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浮觞

2、第2章

　　历城。
　　连续十几天的大雨让市民们一度以为这个城市要变成了泽国，然而雨季一旦结束，城市又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路面干干净净，建筑表面光鲜亮丽，又对之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有些怀疑。
　　真的有下过那么久的雨吗。
　　被刺眼的阳光直射，热风挟带着道路建材的味道扑面而来，尤其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热。绿化带里的蝉叫得撕心裂肺。
　　风扇不停地转，人们在室内室外进进出出，感受着冰火两重天。
　　路边的流浪狗趴在阴凉处，拉耸着脑袋，低垂着眼帘，双目无神。
　　这气温变化得太突然了，打得人措手不及。
　　一下子，夏天就到了。

　　魏书生接过任命书的第二天紧接着又接到了新的命令，说是在人间的新任判官出了点状况，阎王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让魏书生先去人间协助判官工作，留在地府的那些事务暂且先放上一放。
　　“你……算了，我没什么要交代的。”阎王把书信交给魏书生后，就不说话了。
　　不像自己的上司还有东西可收拾，魏书生整了整衣冠就出发了。摆渡人送了他一程。宽阔的水面上一艘黑色小船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地府的上空总覆盖着一层厚重的乌云，不曾散去。在这暗沉的天幕之下，禁锢着无数鬼魂的忘川河的河水像墨水一般幽黑。
　　那些鬼魂都是自愿跳入忘川河中，以期能够彻底摆脱六道轮回。而作为惩罚，它们要在河水中沉沦数百年才会彻底消失。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会后悔，也没人听得懂它们发出的嘶吼声。远处，浮在水面上的一双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注视着小船，眼神流露出恶毒与怨恨。
　　“如果你当初跳下去，也会变成这样。”摆渡人一边撑船一边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听着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但身姿挺拔，动作迅捷有力，看上去像一个青壮年。摆渡人全身罩在一袭黑色的长袍下面，魏书生无法看到他的脸。
　　感激摆渡人对自己的照顾与提携，魏书生拱手致谢。
　　“客气了。”摆渡人摆了摆手。
　　船行到中途，河面上升起一阵浓雾，眼前白茫茫一片，视野模糊。视物虽然受到了影响，听力却越发灵敏。在潺潺水声中，魏书生听到一声轻微的船体被撞击的声响，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船体后被术法弹开了。
　　“是河里的那些，”摆渡人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它们都是自愿投河的，却心有不甘，总想着拉别人下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摆渡人将船停靠在渡口时，兀自出神的魏书生采摘一阵颠簸中回过神来。
　　魏书生走下船，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对着小船上的摆渡人深深一揖。
　　摆渡人身体向前倾了一下，算是回礼。
　　把竹篙往栈桥的木桩上一撑，摆渡人将船推离渡口，调转方向，开始回返。
　　魏书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小船远去，才转身踏上新的旅途。

　　吵，非常的吵。
　　各种声音一股脑地冲撞过来，撞得人心绪浮动，身形微晃。站在商业街的魏席丰举目四顾，一片茫然。
　　人流，车流，琳琅满目的商品，大幅的商业广告，站在摊位前招揽顾客的促销员，踩着高跟鞋疾行的时尚女郎，与同伴边走边说笑的女学生，张贴在影院门口墙壁上的电影剧照，大厦楼体屏幕上滚动的红色字幕，大量的声色讯息散布在空气中，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魏席丰下意识退了一步，往旁边看去。在他眼前的是一扇落地橱窗，橱窗里是一个穿着婚纱的塑料模特。魏席丰愣了一下。略微思索，抬手一挥，那块光洁的玻璃上才显示出原本无法映出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古代黑色官袍的男子，束着头发，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眉眼间带了些疏离，看上去不易亲近。
　　魏席丰看了一会儿，伸手消除了玻璃上的影像。
　　商业街的人口流动非常快，人来人往，一个地方几分钟内已经换过了好几拨人。魏席丰的穿着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人们从他的身边经过，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
　　不远处，路口的红绿灯再次变化，站在路边等候的行人开始横穿道路。魏席丰迈开双腿，向前走去。人们自顾自地前往自己的目的地，没人会去在意那些人与自己擦肩而过。魏席丰混在人群中走过一段，身上的衣服蓦地发生改变，古代官袍变成了现代服饰，束着的长发也散开了，在风中微微扬起，变成了短发。

　　“……”那个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控制住表情，不动声色的从魏席丰身边走了过去，抬手将一袋垃圾投入垃圾桶，拍了拍手，转身返回。再次经过魏席丰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跟我来”，便径直踏上台阶，推开玻璃门，往里走。
　　魏席丰跟了上去，在那扇玻璃门合上前进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楼梯向上走。年轻人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魏席丰沉默地跟着。两人一同上了最高层。
　　年轻人在一扇门前站定，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在门前侧了下头，示意魏席丰进入。略微迟疑，魏席丰向前迈步，走进门内。
　　门随即关上。
　　年轻人进屋后先是将窗帘拉上，接着又拉上阳台前的玻璃门的帘子，将书桌前的椅子往外挪，转个方向，坐下，招呼魏席丰在屋子里的另一张椅子坐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怎么称呼？”
　　“……魏席丰。”
　　“陆严。”
　　在之后的日子里，目睹了太多人世的悲欢离合，亲身经历了地府动乱的魏席丰偶尔会回想起他与陆严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位年轻的判官用平静的语调对他说：“欢迎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