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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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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好似流水一般哗哗而过,一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
大人给萦笙找了真正的夫子学习诗文,这些是我无法讲给萦笙听的,谁让我自小就是个哑巴呢?
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撒了满庭的雪白。
我坐在回廊中,怀中抱着暖炉,等待着萦笙学完今日的功课出来,浑然不觉我的双颊冻得通红。
萦笙在堂中歪着脑袋看了看我,咧嘴笑得欢喜。
等我觉察到她的眸光,我只能微微地给她递了一个微笑,一个点头,示意我在等她。
她也点点头,可就是这一霎的分神,她便被夫子逮了个正着。
“大小姐,你起来说说,老夫方才讲的是什么?”
裹着小裘衣的萦笙端正地站了起来,水灵灵的眸子转了转,“夫子方才念的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嗯,这句诗讲的是什么意思呢?”夫子又问了一句。
萦笙求救一样地看了我一眼。
这句诗出自《诗经·秦风·蒹葭》,意思是我心上的人儿,在那水的另一方。当初大小姐教我这句诗的时候,满眶热泪,反复叨念几遍,竟哭得不能自抑。
我永远都记得她紧紧揪住心口衣裳的样子,绝望而凄凉。
我不知道该如何提点萦笙,她还那么小,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相思”,而我从未放过谁在心上,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相思”。
我只能学着当年的大小姐,紧紧揪住心口的衣裳,轻轻地捶了捶。
萦笙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是不懂我的意思的。
“你瞧你,不好好听老夫讲学,老夫要罚你。”夫子拿起了戒尺,“把手伸出来。”
二小姐与三公子早已吓白了脸,他们下意识地去蒙自己的眼睛。
萦笙颤抖着伸出了小手,巴巴地看着夫子,哀声道:“夫子……轻点点啊……”
怎忍拒绝这样的要求?
“那句诗的意思是,我思念的人,在水的另一方。”夫子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戒尺还是落在了萦笙掌心,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子,“下次不许再分心了,外间雪景再美,也要等下课之后才能去玩。”
“是,谨遵夫子教诲。”萦笙忍了忍眼眶中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自责,若不是我,萦笙怎会挨这一下?
若是大小姐尚在,这一下不知会多心疼?
浓浓的愧意涌上心头,我沉沉一叹,只觉得天地皆凉,我似被一团寒气紧紧包裹着,即便是怀中有暖炉,也难觅一丝暖意。
直到……
呵,又是我那小主子悄悄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忍不住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萦笙已经下课了。
“浣溪,你的手好凉。”萦笙小小的手指在我掌心摩挲着,她蹙起两撇小小的眉毛,“当心着凉了。”
我摇头轻笑,将怀中的暖炉递了过去。
萦笙摇了摇头,推了推暖炉,“我不冷,你才该用这个。”
我脸上的笑意一僵,她知道我是生气了,只能从我手中接过暖炉,好生抱在怀中。
我舒眉轻笑,牵着她的另一只小手,指了指回阁的方向。
她灿烂地笑了开来,却偎依了过来。
我有些诧异,她竟将暖炉紧贴在我腿侧,笑道:“这样浣溪也不会冷了。”
我哑然失笑。
“浣溪,其实我不疼的。”她很认真地告诉我这件事,她竟知道我会内疚,“夫子打得很轻的,就像是被蚊虫咬了一口。”
我呆呆看着她那稚气的眉眼,觉得有些恍惚。
或许,大小姐从未离开过这个人间,她只是化身成了小小姐,继续待我以温暖。
我鼻子有些微酸,竟有些想哭。
萦笙朝着我吐了吐舌头,“我都没哭,浣溪你若是哭了,就是小猪!”
终是说了这些孩童该有的稚气话。
我含泪轻笑,点点头,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这样,我能把我感受到的温暖也还她一些。
“浣溪,抱抱。”
“浣……浣……抱……”
我刚想抱着萦笙回去,却被二小姐与三公子给揪住了衣角,两个奶娘狠狠瞪了我一眼。
“浣溪,没听见二小姐跟小公子的话么?”
“还愣着做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我竟忘记了我的身份,只是沈府的丫鬟罢了。
我赔笑点点头,歉然看了一眼萦笙。
萦笙嘟起了小嘴,白了两个奶娘一眼,紧紧勾着我的颈子,不让我放她下来,“浣溪是我的贴身丫鬟,她只能抱我!”
我为难地看着她,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任性会给我带来怎样的结果。
“浣溪,抱……”
“抱……”
我沉沉一叹,无奈地看了一眼二小姐跟三公子,又看了看萦笙,蹙紧了眉心。
萦笙终是松开了我的颈子,容我将她放下来,赌气一样地抱着暖炉,却将脑袋扭朝了一边。
我弯腰将二小姐跟小公子一起抱了起来,两个小娃满意地笑了起来。
小公子平日里骑牛牛最多,兴奋地打了打我的肩膀,“驾!牛牛……”毕竟才三岁,他说话时,还会有口水流出来,滴在了我的衣裳上,将萦笙留在那儿的温度冰凉了下去。
我瞧萦笙很不欢喜,我却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哑着嗓子发出“咿……啊……”的沙哑声,示意萦笙跟我走。
萦笙嘟着小嘴极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却还是悄悄伸出了小手,抓紧了我的裙带。
我释然浅笑,抱着二小姐跟小公子走得极慢,生怕萦笙突然不抓我的裙带跑开了。
两个奶娘跟着我走了一路,直到前面后院的分叉路口,才从我怀里把二小姐跟小公子抱了过去。
“浣溪,我好心提点你一句,二小姐跟小公子可是夫人的亲骨肉,下回机灵点伺候。”奶娘最后提醒了我一句,我怎会不知当中的深意。
只是,我并不在意那些。
我在意的是此刻一手拉着我的裙带,一手抱着暖炉的萦笙。
她眼圈红红的,看得人心疼。
我弯腰想去抱她,她却躲开了我的双臂。
我很想对她说句对不起,可是我什么话都说不了。
“浣溪,我想娘亲……”
她的泪水终是滚了出来,刺得我的心隐隐生疼。
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在低喃——萦笙,别哭,我会陪着你的。
陪着你,长大。
“娘亲会回来么?”萦笙哽咽着问我。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动作僵在了原处。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听见她忽然念起这句诗,有些错愕地微微拉开了她与我的距离。
“我想,我懂这句诗的意思了。娘亲就是伊人,在水的那一边,再也回不来了。”她认真地跟我说着她理解的意思,学着方才的我,揪着自己的心口衣裳,轻轻捶了几下。
我的心狠狠一揪。
“咳咳。”
我与萦笙都没有发现,大人是何时来到的我们身后,又到底听了多久?
大人在萦笙面前蹲了下来,歉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是爹爹不好,爹爹让你受委屈了。”
萦笙瘪了瘪小嘴,终是忍不住委屈的眼泪,扑到了大人怀中,哭得伤心,“我想娘亲,想娘亲……”
我弯腰将萦笙松手掉落地上的暖炉捡起,安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这对父女此刻的温情,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大人当年,定是爱极了大小姐。
否则,怎不见大人这样疼爱二小姐与小公子?
我倒吸了一口气,含泪一笑。
却不想这样的一幕,已被远处的新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去把浣溪唤来。”
于是,一刻之后,我便来到了新夫人的后院中。
我很恭敬地对着新夫人行了礼,将头重重低下。
新夫人煮了一盏新茶,茶香扑鼻,她轻轻啜了一口新茶,微微蹙眉,“衣莫若新,人莫若故,我倒是小瞧了姐姐在夫君心里的分量。”
我将头低得更低,往后缩了一步。
“你倒也别怕我,今儿叫你来,不过是跟你唠嗑几句。”
我点头。
新夫人再看了看我,笑道:“你也算是这府中的老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话……不,你倒是不会乱说话……”
是的,我是个哑巴。
新夫人再提醒了我一句,大抵还是担心大人移情到我身上,将我收做妾室吧?
我只有跪地叩头,接连好几下,叩得生响。
新夫人甚是惊讶,她连忙示意左右的丫鬟将我扶起。
“你这样子,倒让我觉得自己是恶人了。”新夫人轻轻一叹,忽然觉得没必要跟我这样的下人唠嗑下去。
我摇了摇头,额上有些隐隐作痛。
“你下去吧。”新夫人倦然挥袖。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身后,隐约传来了新夫人与丫鬟的声音。
“夫人,就这样放过她了?”
“你们瞧她那胆小的样子,是没胆子去勾引夫君的。”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下去。
我看着这个落满白雪的庭院,只觉寒意阵阵,若不是答应了大小姐要照顾好萦笙,我不知道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
脑海中浮现起萦笙那张暖暖的笑脸,我冰凉的心忽地有了一丝暖意。
萦笙啊萦笙,快些长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