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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冯郎 ...

  •   绛绡搀着文迎儿坐回到床上去,霜小一边抽泣着,一边点上亮。三个人默默地在光底下坐了一小会儿,谁也没说话。

      顷刻后,文迎儿唤了一声:“绛绡。”

      绛绡立刻跪下了,死命地在地上磕个头,说:“二姑娘,我是鬼迷心窍做了那种事,姑娘还一念护着我。从今以后,我死也要用这条烂命守着姑娘,当牛做马,只要姑娘原谅我!”

      她哽咽着,豆大泪水滴在地上,很快晕开了。她是真的懊悔,懊悔自己狗眼看人低,也跟着外人一样有了欺辱文迎儿的心思,懊悔自己本本分分了这么些年,却在今天早上受了蛊惑,而文迎儿回护她的那番话,她伺候了七八年的文拂樱也不可能说得出来,更何况她是将她弃了的。

      如今她是打定了主意,文迎儿自然是她的主,既然她对自己好,那么自己也得百倍地还回去。她是懂道义的,现在只看文迎儿的意思了。

      文迎儿默了半晌,轻轻吐了一口气,“相依为命吧。”说完抬眸,也瞥了一眼泪汪汪的霜小。

      霜小突然“呀”地一声,指着文迎儿的手:“娘子在流血……”

      绛绡这才将眼睛注意到她藏在袖里的手,正往外渗血,当即握住她胳膊将袖子挽起来,才看见她手上尽是血点子,这才回溯刚才,想到她用手扶了一把钢刺。

      那会儿她和霜小注意都在吴氏上,没防的她这么无意识地一抓扶,反而受伤了。可文迎儿受了伤却闷声不说,看得绛绡着了慌,“这得去请大夫……霜小快去请!”

      霜小刚点了头拔腿跑,院里走过来月凝,手里拿着一小盒药膏和一圈绑带,进来一眼瞧见文迎儿袖子上的血,道:“珠子被偷不能忍,怎么自己流血却不说?还是大姐儿惦记你,知道你抓了钢刺。你们不用忙活了,大夫已经去请过,这时几个人都请不来,你用这药先涂上缓缓,明早一早请来给你看。”

      说着把药盒和绑带递过来,霜小接了住。月凝站在门口想说两句话,绛绡看她似乎是想为冯君分辩两句好话的意思,但眼见她也没说出口,低着头折返了。

      绛绡给文迎儿的手小心翼翼地上药,用绑带绑好了,嘱咐她别沾水,仰头瞧她拧着眉头,问说:“疼么?”

      文迎儿点点头,绛绡心里爽快了些。还是知道疼的,还没又傻回去,这才放了心。

      “以后不舒服要告诉我,好么?”

      “嗯。”文迎儿看一眼手,“我刚才也不知道流血了。”

      绛绡心想,大概是和她一样,还对前面的事情心有余悸吧。毕竟那刑具以前从来没见过,就跟突然看见刑场上的铡刀一样吓人。更何况,冯君还非逼着文迎儿当刽子手。

      随后想起了一事,“那……郎官是真的要回来么?我瞧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烧水备盆为好。”

      “嗯。”文迎儿的脸在光下微微发红,发愣似地盯着地面,绛绡好奇问:“娘子是在想新郎官么?”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文迎儿倒真娇羞了。

      “小官人是武人……因此总会粗犷些,”绛绡先给她打个心理准备,然后实在形容不出来,见文迎儿似乎在思考“粗犷”是什么样,绛绡就默默地退出去烧水了。

      霜小出来的慢,她走过去握住文迎儿的手,“娘子放心吧,二哥很好的。”

      等烧水的时候,绛绡将霜小叫到跟前来说,“你也看见了,你跟大姐儿事无巨细地说咱们院里的事,可大姐儿一样要打你,你现在知道谁对你好了么?”

      霜小眼睛红红地点了点头。

      水烧出来时,便听前边小厮唤道:“二哥回来了!”

      霜小于是赶紧将两桶热水提去了净室,绛绡则走到院里去迎人。院里没人掌灯,黑暗中廊上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步履一深一浅,能听见他手中拐杖落地的笃笃声,好像十万火急,如呼呼山风一般刮过来。

      的确是冯熙回来了 。按理不是旬休人是回不来的,军中森严,不知回来是什么原因。黑乎乎的看不见他脸色,只见那抹同以前一样高大的身姿越来越近,绛绡禁不住心跳得快了些,腿脚向前迈出一步,正有一块凸起的石板将她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

      腰间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将她的身体带了起来,落在平稳的地面上,整个动作水银泻地、一气呵成,绛绡的目光还来不及惊恐,就落在身旁站定的面孔上。旁边的门开着,一束昏黄泄出来,正好照着他的脸。

      他左脸黥着字,胡须从腮处往下布满下巴,看上去很有些凶神恶煞,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她还没睡下吧?”

      绛绡收拾住心神,立刻会意是问文迎儿,于是道:“还没有。”

      “那就好。”

      绛绡抬眼去,见他眼眸晶亮起来,舒展颜色朝前走去。

      绛绡想扶他,却见他那拐杖似是个借道工具,斜斜一倾,将他身体一下子送出了老远,离得房门进了,他步履越发显得兴奋,蹦跳着仿佛是个少年。

      微光下他扶拐的臂膀肌肉结实,毫不费力,就像刚才扶她腰的那一下子,自己就像个雀儿一样在他手上,轻轻巧巧地。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文迎儿已经恢复了神志,他就已经进去了。

      绛绡站在那一束光前怔了一会儿,屏息向净室走过去。

      文迎儿等在床榻上,有点紧张。

      笃笃声入了房门,向内榻靠近,她的心也笃笃地响,两只手想抓在一起,又被绑了带,只好摩擦着床褥。

      等那笃笃声突然在近前停住了,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望见眼前的陌生人,左脸上刺着字,胡须挡住半面脸,露出的一双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他头上系着一根脏兮兮的红抹额,发髻已经散了一半,身上穿着兵士皂衫,灯里看见上面有殷红的片片污渍,腿又瘸着,好似刚从战场厮杀下来的残兵败将。他站在那里,身上的汗味和腥味便飘过来。

      文迎儿一惊,双腿立刻蜷缩上榻,躲在角落里怕得不敢再看他。见他向她靠近了,灯下影子像鬼一样从地上铺展到床榻上,她身上开始发抖。

      越发近了,他身上的味道越重,皂衫上的殷红也像极了血。

      冯熙见她怕成这样,不知今日是什么刺激了她。随后低头望见她手上的伤,迅疾欺近抓起她手腕。

      文迎儿身子一颤,瞪着大眼惊恐望过来,眼神中似有祈求神色,只道他是什么可怕的人,但她没哭,努力挣脱了几下,见挣脱不开。

      冯熙还不知道她神智清醒了,只盯着她的伤口,迅速地解开包扎,望见那些密集的血点子。

      他皱着眉头向外唤:“绛绡,你过来。”

      绛绡刚在净室那里准备好了,正要来请冯熙过去洗,结果听见他阴沉的一声,再看绑带拆开了,于是立即低着头说,“是今晚上用饭的时候,大姐儿……”

      “你帮她包好。”冯熙说完,便举着拐杖匆匆赶出去,眼见是向冯君兴师问罪去了。

      他一走,文迎儿立刻说:“我有点怕。”

      绛绡刚走靠近,文迎儿便拥上来紧紧抱住她。

      “这是怎么了?小官人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像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人,文迎儿的脑袋里浮现出来许多带着红抹额,瞪着眼睛举着铁枪的人,她的记忆深处最恐惧的东西,正随着那股冯熙留下的腥味刺激着她。

      绛绡扶住她肩膀,看她神情明显是吓怕了,问说,“是因为小官人的长相?”

      文迎儿从遥远的记忆黑洞中抽回来,点了点头。她嘴唇已经发紫了。

      绛绡抚摸抚摸她后脑的头发,顺势帮她将发钗卸下来。墨发铺在她肩头与脑后,绛绡伸手指探进去,插在绵顺的软发里揉了揉,“别瞎想,小官人是今日太不讲究了,我会跟他说的,待会儿他再进来,我绝对不让他是这副模样了,行么?”

      文迎儿突然攥住她,“他杀过人吗?”

      绛绡吓了一跳,安慰道:“娘子说什么呢,小官人虽然是禁兵,但是在宫里头当职。天子脚下哪会杀人。”

      见她心绪渐渐平顺了,绛绡从门里走出来,站在院廊等着冯熙回来。待得又见那抹身影,他明显比方才风尘仆仆归来时步履沉重了许多,估摸是同冯君闹了不愉快。但她也不好多问,见他这么不言不语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眼看他就要重新走进房门,绛绡终于将他叫住:“二哥,你等等。”

      冯熙疲惫地微微偏头,绛绡走过去低声道:“娘子同前两日不同了,她神智清醒了,但却不记得人。你这副样子……怕是吓到她了。我想……您还是先去净室洗沐,随后换一身平常衣裳,往后您那当兵的衣裳就不要穿到娘子跟前了。还有……”

      冯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拄着拐迅速往净室去。入了净室,他便立即将皂靴脱下,解衣裳带子,一边问,“还有什么?”

      “胡子,”绛绡望见他宽衣,借着夜晚黢黑,掩盖住自己的脸红和窘迫,“娘子怕这胡子,我替二哥刮剃了吧。”

      冯熙毫不犹豫,“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冯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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