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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梁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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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抹曦光在梁山顶晕开时,山下的梁都渐渐苏醒。敞开的内城门口,过往商贩挑肩搭臂,无一不被严加盘查,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混在人群中,慢慢向城门靠近。
“今天也不知是发的什么疯,一大早就盘查,等到进了城,太阳都落了,这菜还怎么卖得出去?”那人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上放着的木框,里面是一些新鲜的蔬菜,青枝绿叶,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旁边的人劝道:“你也别急,我们这不都等着吗?”
“平日里都不盘查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也跟着有些好奇。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说道:“我昨天晚上出城时还看到京畿卫出城了,看来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连京畿卫都出动了,也不知道这次是抓什么人?”
“大概是别国的细作混进来了,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年头哪个地方没个细作混进来?更何况是咱们魏国的都城。”
队伍行进很慢,牛车周围的人渐渐面露不耐之色,唯有那坐在车轼上的女子面容沉静,丝毫没有不耐之色,左手执缰,右手执鞭,跟着人群慢慢地向城门口移动。
这辆牛车占了很大的面积,因此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上面的女子也被别人漫不经心地多瞧了两眼,身上穿的是用葛布裁的衣服,样式是交襟广袖圆裾裙,头上随意挽了个髻,用红色的桃木簪子簪住,这样的打扮在这繁华的都城是最平常,最不起眼的。
但是也有人注意到了牛车上放着的一个乌黑色的四四方方,约六寸长宽的箱子,被擦拭得干净光亮,可见其主人是个非常心细的人。那箱子上面刻着的是一幅画面,内容是许多人盘膝坐在地上,那些人中间有一个人正屈膝蹲在一个人身边,一只手搭在那人左手上,微微垂首,面容沉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股淡浓相宜的药味从这个箱子里散发出来。
日头有些偏移,那女子不急不缓地将牛车停在了宫阙之下。下了马车,左手一抬,一块印有“章含”隶书字样的黑色令牌显出云袖,守卫一见,恭恭敬敬地行礼。
及至宫门内,百尺之外站着的一个内侍连忙迎了上来,想必是等了有一会儿了,一上来就苦着脸道:“姑娘呦,今日何故晚了这么久?”
晏灼眉眼间清淡的笑意未变,只是道:“城门今日有盘查,便是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
那人闻言,嘴里哼了哼,说道:“您直接把章含宫的牌子拿出来,还有谁敢拦您?”
晏灼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那令牌是梓欢给的,只是为了方便晏灼进宫,可不是拿来到处招摇的。
说话这会儿功夫,两人一前一后,已经离了宫门,直往太子所住的乾元殿而去。
太子乃是王后早产所生,先天不足,身体羸弱,魏王令晏中子担任太子医官。六年前,晏中子奉魏王之命走访天下以期找到根治太子的药方,而太子医官的重任便落在了女儿晏灼的身上。
远远就看见一个纸鸢在乾元殿上空飘着,晏灼心中奇怪是谁在太子宫里放纸鸢。上了阶,便见到前面廊檐外站着一群宫人,但是最先让晏灼注意到的还是被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中间的那个身影。她身穿绛色的织锦广袖交襟圆裾宫服,腰配同色的宽镶玉织锦腰带。即便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的高贵气质还是让人不能忽视。
天下人都知道,魏王宫里只有一个女主人,她不是后妃,而是魏王独女,太子胞妹,魏国的朝宁大公主梓欢。
一个宫人奉上剪刀,梓欢拿过来将手中的线剪断,那支白色的纸鸢渐渐随风飘远。她将剪刀递回给宫女,轻快地走到廊下,伸出手与榻上的人伸出的手交握,一个旋身,便顺势也坐到榻上了。
那榻上的人执着梓欢的手,面上的笑容如同能融化万里冰封的三月暖阳。他外面严密地罩着大氅,一头如墨般浓黑的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他轻轻靠在软枕上,曲腿坐着,显出一丝慵懒的闲态,但是那苍白得犹如覆上一层冰晶之物的面容和异常消瘦的身形却显示出了他先天的不足,连帮梓欢挽起耳边的碎发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我每天在这里放一支纸鸢,让它带走哥哥的病痛,这样,哥哥你很快就能好了。”如珠玉轻轻落盘的声音,清脆的嗓音透出一抹坚定。
少年不置可否地一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是陈国流传已久的习俗,你也知道?”晏灼走到廊下。
少女看到是她,亲密地拉着她的手,说道:“燕儿你来了。”
燕是晏灼的小名儿。
晏灼在榻边坐下,帮梓康拢了拢大氅,道:“冬天的风冷,怎么坐到外面了?”
“是我要放风筝,才让太子哥哥来外面的。”梓欢解释道。
“今天的太阳这么好,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很显然,他的肺气不足。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咳了起来,晏灼连忙轻轻地给他顺着背。梓欢见哥哥咳的难受,吩咐宫人道:“快将太子扶进去,可别染了风寒。”
晏灼把完脉,梓欢立刻凑上来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样?”
晏灼一边拉着太子的手放在被衾下面,一边说道:“吸入了些冷风,没事儿的。”
梓欢听到晏灼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她看了看太子一眼,自从晏灼出现,太子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晏灼的面容,此刻更是毫不遮掩地直视着她。
梓欢羞然一笑,道:“我去让他们准备药材,你们先说说话。”
然后带着内殿服侍的宫人们出去了,将这私密的空间留给了二人。
梓欢这明显的意图,让晏灼不禁有些羞恼,梓康却笑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拉过晏灼的手,抚了抚,道:“手有些凉,一定是一大早赶车,冷吗?”说着双手将晏灼纤细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的揉搓着。
“别给我捂手了,你的手好不容易暖和些,可别又冷了。”说着就要收回手,梓康却不放。
晏灼不禁抬头看向梓康,却被他眼中温柔的眸色深深吸引,这目光她看过很多次,可每次她看见了都像是掉进了蜜罐里一般,让她舍不得出来。
“你为了给我看病,冒着严寒的风赶那么远的路,而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暖暖手这样的小事。”那声音羸弱,可是说出的话却有力的击打在了晏灼的心房,她想要笑着说没事儿,可是心里酸的她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她的辛苦付出,他都知道。
她看着交握的双手,很有一种感觉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后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顿时热泪盈眶。她反手也握住了梓康的手,坚定地说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都可以的。”
是的,自从遇到了他,她的一切也都交付在了他的身上。
外殿的廊檐下,两个宫人支起一个小火炉,其中一人燃火,另一人在瓮里取了四斗水,然后将一包药材倒进去,盖上盖子。
两人动作娴熟,不一会儿,罐子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粘在皮肤上有些凉意,而闻在鼻子里却是浓浓的辛味。
殿门早就被悄悄地关上了,一众宫人皆无声地垂侍在殿门外,隔了一扇门,殿内昏暗无光,一只半人高的鎏金青铜香炉空置在外殿的正中央,榻几上纤尘不染,上面放置着一个半臂高的描彩三足铜尊圆鼎,殿内设有青色幔帐,都被青色的织锦宽带束着,静谧地低垂到了地面上,在光滑的黑石面上印出一道暗影。内殿与外殿相连处,竖着一道半丈高的画着墨色山水的屏风。隔着屏风,晏灼与梓康相对而坐,双手交握处传递着温和的暖意,殿内寂静无声,仿若时间静止,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