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君》周伟文

1、学生时代（一）

　　伟文和阿河在高中时相恋。伟文喜欢阿河的一身轻快，不惧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放声朗读，可以恰合地把他潜藏在腼腆中的跃跃好奇勾勒出全貌来。阿河喜欢伟文的清秀静谧，就像游览一座幽深的树林，就算颜色单调却一直走不腻。
　　高一他们可以快乐地让浪漫生长。关于学校的天南地北一一携手去遍，各自的过往与当前的经历也能互相谙熟于心。伟文会在如若恋人嘴唇轻启的徐徐清风中，问阿河：“你觉得我什么好？”然后盯着阿河一尘不染的墨色眼珠，那是一股静谧的安详，如同蔚蓝海面柔和无边，没有一丝慵乱，没有一丝顾虑，只有一片绿洲，一弯月牙，中间是倾情出击而又绵绵如云的晚风，那是一场夜景，一场身在其中就知晓明天一定是一个一览无余的大晴天的夜景。阿河会皱起并不浓密的眉梢，佯装出煞有介事的模样，反问到：“你觉得呢？”伟文不会回答，只静静看着阿河的脸。
　　高二他们开始有困扰，不过那源于爱情，比如去了一年的长桥是否再去，吃了一年的青豆是否再吃。在放学路上，伟文问阿河：“你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吗？”阿河挽起泛蓝的衣袖，转过来看着伟文。
　　“我肯定不能描述得尽善尽美，不过无论什么是爱情，起码要互相倾心，有足够撑起生活的共同爱好，天天见面。”
　　伟文继续问：“比如你我？”
　　阿河点头。
　　“但现在的我们已无法完全吻合你期待的轨迹，我们在被细小但一直存在的逆流不断地拖出裂口。我们必须再度靠拢，否则终将各自驶入永隔长山的河道，漂流到老。”
　　“可爱情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然后因为这个在一起而开心吗？倘若不天天见面，就得天天想念，想念固然美好，但那并不开心。倘若找不到相同的爱好，我们只能带着爱情的名义，各自追逐，重要的爱好一旦不相同，便难以在来回穿梭的各种观念中感到志同道合与惺惺相惜。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在我与你之间建造出爱情，但不是喜欢你就能够拥有爱情，就能够把手牵手视作精神圣地。不能读同一本书，不能听同一段旋律，不能于同一间房屋下搀扶奋斗，爱情还能残留下多少意义呢？不过是借着出于印象与了解的空欢喜，把对一个人的热情耗干。”阿河说红了脸，这是她少有的以说服别人为目的的争辩。
　　伟文抚摸阿河泛起樱红的面庞，笑着说：“全然的爱情固然如此，但人生不只是爱情呀。假如我因亲人的逝去而悲伤，就肯定会令你不开心。假如我要无可推卸地忙东忙西，你就不得不在我们的家中抱着满是合照的相册想念我。至于相同爱好，你爱喝牛奶，我爱饮果汁，这又有什么不好呢？等着我们的，是你捧着牛奶我酿起果汁然后一同观赏的醉人晚霞。我们心境相融，纵使你在高山，我在平地，我也能借着你沿途的呼喊找到你。”
　　“心境相融可不简单。”阿河感觉到了伟文绝对的真和那相称于静谧气质的绵绵之爱，一脸俏皮。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一直喜欢下去。”伟文把阿河缓缓推送到面前，“爱情就是你我。你与我，幸福，失望，惊喜，遗憾，共鸣，分歧，在所难免。你与我不变，爱情就不会变。你会说那些不好的物质接踵而至，爱情难以不变。我会说在平安的岁月里，关于你一切皆情有可原，就像潮涨海水淹没沙滩，你若说是密不透风的压抑，我便说是温柔脉脉的覆盖，潮落海面一览无余，你若说是全世界平淡无奇，我便说是无论身处哪里都能在一览无余中望到你。”
　　从此阿河不再害怕她在散步时伟文在静坐，伟文也不必担忧他在看书时会遇到阿河漫无目的的目光。他们建好了堡垒，但大门不止一个。
　　高三，老师的叨念不断，家人的期望在前，阿河与伟文不得不放下时时刻刻在空气中发散出鸟语花香的对视的眼神，以应对繁重学业。当阿河指间的最后一点力气被于纸张上不停旋转的笔耗干后，她来到伟文身边。
　　她说：“我真真切切不习惯把自以为不重要的事放置在生活的顶点，做任何事都得先冲破这个顶点。就连同你说话也要筋疲力尽才可心安理得。”
　　伟文放下笔，抬头看向阿河，脸蛋上溢满夏日夜晚的汗珠。他替她抹去，然后说“这个时代是需要我们不带感情或者以憎恨的念头去付出的，比如学业，难以人人喜欢。有爱情的人也无可免除。生命之中有上爱情固然好，是活生生的依靠，茫茫世间相互拥抱，不能拥抱的时候，你与我会苦恼。不必苦恼，我们在同一片天地里为前途奋斗，就像两只洄游的鱼，那些随季节注定涌动的寒流，跌落的暗礁，就算惺惺相惜也得承受。必经的痛苦无法分担，纵使亲密无间。经过这些，我们终会游到风平浪静的家园。”
　　阿河坐到伟文身旁的空位，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必须承受，正常人的人生都得如此。我只是怀念，曾经有你在旁，游山玩水，只担忧晚餐，不用考虑明天。如今你在旁，对着夜色斑驳，拖着疲惫的四肢，唏嘘蹒跚。”
　　“往日美好所以怀念，是庸俗的怀念，不过是眷恋甜。往日悲苦所以怀念，也是庸俗的怀念，不过是居高临下的铭记。我若要怀念，也只怀念你，现在你在旁，便没什么可怀念的。还可以趁现在一切美满，做一些余生不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