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说是我良缘》白霜白

1、花姓一户人家

　　立秋刚过，墨凉城在秋老虎的威力下持续暑热高温，稍有动作必叫人热汗淋漓。

　　于是趁着天光微亮的清晨，花小术早早就坐在河堤边垂钓。素淡裙裾伴着晨风在绿草间微微摇扬，安静的人儿支腮出神，双目带着几缕忧愁感伤，少了些许灵动的色彩。

　　“小姐、小姐。”小翠花撒开脚丫欢腾地往这头奔来：“小姐你看，我刚刚在那捡的。”

　　花小术瞅一眼献宝的小翠花，又瞅一眼她怀里比胸还大的木瓜，幽声叹息：“……小翠花。”

　　翠花眨眨眼，脆生生地应：“欸。”

　　“再这么下去……”花小术深深地望着她，神情万分沉痛：“我就只能把你卖了。”

　　这话惊落了小翠花的绿皮木瓜，她抖着脸哭着眼，哇一声抱紧小姐的腿：“小姐您不能因为一个木瓜卖了奴婢呀！奴婢不知道这瓜辣么值钱的呀！”

　　“……”花小术扶额：“不是因为瓜。”

　　“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花府的鬼，您您您就是要卖——”声嘶力竭之余，小翠花不忘坑弟：“也先卖翠竹好了！”

　　“……”

　　花小术略嫌弃地掰开挨着她哭哭啼啼的小翠花：“不卖了不卖了，谁都不卖。”

　　小翠花这才勉强转悲为喜，捡起木瓜重新抱满怀，不时露出小媳妇般无辜眼神，瞅着刚刚欺负人的她家小姐。

　　花小术当然不会真要卖了打小陪同长大、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方才就是随口说说，谁让她心里堵得憋屈堵得慌呢？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能怪她慌得紧啊。

　　纳闷之际，翠竹后脚也跟着乘风而归。

　　要说翠花翠竹这两姐弟真是性格迥异天差地别，好在翠竹办事稳妥性子沉着，没翠花那傻不溜丢的死德行。

　　“小姐，找到了。”翠竹不知前一秒他姐在坑弟，还主动帮忙抱瓜：“大少爷昨夜果然宿在城西的赏芳阁。”

　　“赏芳阁啊。”花小术眉眼颦蹙，郁色更深，索性拍膝收杆：“走。”

　　小翠花忙不迭帮她提桶，低头瞄一眼，小脸笑开花：“今天有鲫鱼……”

　　“嘘。”花小术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趁着大清早跑来钓鱼还有旁的原因。城里明令禁止垂钓，见一次抓一回。万一被发现了，那可就不是晚饭泡汤这么简单的事了。

　　小翠花深谙其意，护着木桶比啥都小心：“那……咱们现在回家？”

　　“不。”花小术眯眼远眺，那个方向正是赏芳阁，“咱们也上赏芳阁去。”

　　*

　　赏芳阁地处墨凉城西花街柳巷，青天大白日正是闭门打烊之时。清早阁里姑娘还在歇息，华莺自不例外。正当她躺得迷迷糊糊，忽觉有人挑开床幔，华莺下意识眯开那双含情美目，对上床头那张近得尤其突兀的小脸。

　　这一眼吓得她险些失声惊叫，被眼疾手快的花小术给捂了个严实。

　　“华莺姑娘，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花小术规规矩矩给她赔不是，小心翼翼‘请’她下榻。

　　华莺见人又是她，奈何有气发不得，只好披了条纱帛爬起身。那丰盈酥|胸人前微晃，着实叫人瞅之心中荡漾，翠竹赶忙别开眼，顺手捂紧小翠花瞪直的眼，唯有花小术一门心思摆在榻里边的人，压根视而不见。

　　花小栋面朝内背朝外，囫囵大觉人事不省，睡梦中感觉周身寒凉，还晓得拉一拉身上的薄毯裹个严实。正当他抱着枕头美美地咂巴嘴，突然有什么劈头砸了下来，没把花小栋砸出内伤，倒是结结实实把人给砸醒了。

　　“什么玩意——？！”

　　花小栋从床上弹起来，迷迷瞪瞪睁眼一瞧，一颗硕大木瓜滚在脚边，瓜身绿皮结结实实，就是开瓢也得再放几天才能入口。

　　好好的春秋美梦被一颗来路不明的木瓜给砸没了，花小栋那叫一个暴脾气哟，当场掀被破口叫骂唤老鸨，一转脸对上自家亲妹子熟悉的脸庞，差点没从榻里蹦下来。

　　一股脑的怒火气焰瞬息烟消云散，花小栋干笑一声，把裹身的被单往上拉了拉：“小、小妹……这么巧啊？”

　　“不巧，你觉得你妹子我是需要上赏芳阁的人吗？”花小术颦眉蹙頞，一脸愁云惨淡。

　　约莫是昨夜酒气未消睡意未散，花小栋打着呵欠反应还很迟钝，直到一双葱白小手覆上他的颈脖，拿死力箍紧使劲地摇：“你天天夜不归宿风流快活，难为我日日为家计奔波犯愁，你好意思么你——”

　　花小栋快被晃吐了，大声哀嚎：“悠悠悠着点！有话好好说！”

　　花小术简直气疯了，尤其听说大哥又点的是这里红牌华莺之后。一想到所剩无几的家底被他睡一夜就没了，花小术生吞活剥她哥的心都有了！她蓦地松开双手，凄凄惨惨地捂脸蹲地：“咱们家已经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你居然还成天乱花钱，你要逼死我是不是……”

　　她的哭声不算大，架不住墙薄隔音差，不知道的还当哪家媳妇跑来抓奸大闹赏芳阁呢。花小栋生怕阁里留夜的大小官人听热闹，别别扭扭地捅她胳膊：“你别嚎了，叫人听去多没面子啊。”

　　花小术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继续假哭：“面子好使还是钱好使？家里的钱都被你们给败光了，现在没钱开饭了你是不是要饿死我！”

　　花小栋左一眼绿皮木瓜，右一眼翠花提的桶，憨憨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嘛。”

　　“……”瞧瞧这德性，败家就算了，特么还吃他妹的软饭！

　　花小术真不是在爆粗口，她就是恨不得把她哥给一脚踹上天！没钱开饭这种话可不是什么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而是花家目前正在面临的严峻窘境、实实在在困扰着花小术的残酷现实。

　　曾经花爹还在京中官拜六品之时，好歹领的是六品官员的朝廷俸银，祖上又有几分薄田几处房产，那时她哥还是个年少不知败钱滋味的小屁孩，花家日子还能过得小有盈余。可自从五岁那年她爹遭逢贬谪，她娘暗中变卖了大半家当拿走钱票跟人跑路之后，家里的生活水平开始一落千丈。

　　其实钱没了可以再挣，踏踏实实过日子清贫些许也不打紧，可问题就出在家里那个拈花惹草招三惹四的阿爹和这个撒金如土胡天胡地的大哥身上。

　　这两人有个致命的共通点，那就是败家败出天际，把原本略有盈余的花家败得家底亏空越来越穷，穷到屋顶漏洞没钱修葺、辞退家仆省吃俭用依旧入不敷出，晚饭还得靠她大清早不睡觉偷偷摸摸跑河边给钓的！

　　个中辛酸苦楚简直说多都是泪，偏生这一个两个半点不省心，她都已经穷到昧着良心打起小翠花的主意了，她哥居然依然故我逛青楼、点红牌！知道睡红牌一晚得花多少钱吗？有这个闲钱还不如上市集买多两袋米两条鱼两包盐呢！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花小栋一听，爽快地笑拍妹子的肩：“傻丫头，大哥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谁说不是呢。

　　“虽然这么说不厚道。”花小栋左顾右盼附耳说：“不过大哥可是一分钱没出的，放心吧。”

　　“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吃霸王餐？”花小术痛心疾首，对大哥更不耻。

　　花小栋连连摇头，就是华莺肯这赏芳阁的老鸨也不肯啊！

　　一旁翠竹适时插嘴：“刚刚我去问过了，昨夜几位公子在赏芳阁留宿，已经有人付账了。”

　　炸毛的花小术闻言愣住。

　　“我明白咱们家的情况不乐观，所以一开始我是拒绝了。”花小栋挺起胸膛振振有词，被小妹一个眼神瞪蔫了：“这不是他们说董德请客，于是就……”

　　“他会请你？”花小术狐疑，说什么也不相信那个拿鼻子瞪人的董大少会请客她哥。

　　花小栋义愤填膺，深恶痛绝：“那小子明明说好请客的，结果趁着大伙都喝高了，居然拍拍屁股偷溜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花小术默了两秒，火冒三丈：“那你还把人睡了？！”

　　“这、这不是当时喝高了嘛，那帮混账又一个劲起哄……你也知道我好阵子没出来玩了，华莺又是我相好，温香软玉在怀，你叫大哥我一个正常男人怎么把持得住？”花小栋把脑袋越垂越低，捂脸嘤嘤。

　　“所以你就选择放飞自我直接把人给睡了？”花小术恨铁不成钢。

　　花小栋指天发誓：“我有好好三思而后行的！”

　　“……然后？”

　　花小栋悻悻然收回三根手指：“然后阿漪说他请客。”

　　适才听说已经有人给这伙纨绔风花雪月寻欢作乐付了钱，花小术大抵已经猜到这名慷慨的冤大头会是谁。

　　除了蓝漪，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