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烟霜谁与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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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萱去世之后，李白沉浸在悲痛与悔恨之中，酒喝得更凶了！只有酒能够麻醉他的神经，帮助他暂时忘却：自己曾经为了逃避依赖岳家的挫折感，在外滞留不归，而把所有养儿育女的责任全都留给妻子独自负担...
李白问过大夫，了解许萱的病根是肝鬱，可谓积鬱成疾。许萱长年解不开的鬱怨，除了来自于李白浪迹天涯不顾家，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李白表面上不愿意承认，但内心很清楚，他间接害死了许萱！他恨自己，恨得三天不吃饭，只灌酒，以为这样就会醉死了，给许萱偿命！偏偏，他天生体质强健，并没有太伤身，而且终究熬不过饥肠辘辘，也禁不住平阳与伯禽反复跪求他吃点东西，就恢复了进食。
在许萱离世百日之内，李白陪着守孝的子女吃素，算是向亡妻赎罪。不过，他并没有写悼亡诗，因为痛苦与愧疚到了最深处，反而窒闷得压着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尽管如此，后来李白写的一首《赠任城卢主簿》虽是献给地方官的诗，表面上仅仅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感受，似乎用意只在期盼对方惜才，但其中两句“钟鼓不为乐，烟霜谁与同”却隐含了鳏夫悼念亡妻的深意。毕竟，李白对他亏欠最多的许萱，怎么也不可能学庄子那样鼓盆而歌...
李白到山东任城结交地方官，乃是在许萱的灵位满了百日以后，当时已经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也就是大唐开元二十八年，西元740年。李白只对岳母说要带儿女去东鲁探望堂弟，散散心。其实，他暗中打定了主意要一去不回。他晓得岳母虽然最近几年内丧夫又丧女，但还有好几个嫁出去的女儿住在附近，时常回娘家来探望。因此他认为，许萱的姐姐们会照顾母亲，不用他操心。既然岳父与许萱都不在了，他实在不想继续待在安陆了！
初到山东时，李白以及子女寄住在他的堂弟李冽家。过了一些时日找房子，也选在李冽家附近。此时李冽已有妻室，也已有一个女儿，但并没有儿子。于是李白以此为由，把伯禽的姓改为李。这么做的时候，李白不免对岳父在天之灵感到十分抱歉，但他只要一想到高祖父李建成的悲剧，就认定自己别无选择。他心想：好在岳父的兄弟有儿子也有孙子，岳母可以过继一个来承接岳父这一房的香火...
时光匆匆流逝，到了这一年深秋，许萱逝世满了周年。李白带着子女遥祭之后，李冽就趁闲聊时探探李白的口风，想问他有无续弦之意？
李白摇头苦笑道：“你堂嫂为了我时常出门远游，曾经备受相思之苦！因此我为她守鳏，应该要比常规长久，算是补偿她才对！”
他说的是真心话。然而，他天生是个风流情种，耐不住长久寂寞。当秋去了冬又消融，再见春花吐蕊春草绿时，他在堂弟家附近，无意间瞥到一名高挑白皙、浓眉大眼的姑娘，就蓦然动了春心...
那个惊艳的瞬间化为一首诗，题名为《咏邻女东窗海石榴》，其中写道：“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无由共攀折，引领望金扉。”
李冽看堂兄把邻家闺女比作罕见而美艳又清香的海石榴花，显然终于从丧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了！李冽希望堂兄重获幸福，赶快讬媒婆去那户人家为堂兄求亲。不料，女方家长打听得知李白是个年过四十的鳏夫，拖着两个孩子，而且虽会写文章，却没有考取功名，就连连摇头！
媒婆转达的回音，又一次深深刺痛了李白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心。李冽亟于挽回堂兄的颜面，连忙替堂兄另找对象，不久就找到了三十多岁的当铺女掌柜刘葭益。
刘葭益的当铺原属她的夫家。她的丈夫早逝，留下的一个遗腹子也夭折了，孤苦伶仃堪怜，但她生性坚强，从不诉苦，总是笑脸迎人。李冽认为，刘葭益积极乐观的个性恰好与多愁善感的堂兄互补，就热心为两人拉线。
李白为了向拒绝他的那一家人示威，赌气接受了李冽的安排。对于容貌平凡的刘葭益，他并未感受到任何吸引力，但也不讨厌。何况，他看得出来，刘葭益是个能干的女人，可以为他持家。刘葭益还有一个优点是略识之无。李白的诗，凡是用字比较浅显的篇章，她大概都还能看得懂，这在以文盲居多的商家妇女之中可算难得。原来，她的亡父是一名穷秀才，为她生在白露时节而以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字给她取名，也教她识字。
然而，刘葭益并不愛读书。她从小体验到了满腹诗书的父亲穷愁潦倒，受够了苦日子，长大了宁可嫁给只会记帐而不会写文章的当铺掌柜独子，跟他一起学做生意。后来，小俩口继承了当铺，虽然从未发大财，收入倒还算过得去。丧夫之后，她凭着精打细算，照样把店面撑住了。她守了七八年没有再嫁，就是唯恐不小心改嫁到一个好吃懒做的败家男人，反受拖累。
当媒婆向刘葭益介绍李白时，刘葭益看见李白的服装颇为光鲜，又听说李白的住宅相当气派，家中还有佣人，就推测李白是富家大爷，财产多到足以让他不用出门做事。不过，为防万一，刘葭益不想让李白分享当铺的所有权，就说两人反正都结过婚，不用铺张办喜事了！不如同居，互相照应就好。这个提议，生性潇洒的李白当然乐于接受。
于是，刘葭益卖掉了亡夫遗留给她的小屋，搬进了李白的宅院。过了不到一个月，某一天她特别早起，不急着去当铺开门，心血来潮拿起李白的帐簿来翻阅，结果猛然发现，很会摆阔的李白居然帐目上都是赤字！她再三追问，才终于从李白迟疑的回答之中得知，李白从本身家庭分到的父亲遗产，还有亡妻留下来的积蓄，都已被他花得所剩无几了。
李白不但不擅于节流，也不擅于开源。他除了把宅院后面的一小片果园租给果农，收一点租金以外，就没有固定收入，家用经常入不敷出。他想要也需要一份官职，只是求谒到处碰壁，才赋闲在家。
这时候，刘葭益既然早已卖了房子，若要离开李白就得要重新买房子或租房子，并非马上走得掉。因此，她不禁气得大呼上当，又大骂李白骗人！李白受不了她发脾气摔东西，干脆开溜了。他匆忙离去时，并未把平阳与伯禽姐弟两个带走。
这一年，平阳虚岁十二。她体型比较瘦，发育比较晚，模样还像小女孩。虚岁九岁的伯禽自然个子更小。胖壮的刘葭益本来还要继续发飙，但看看眼前这两个瘦小的孩子，母性油然而生，不知不觉心软了。
平阳由于早年丧母，必须提前学习自己料理琐事，心智也就随之早熟，懂得察颜观色。她趁机说道：“姨娘别再生气了，好不好？平阳给姨娘泡了一杯茶，请姨娘坐下来喝茶，消消气！”
刘葭益一听，暗想平阳倒是很贴心，就不好意思拿这姐弟俩来出气了。她本性是刀子嘴，豆腐心，绝对不至于虐待李白的子女。李白就是看准了她这一点，才放心远行。
李白在东鲁一带访遍了山水名胜，玩够了回家时，他估计刘葭益应当气消了。想不到，他刚刚踏进家门，刘葭益就凶巴巴质问他跑哪儿去了？有没有带钱回来？
“带什么钱回来呀？” 李白一时之间没听明白，傻乎乎问道。
“理当养家的男人，出远门一定是为了赚钱啊！” 刘葭益尖叫道：“钱呢？”
“这---” 李白一听到养家两个字，就自知理亏，只好低下头，嗫嚅道：“我跟朋友出去玩了，不是去赚钱。”
“你出去玩？” 刘葭益越发提高声音来嚷道：“老娘每天辛辛苦苦忙里忙外，你倒快活！没弄到一官半职，没赚到一毛钱，还敢出去花钱？你忘了你有两个孩子要养？你养不起女人也就罢了！难道你的孩子还要靠着跟他们毫无血缘的姨娘来养？你还有没有半点廉耻？”
这番痛骂措辞尖锐，字字命中要害，气得李白差点晕过去，却无法回嘴，因为刘葭益指出了一件又一件事实！李白招架不住，只有掩耳而逃，跑到李冽家去过夜。
为了要在刘葭益面前抬得起头来，李白又开始设法谋取官位。偏偏他时运不济，再努力也毫无成果。
越是屡试屡败，李白越怕面对刘葭益，常常躲在外面不回家。就在他不见踪影时，刘葭益为了节省开支，也为了小赚一笔，就把一个丫鬟转让给了一户富裕人家，而把原本由那个丫鬟负责的事情分配给平阳与伯禽去做。好在那些都是他们姐弟俩做得动的轻活儿，比较粗重的杂务还有一个长工以及一个老妈子来承担。刘葭益一方面看在平阳与伯禽还算听话份上，供应他们俩三餐；另一方面却又怨叹李白把两个孩子扔给她，自己逍遥去了！
毕竟，平阳与伯禽不是刘葭益的子女，李白与刘葭益之间又欠缺正式的婚姻，刘葭益一旦准备好了要走，根本没有人拦得住她。刘葭益盘算了大约一年时间，才终于决定把当铺转卖，带着这笔交易所得的现金，以及多年积攒的银钱，跟她喜欢上的一个木匠私奔他乡。
在刘葭益看来，那名木匠虽然拿不出餘钱来给她花，但有一技之长，倒也不至于反过来要靠她养，总比李白坐吃山空要实惠得多！当时，刘葭益做梦也想不到，她最瞧不起的李白会有一天时来运转...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烟霜谁与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