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八一八》亭立的流氓

12、抑郁症

　　“为什么不是你死？为什么……”
　　“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
　　“走开！我没你这个哥哥！坏人！”
　　夜晚的月光照射进一间病房，床上有一少年紧闭着双眼，盖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睡在床头的角落里，他的眉头紧皱，睫毛不断颤抖，苍白的脸孔满是汗水，嘴唇微涨呢喃着不知名的话语。
　　少年痛苦的低吟声在房间内响起，他已经彻底的陷入了梦魔中，他的双手怀抱着自身手臂，力度大得指甲已经凹陷入肉里，他却如同感应不到般，越来越用力，已经能看见血液从睡衣里浸透出来。
　　白麟无法走出这痛苦的噩梦，他的梦里又再次开始不断重复那一天，无助，彷徨，痛苦，绝望，悲伤，没有任何人靠近他。
　　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罪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怎么办，我……好害怕，真的很害怕……
　　谁能帮帮我——
　　“啊！”
　　白麟满脸冷汗，头发微湿，一双漂亮的异瞳透出满是冰冷刺骨的伤痛，他整个人缩在床角，用被子把自身包围着。
　　那压抑的“呜呜”声从厚重的被子里传出，那是白麟咬着手腕克制着眼泪落下的冲动，用身体的疼痛掩盖内心的伤痛，从无法自拔的痛苦中所发出的微弱的呼救。
　　犹如掉进了深海，却无一个浮木，只能绝望，痛苦，害怕，的沉沦。
　　第二天起来的白麟明显憔悴了不少，毕竟一晚没睡得安稳，微青色的黑眼圈都冒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下衬得十分明显。
　　白麟又穿了长袖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手腕处被咬得有些破皮流血，被他随便包扎下就不了了之了。
　　他静坐在窗前，只是呆愣的望着窗外，视线无聚焦。
　　好累……
　　我好累啊……
　　今天好像要去见——谁？是谁呢？忘了。
　　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但是，想不起来了……
　　今天会是妈妈来找我的日子吗？好久没见妈妈了，妈妈去哪里了？
　　啊……妈妈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死的？为什么！
　　凶手是谁？是谁？
　　那个杀人凶手必须死！一命偿一命！
　　不对！
　　凶手……
　　是我！
　　白麟的神态有些扭曲，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了他的妈妈，她正在对着他微笑，那笑容含着温柔慈爱与包容，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白麟孩子气的笑了，天真无邪的笑容诉说主人的喜悦：“妈妈。”
　　他朝着妈妈的方向靠近，但——
　　妈妈的模样一瞬间变了！
　　她的身上都是大面积的伤口与血迹，笑容消失了，白裙被染成一片血红，平日里含笑的双眼正凶狠的瞪着白麟。
　　那目光是控诉，是谴责，是埋怨，是……恨！
　　“是你！都是你！”从前温柔的嗓音在咆哮着主人的愤恨。
　　白麟被那赤裸的恨意逼得退了几步，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头疼欲裂，目光逐渐涣散。
　　嘴里不断呢喃着：“都是我……对！都是我！”
　　“我……怎么不去死啊？！”
　　对啊！去死啊！
　　为什么不是你死！给我去死啊！
　　我恨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走啊！走！给我滚！
　　你这孩子，唉……怎么能做这种事！
　　你看那个孩子，就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
　　我知道不能怪你……但我做不到谅解。
　　哥哥，你为什么要害死妈妈？！
　　还给我啊！你把妈妈还给我……
　　去死吧！
　　白麟的意识逐渐被当年的话语所掩盖，他的脸已经白得透明，双眼空洞迷茫，嘴唇也发白。
　　“……我是罪人……”
　　白麟发出痛苦的呻吟，他那一滴滴无法流出的泪水，已在心中积成大片的海洋，满是苦涩的，痛苦的海洋。
　　白麟感觉头快要爆炸了，无论他是用手或地板敲着脑袋都无法缓解，额头已经出血了，血液缓缓流下至他的眼睛周围。
　　他的视线只剩下一片血红，重现了那个场景……
　　好安静……眼前漆黑一片，被绑着的双手，用力推着的手掌，狭小的空间，一无所知的行走，有人抓着他松绑，害怕的挣扎……
　　倒在血泊的……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
　　白麟紧张的举起发抖的双手，那里……满是猩红一片的血迹！
　　他匆匆忙忙的跑到洗手间，正要洗手，却突然顿住了……
　　那面镜子倒映出了一个人——
　　满脸的鲜血，愤恨的双眼，血红的衣裳，那微涨的唇正对他说着话。
　　“你也去死吧！”
　　“来陪妈妈好不好？”她发出蛊惑的语气。
　　对，我应该陪着妈妈的，她会孤单的……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妈妈会寂寞的，我不能丢下她，她会很伤心的，不能让她伤心。
　　白麟麻木道：“好的，妈妈，我们一起离开吧。”离开吧。
　　离开这世界，离开这让人爱过与恨过的世界，什么不必想，思想将消散与世界中，从此不会再夜不能寐，也不会有痛彻心扉……
　　白麟经常思考一个问题，一个让他感到好奇与悲哀的问题，也是一个他永远无法知晓答案的问题。
　　他死后，有人会为了“白麟”而哭泣吗？有人会为他而痛吗？有人会去拜祭他吗？有人会思念他吗？十年后，还有谁能记得他吗？
　　白麟永远无解。
　　人死如灯灭，世界上再无那人存在，日子久了，一切有关那人的回忆都会变得模糊不清……有谁还能记起与那人第一次互相道名字的时刻吗？
　　死亡是解脱与救赎……你将不再感受到来自身边的恶意，无法喜悦也不会悲伤，陷入永恒的安眠，那里的黑暗将不再带来惧怕。
　　你将失去所有的感知，一切烟消云散。
　　被蛊惑的白麟左手不受控制的伸向右边的手腕，手指停留在跳动的脉搏上，只要用力刮破，一切都会好的，都会结束的，不论是什么。
　　指尖的力度逐渐加深，血珠已经冒出，只要再深一点，深一点。
　　白麟顿住了。
　　他的目光看见了床上的日记本，祁琅……
　　对那人的思念与爱慕历历在目，还有那未完成的约定……
　　茫然又脆弱的目光看着刚刚妈妈所在的位置，此刻，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死亡的救赎终究是他的妄想与幻想，而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是卑鄙的自己牺牲了母亲而换来的，罪人……是连说出“救赎”两字都如同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膝盖无法支撑般的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嘴唇想要上翘，却频频下跌，他用力的咬着下唇，阻止破碎的呻吟声。
　　妈妈，妈妈，妈妈……
　　祁琅，祁琅，祁琅……
　　白麟只能在心里不断叫着他所爱的人名字，不知目的，茫然又痛苦的在心中呐喊。
　　那一声声的名字，不知可曾传递于那人心中。
　　祁琅，你在哪里？我好怕……
　　“扣扣”敲门声打断了白麟的思绪，他眼里闪过希翼，望着门口的方向。
　　“谁？”那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我和牙易找你一起去吃早餐。”
　　白麟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淡淡道：“我很累，想休息。”
　　门外的月月与牙易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只能无奈道：“好吧，那我们先去吃了。”
　　门内的白麟低着头，抱着脚，看不见他那被阴影覆盖的脸，只是保持这个姿势长达了一小时，完全没移动。
　　“扣扣”敲门声再次响起，白麟不想说话，紧闭着眼睛，手腕上的血已经滴到地上了，有些旧的伤疤原本已经结痂，却又再次裂开了。
　　但是，当门外的人一开口，白麟满眼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白麟，开门。”祁琅看着紧闭的门有些不详的预感，已经准备要闯入了。
　　所有病房的门都有按装指纹解锁程序，主治医生或是权限高者都有私自进入的权利。
　　就在祁琅忍不住想要自己开门的瞬间，门打开了一小洞。
　　从门的缝隙内有血腥味扑鼻而来！这味道让祁琅有些惊慌，赶紧进入房内。
　　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坐在地上的白麟，手腕上还流着血液。
　　祁琅来不及多想，直接从桌子底部的隐藏格里拿出急救箱，急忙帮白麟止血。
　　喷上止血喷雾剂，贴上膏药布，白色的绷带在手腕环绕了几圈，最后打了一个结，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连五分钟都不到。
　　祁琅脸色发沉的抓着他的手，不敢用力，眼睛都快要在伤口上看穿一个洞了。
　　白麟看着祁琅黑脸的样子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结果却发现他的脸更黑了，瞬间不敢动了。
　　“你生气了吗？”小心翼翼的瞧着祁琅。
　　祁琅不回答，只是那镜片都不能掩饰的愤怒让人惧怕，白麟都不敢直视那张俊脸了。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白麟拉拉祁琅的衣角。
　　看着满脸不安的他，祁琅不想对他发脾气，但却无法阻止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丢下他不管！为什么要有什么三天时间！明明知道他的病情，却没有留在他身旁的自己，是多么的恶劣！
　　“不要难过，好不好？真的对不起，求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不要露出一脸自责悲伤的表情，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自责？求你了，不要难过。
　　白麟的表情看着比祁琅还悲伤了，他一脸祈求祁琅的样子，让祁琅直接紧抱着他。
　　“不要伤害自己，好吗？”他在他耳边低声道。
　　“好。”你说什么都好。
　　“不要想自杀了，好吗？”没人知道当他亲眼见到他手腕上一条条狰狞的疤痕时有多难过，这少年是有多么痛，才会一次次的自残。
　　“好。”
　　“不要再悲伤了，好吗？”
　　“好。”
　　“我来给你幸福，好吗？”
　　“……好。”
　　真好。
　　白麟抱紧了祁琅，用力的抓着医生袍，把那处弄得皱巴巴，他的头靠在祁琅怀里，温热的皮肤与心跳声让他倍感安心，那句话出口的瞬间让他眼眶通红。
　　祁琅一下又一下的抚摸怀里人的头发，如同安抚着受伤的幼兽，那温柔足以抚平白麟疼痛的伤口，让他安心，让他开心。
　　直到怀里的人放松了紧抓的力道，祁琅才小心翼翼的抱起睡着的少年，那比一般男人孱弱的身材，连肩胛骨都有些微突，让他心里更加怜爱。
　　哪怕没流泪，但紧闭的眼睛还是能看见红痕，就连鼻尖都染上了红色。
　　他把少年轻轻的放在了床上，刚要转身，却发现医生袍被一只手握紧了，那力度让他不忍心拨开，只好安抚道：“乖乖睡，我会陪着你的。”
　　白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是意识模糊间也不想松开这个男人，他想要这人的陪伴，但他太累了，最近几晚都没睡好，已经没了说话睁眼的力气。
　　祁琅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紧紧抓着的手，最后还是乖乖坐回去了，因为他等会还有病人，总要去找替班的医生，却不想被白麟阻拦了。
　　他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好像一遇到白麟就要妥协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能发了一条信息到医生组群里，请人帮忙替班。
　　如果此刻有病患非他不可，他的职业道德会让他去，但若是可以，他不想在他无助彷徨时离开他，他……也是他的责任。
　　而熟睡的白麟并不知他的无奈，他只是握紧了那只手，睡得安乐，就连嘴边都挂起淡淡的笑。
　　很安心，很温暖，我所喜欢的人，温柔又严肃的祁医生……
　　睡梦中，有一双漆黑的瞳孔深深的注视着白麟，那漆黑如墨的双眼看着有些危险，但他并不感到害怕，只因那双眼装满了温柔与怜爱。
　　***
　　门外的牙易对身旁低垂着头的月月道：“走吧。”
　　月月淡淡的“恩”了一声，没等牙易先走就静静的走了，一言不发的状态让他与平日有些不同。
　　牙易虽感觉他从刚刚在门外听白麟他们对话时，神情就有些怪异，但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月月一眼就离开了。
　　而走他反方向的月月脸色是难得一见的带着阴沉，那双平时总是许多表情的脸上此刻平静的不像他。
　　头发遮着他的表情，他就这样不知方向的一直走，一直走。
　　一滴透明的泪水划过脸颊，在下巴处消失不见。
　　曾经，好像也有人说过会给他幸福的，但是，那人却不再回来了。
　　那人，是谁呢？
　　他已经记不清了，唯一的记忆碎片，只有那远去的背影……
　　与那骗人的“再见”。
　　骗子！
　　永远等不来的，大骗子……
　　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
　　我明明，连他的样子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