐怕也是为了杨国忠的宰相地位。李白不能也不肯相信，玉珣会真心喜欢在她口中只是“对裴柔很不错”的杨国忠。李白猜想：杨国忠可能早就暗中渴慕玉珣的美色，但直到入京后，由于同是杨贵妃家属而走得比较近，才开始采取行动。玉珣接受杨国忠，必然也就像她顺从老皇帝一样无奈！她周旋在大唐当时最有权最有势的两个男人之间，才得以确保她两个孩子的前途。

　　尽管玉珣总说她自己本来不想生孩子，生了又没耐性带孩子，有亏母职，李白却认为玉珣是个好母亲，处处为孩子着想，情愿奉承权贵，也是为了带给两个孩子富裕安稳的未来。只不过世事难料，后来玉珣虽然做到了把她的女儿许给了老皇帝的大哥宁王的众多儿子之一，但她最后却落得带着儿子逃亡，甚至到了逃不掉的时候，逼不得已，先杀子又自尽...

　　李白忆起玉珣说的：“我的两个孩子将会有贵族身份，一生一世不用愁了！” 以那句话对比玉珣母子凄惨的下场，李白不禁心痛如刀割！相形之下，李白本身的牢狱之灾简直微不足道了。

　　在狱中，李白最念念不忘的除了已逝的旧爱玉珣，就是生离的贤妻宗瑜。他写信给宗瑜，深表忏悔鲁莽投効李璘！宗瑜的回信很简短，只说会设法营救。这给李白带来了一线希望，也使李白有感而发，写下了《浔阳非所寄内》：“闻难知恸哭，行啼入府中。多君同蔡琰，流泪请曹公。知登吴章岭，昔与死无分。崎岖行石道，外折入青雲。相见若悲叹，哀声哪可闻？”

　　在此诗中，李白把宗瑜比作曾经向曹操为获罪夫君请命的才女蔡琰。他当然也盼望，宗瑜救夫能跟蔡琰一样成功！

　　宗瑜为李白奔走，首先去找奉旨平乱的名将高适。高适曾与李白、杜甫同游梁园，跟李白有多年交情。宗瑜以为，高适必定会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伸出援手，而且高适既然深受新皇帝重用，也就绝对救得了李白！

　　不料，高适摇了摇头，由衷叹道：“嫂子，李白兄的案子可重可轻，完全要看皇上怎么想呀！高适一介武夫，很难捉摸皇上的心思。当今乱世，统领大军的将领言行若不小心，很容易引起皇上猜忌啊！我恐怕出面为李白兄说话，万一犯了皇上的忌讳，那就不但救不了李白兄，反而有害---”

　　高适这番话虽然过度倾向于自保，但合情合理。宗瑜无法怪他，并且明白再央求也没有用，只能另想办法。

　　这一年初冬，唐肃宗任命崔涣为江淮宣谕选补使，到长江流域来招募人才。刚好此时，江南西道采访使兼宣城郡太守宋若思是著名诗人宋之问的侄子，非常欣赏李白的文采。宗瑜就专程去拜访崔涣与宋若思。

　　这两位官员得知李白系狱江西浔阳，深感同情。于是，他们联名谎称李白曾受李璘胁迫，以此为由，把李白放了出来。不久，宋若思又聘用李白为幕僚。

　　李白满怀感激，写下了《中丞宋公以吴兵三千赴河南军次浔阳脱馀之囚参谋幕府因赠之》：“独坐清天下，专征出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尽还珠。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风高初选将，月满欲平胡。杀气横千里，军声动九区。白猨慙劒术，黄石借兵符。戎虏行当翦，鲸鲵立可诛。自怜非剧孟，何以佐良图？”

　　此诗夸大了宋若思的功业，又谦卑表示自己虽不才，却会竭力辅佐宋若思成就“良图”，好像从此即以担任宋若思的部属为满足了。不过，当宋若思表示，以李白的才华，应有更高远的发展，李白还是改不了他想要成为当代周公的志愿，跃跃欲试！

　　在宋若思勉励之下，李白以宋若思的口气写了一篇《为宋中丞自荐表》，详述生平经历以及才能抱负，由宋若思呈上去推举李白。这封奏章很快到达了唐肃宗的御案上。

　　唐肃宗原本对李白并没有什么印象，只当他是一介文人，想必不曾领兵作乱，就不太在乎崔涣与宋若思赦免了他。然而，当唐肃宗读到李白写的“避地庐山，遇永王东巡胁行”，却蓦然间犯了疑心。因此，他下令调查李白一年前出山，到底是否受了永王李璘的胁迫？

　　就这样，李白写的十一首《永王东巡歌》全数呈现在唐肃宗面前。唐肃宗一眼就看得出来，李白的诗句充满了对永王真诚的拥戴，一点也不像受到了威逼！

　　由于唐肃宗擅自登基，对皇位欠缺安全感，他难免仔细研究《永王东巡歌》的含意，结果发现，第五首开头的“二帝巡游俱未回”以贬低太上皇及皇帝来抬高永王！第十一首更有谋反的迹象！
　　这首诗起头的“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显然在鼓励永王采取等同君王的高姿态！后面两行“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预言永王打败胡虏，那么“西入长安”可不就在暗示永王理当“入主长安”？

　　唐肃宗越这么琢磨，越惊怒交集！他正要下旨处斩李白，却听太监禀报郭子仪将军求见，只得把李白的案子暂且搁置。

　　君臣二人谈完军国大事，唐肃宗就随口提起李白，以表达他对永王一案的餘怒。想不到，郭子仪居然立即跪倒在地，为李白求情！原来，早在二十二年前，郭子仪刚刚由安西副都护改任朔方节度副使时，前往太原向兼任朔方节度使的顶头上司李袆报到，不小心触犯了军法，所幸李白当时正在与好友元演同游太原，路见不平，子仪谨记李白的救命之恩，就坦白禀告皇帝，哀求皇帝高抬贵手，放李白一条生路！

　　唐肃宗念在郭子仪军功赫赫又忠心耿耿，只好给郭子仪面子，改为判处李白流放夜郎。

　　夜郎属于后世的贵州省，在唐朝是偏僻落后的化外之地。流放夜郎注定了凶多吉少。当宗瑜得到这个坏消息时，她气得当场吐出了一口血来！她太愤恨李白在她好不容易救了他出狱之后，又为了他早该放弃的梦想而去另生事端，以至于弄巧成拙，自作自受！为什么李白就做不到汲取教训，珍惜妻子帮他捡回来的性命，安安份份与妻子共渡餘生？

　　宗瑜急怒攻心，病倒了。她没有体力也没有心情去送李白。于是，李白从浔阳出发时，只有宗瑜的十六弟宗璟去江边送行。

　　李白答谢宗璟，写下了《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君家全盛日，台鼎何陆离！斩鳌翼娲皇，炼石补天维。一回日月顾，三入凤凰池。失势青门傍，种瓜复几时？犹会众宾客，三千光路岐。皇恩雪愤懑，松柏含荣滋。我非东床人，令姊忝齐眉。浪迹未出世，空名动京师。适遭雲罗解，翻谪夜郎悲。拙妻莫邪剑，及此二龙随。惭君湍波苦，千里远从之。白帝晓猿断，黄牛过客迟。遥瞻明月峡，西去益相思。”

　　此诗从宗府的全盛时代开始写起，指出宗府的先辈官位高如台鼎，曾经受到女皇重用，后来失势了回乡种田，仍有许多宾客来访，人脉很广。李白又谦称他自己并非东床快婿的材料，配不上宗璟的姐姐宗瑜。接下来，李白强调自己空有名气，却被奸人罗织入罪，遭受贬谪夜郎，但宗瑜就像古代铸剑师干将的妻子莫邪一样坚贞！相信将来，夫妻俩会像神话之中的干将与莫邪那样化为两条龙，朝夕相随！但是目前，只能谢谢宗璟不远千里来相送。最后，李白遥想旅途会经过的白帝山、黄牛山、明月峡，悲叹越往西走，对宗瑜的相思就会越深...

　　当宗璟把这首诗拿给宗瑜看时，宗瑜冷笑道：“他就是会写诗！你拿去收起来吧！我再也不想看他的诗了。”

　　宗璟很意外：姐夫远赴蛮荒，姐姐的反应竟然如此冷漠！年方二十出头的宗璟难以理解，宗瑜对李白太过于失望，已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