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殖民地球》宁世久

99、二十三世纪第一次大规模人口迁徙

　　到北方去。
　　到北方去。
　　可北方在哪里呢？

　　只有十四岁的阿中，曾经是个幸福的少年农奴。首先他出生在亚陆寰都以南的地方，光凭这点就比这个星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幸运。
　　以两百年前的眼光看，寰都的位置已经越过了海南岛，位于海平面下降露出的那一片肥沃土地，而寰都以南则属于曾经的东南亚——热带丛林早已被不断迁徙而来的人类垦伐殆尽，在其“腐朽尸体”上建立的耕地，连同北非、中美洲的新耕地一起，供养了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口。

　　阿中因此获得了使他幸福的第二个基础。

　　南方的田地几乎不需要精耕细作，细菌在辐射下十分活跃，气候一年四季保持湿润，不用太担心引水和旱情。曾经有北方人来到南方，嫉妒地评价说，南方只要在田里洒下种子，躺着睡觉就能在几个月后丰收，更让人生气的是，丰收后他们还能继续洒种子，又过几个月后再丰收第二轮……第三轮！
　　别的奴隶不说，农奴的活可是要比北方轻松多了。

　　虽然没亲眼见到过北方到底有多么贫瘠，但光是那些传言就能打消奴隶们逃跑的念头。干的活不重，还能每天吃个半饱，农奴阿中觉得，自己曾经真的，真的非常幸福。

　　可这样的幸福已经不存在了。

　　阿中知道，比南方更南的南方，是开荒前线。
　　肥沃的土地除了能生长供给这个星球百分之八十人口的粮食，还生长着非同一般的变异生物数量。不止是那些巨大到被形容成“龙”的怪兽，其他地方难以见到的变异食肉植物，南方都能找到无数个族群。人类同它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互相之间厮杀，仅仅是因为资源和土地。

　　杀死它们，用血做肥料，占领土地，种下粮食。
　　种子还没发芽，这片土地又撒上更新的血，龙兽的铁蹄把地里的种子碾碎，变异植物飞快繁衍盘踞，用根系占领每一个角落。

　　如此循环往复，没有一处不埋着尸体，使得农奴对开荒一词闻之色变。
　　从没有被管事的选去开荒，曾经是阿中的第三个幸运之处。然而这幸运如今却当不得数了。从去年底开始，前方战线便开始后退，刚开始谁也没当回事，战线反复是常有的事，没想到仅仅几个月，前线就后退到阿中的家乡。

　　就算陨石在头顶从天而降，也是必须种田的，农奴不种田还能干什么，无论何时都能种田是农奴的本分。

　　天赋者老爷是这么说的，但天赋者老爷离开了。
　　管家老爷也这么说，但管家老爷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来村子里杀人的好像不只有经常听闻的怪兽，还有浑身上下都被鳞片覆盖的人形生物。它们一刀砍下了农事官的头，于是这片土地上仅剩一个能命令农奴的人也不在了。
　　农奴像是没有头领的野兽一样逃跑出来，但草扎的房子没了，田里的庄稼不知为什么从根部生长出发光的菌丝，肚子饿去吃这种庄稼的人都死了，河里的水有毒，喝水的人拉肚子拉死了。但阿中再次被幸运光环笼罩，虽然他一路上快饿死渴死，但他到底平安到达了寰都城外。

　　寰都城门紧闭。
　　穿着从所未见华丽衣饰的大人站在城墙上，往下扔着火球。

　　大人没有说要他们这群卑贱奴隶离开，因为这种事本来就无需劳烦大人来说，奴隶应该自觉去做。大人丢火球是为了他们的擅离职守，竟然敢离开南方，跑到寰都的城门外。

　　是打算当更低贱的流民吗这群臭虫！
　　寰都可是寰宇之明珠，怎么能被一堆臭屎包围！

　　被攻击的奴隶和平民们四散开，但还有源源不断的奴隶平民正在赶来这人间天堂的路上吧。阿中不知道这个，四散开的人流把他夹带，他们在逃跑的路上组成了一支小小的松散队伍，有了几个还算靠谱的领头人物。
　　但靠谱的领头人物也不知道他们能去哪里，无论他们过去是奴隶还是平民，现在离开了他们原本的城市和村子，又没有从老爷们手上拿到迁徙令，那他们就是流民了。杀死奴隶好歹需要向主人赔钱呢，杀流民或者抓流民在有些地方甚至能得到奖赏。所以一旦沦为流民，就像是变成了被狼群包围的羊羔，无论往哪里走，都只有被吃一个下场。

　　阿中后悔了，他觉得他还不如待在原本的村子里。说不定那些怪物已经走了呢，田地还在那里，大人们和老爷们一定会回去的。
　　如果……如果，偷偷溜回去，管家老爷说不定没有发现他逃跑了？

　　阿中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的队伍遇到一个商人。
　　除了奴隶贩子，阿中没有接触过商人。但队伍里的平民知道商人走南闯北，又能拿到行商令，和大人们肯定有点关系，是他们能遇到的最好消息来源了。

　　队伍领头的观察了一下，还高兴地告诉其他人，这是个世界树集团的行商。
　　阿中不知道什么是世界树，也不知道近年来壮大迅速的世界树科技集团。这家公司因为价格对平民或者说贫民来说十分亲切，商品质量还过于上乘，所以有口皆碑。但阿中认得那个图案，那个商人土灰色斗篷上、碧绿树木图案。

　　那树木枝叶繁茂如云盖，色泽仿佛有宝石的火彩，农事官老爷去年换的新种子包装袋上，也有一样的图案。
　　农事官因为新种子价格低廉，他多拿了回扣，开心了好些天。而阿中这些种田的农奴后来也发现，那些种子的确是顶号的种子，长得快，抽穗多，还没啥虫。

　　想起种子，就想起田地。阿中心情忧郁，迟了一会儿才听到那个商人和他们领头的在说什么。

　　“……北方……对，清荣。”
　　“……要人，世界树要人，流民没关系……”
　　“……路上……不用怕……”
　　“……领路人……北边……只要……”

　　领头的不是阿中那一片的人，口音和阿中那
　　一片有些不同。而商人自己用的口音，阿中则已经完全听不懂。似乎是为了照顾与他交谈的领头，商人第二句话就换成了领头那一片的口音，听领头的称赞，似乎他说得还颇为地道。
　　但商人的一些用词实在陌生，阿中又前几句没听到，后来勉强分辨，才听懂几个。

　　他说什么……去北方？
　　可怕的北方，贫瘠的北方，怎么用心种田都没法收获的北方，魔鬼诅咒之地，冰雪覆盖，连草都不长。

　　听过的传说一瞬间就涌进阿中的脑子里，他后退一步，打退堂鼓，想要偷偷溜走。
　　和他一个主意的人不在少数，阿中为了听清说他们说什么，站位离队伍中心太近了，他转过头想跑的时候，看到队伍边缘，已经有几个黑影离开了道路。

　　得动作快点，阿中这样想。
　　便是这时候，一缕香气飘到他鼻尖。

　　等等，那是什么？是什么味道？
　　是食物，是煮熟的食物？

　　商人有个火驯鹿拉的小马车，上面堆着他的货物。他从车上拿下一个两个巴掌大小、方正扁平的盒子，先拔掉盖子上的一个小塞子，露出一个盖子上一个小孔，又从底部撕下一个纸片。

　　纸片落地，嘭的一声，原本冰凉的盒子突然冒出滚烫热气，熟食的香味飘了出来。
　　队伍里的人，哪个不饿了好几天，各个饥肠辘辘，连干草都觉得是一顿美餐。这个时候，这个香气，这种突然的出现，简直是犯罪！

　　哪怕面前拿着盒子的是个天赋者老爷，也会有失了智的人上去抢，更别提面前只是个平民商人。
　　人群蜂拥而上，却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弹开。

　　世界树的商人后退一步，其他人却不能上前。
　　他对着一个个眼睛饿狼般放光的人说：“去北边，吃的，给你们。”

　　一边说，商人一边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白米饭、蛋卷、青菜，红色的……那红色的，难道是肉？
　　众目睽睽，香气弥漫。

　　可怕的北方，贫瘠的北方，怎么用心种田都没法收获的北方，魔鬼诅咒之地，冰雪覆盖，连草都不长。
　　阿中吃着肉，大脑一片浆糊，迷迷糊糊踏上去往北方的路。

　　路上没有阿中想象的辛苦，和从南方一路逃亡到寰都不一样，去北方的一路上，那个给他们领路的商人安排好了睡觉的地方，是新鲜洗过的干草，每天三餐都有肉吃，甚至连水也提供，不让他们去路边的河流接水。
　　这样一来，他们每天只用管把自己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虽然双腿不停在动，但阿中觉得比在田里干活还轻松。

　　他们路上遇到其他队伍，汇聚成了一支大队。行走在大道上，走的是路的最中间。
　　这样浩荡的流民队伍，应该早就被沿途和评议会的官员发现，派人来杀来抓；道路中间也不该贱民踏足，却没人来管。商人的马车里，吃饭盒子似乎永远那么多，那种那么多，依然还剩那么多。

　　如此神奇，他亲眼所见。
　　还有更多关于他要去那个地方的神奇故事，同行人说给他听。

　　阿中渐渐有了期待，对于北方，对于那个城市。
　　——清荣。

　　到了清荣后，他们先休息了一晚，被驱赶进一个热水池子清洗。然后走什么难民特殊通道，做好登记，领到一个小助手。
　　商人说以后他们听小助手的话就行了，有什么问题也能直接问小助手。

　　小助手能在阿中耳朵里说话，大概是什么天赋者老爷的力量吧。听天赋者老爷的话是应该的，还多嘴多舌询问是要被抽鞭子的罪过。但路上商人一直很仔细地回答他们问题，阿中虽然没听懂多少，此刻却忍不住试了试。
　　小助手平静地回答了他，之后住哪里，去哪里吃饭，到哪里上课——什么是上课？——都已经安排好了。

　　阿中跟着小助手的指示，小心翼翼走在城市干净的道路上——竟然没看见一点粪便！——听它滔滔不绝地介绍，终于没忍住插嘴问。
　　“我要去哪里种田？”

　　“种田？你才十四岁，已经决定农业作为就业方向吗？不管是垂直农场还是普通农场，或者新种研发，工作可是很辛苦的，”小助手说，“那么，我建议你从个人助手使用课程毕业后，接受普通初级教育，等中级教育选修农用植物学、农用动物学、智能控制学……”
　　小助手还说了好几个阿中不认识的词，不过阿中没工夫去倾听询问了。一双手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拽进路边的小巷。

　　那里，站着一个明显天赋者老爷打扮的人。
　　天赋者老爷——刚刚在市人才服务中心闹过一场的速度天赋者，把阿中丢到地上，恶狠狠道：“喂！把你的那什么……那什么小助手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