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握菱铁齐扛着杂物经过走廊时,留意到角落里的牛奶盆仍然是满的.那表明某只黑猫早上开始就不在店里。
这是他们迁来这个小镇的第三天,冬季的黄昏降临得很早,奶盆在地上投射着长长的影子。铁齐停下了脚步,沉默地望向远方。
那里看不见通往尸魂界的道路。
打点一新的杂货铺前厅,店老板浦原喜助送走了搬迁以来的第一位客人,显然什么也不知情的下级死神路人甲。商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浦原站在门口,看小镇并不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朽木家的大小姐了。露琪亚是店里的常客,这个镇又是她的责任区域,可是搬来三天,这位大小姐却踪影全无。
冬季的寒风掠过面颊。浦原深吸了一口气,冰凉。
第一次见到露琪亚,正是浦原相当头痛的时候。
崩玉是浦原亲手制造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力量。它足以把整个世界像一块苏打饼干一样打碎,再浇上水任它凝结成不可知的形状。贵族也好平民也好死神也好审判官也好,都不过是飞溅的碎屑中可有可无的一粒。他只是找不到使用它的理由,当初制造崩玉的时候他就未曾想过要用它来做些什么,尽管那种可能性非常有趣。逃出尸魂界之后浦原一直在试图销毁它,就像当初制造它时一样狂热和充满期待,最终却只证明它根本无法被毁去。
他只能把它藏起来,问题是,藏在哪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掩盖住这样的光芒?每当他看着崩玉,都会这样怀疑。明明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却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中间流转的光与暗彼此吞噬消长永不停息,几乎会把人的意识都吸进去。浦原无数次地看着它,还是如它刚刚被制造出来的那个清晨,惊叹于它悖谬的美丽。
然后露琪亚就出现了,命定一般。扬起的眉毛、中气十足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吐槽,分明就长着同一张脸却出乎预料地并不会让人太多地想到另一个人。只是一些极微小的动作中让人产生瞬息即逝的错觉——忽然沉默的时候、微微侧头的时候、垂下眼睑的时候,仿佛穿透了潋滟的水波,从时光的底层折射出的幻象。但浦原知道,对于某个人或者说某些人而言,却足以致命。
目标锁定,他想这一切再好不过。能够埋藏崩玉的只有人的灵魂,而就算到了真相昭然的那一天,也会有两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在拿到十一番新晋六席阿散井恋次的资料后,这一估计变成了三个。
事实证明他完全正确。除了,换了一个人。
没有漆过的黄杨木椅子。白床单铺得一丝不苟的床。再旁边是同样朴素的洗漱台。铜盆铜镜,与普通队员的并无二致。身材瘦弱的女孩子埋头洗脸,刑军战斗服覆盖不到的地方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于冰冷的空气,肩胛骨孤瘦地支棱着,看起来和四面干净的墙壁一样冷清。窗□□入的昏黄光线迅速地暗淡下去,把最后一抹暖色从这个过于苍白的空间抽离。
二番队长碎蜂刚刚结束了一个让她疲惫不已的任务回到队舍,换一件衣服之后马上又要去向山本总队长进行汇报。然后还有里挺队下个月的任务分派和人员调整,再然后是三月一次的刑军全体大会,明天凌晨四点有一个小分队要从现世回来……事情不算太多,一点到三点还有两个小时的空闲可以睡觉。隐约记得今天有个队葬仪式,是哪个番队来着?反正自己去不了那就是大前田去了吧——
碎蜂的思维忽然停滞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没有擦干的水珠沿着下颌无声滴落,眉心纠结出的纵纹尖利有如剑气。有什么东西——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出现又迅速隐去,如同夜幕上骤然闪现的焰火,刹那间占据了整个意识。
瞬步移到门口,用几乎是全身的力气扯开门。她的牙齿咬着下唇,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
没有。什么也没有。
最后一丝光芒消隐于天际,暮色四合。慌乱中被带翻的水盆撞着地面发出“咣当当”的声音,水迹在地板上漫延。
“不要皱眉啊碎蜂,不好看的。”
那是谁的声音响在耳边,谁的手指抚过眉心,焰火般闪耀,明知是幻影却无可抗拒。
我恨你。
碎蜂不知道,此刻有只黑猫在她的屋顶上,默然地看着他。她未曾料到即使压低了灵压也还是会被察觉,只得从走廊跳上屋顶。
也许自己留下的担子是太重了一点吧。
仪式结束了。队长和席官们列着队走向墓园外,如同灰黄底色上黑与白的洪流,和着凝重的沉默滞涩地流淌。
五番队长的步伐沉重而稳健,即使在他身后的女性眼里也同样无懈可击。
八番的花花大叔少有地没有穿着鲜艳的羽织,素白的队长服披在身后。他右前方的女子有着精致的侧脸,镜片在暮色中映着橙黄的光晕。
一丝不苟的贵族青年不低头也不抬头,敛着单薄的下颌是波澜不惊的姿态。
天色渐暗。黑白的洪流在园门口散开,厚重的沉默也渐渐稀释在压低的语声里。
“蓝染队长,”温和的声音属于四番的圣母,“您怎么想?”
蓝染的镜片闪了一闪:“作为朋友,我感到悲伤。”
“还有呢……您难道没觉得蹊跷?”依然温文有礼。
“确实。”还是平淡。
“据闻是您亲自解决了罪魁祸首,蓝染队长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能得到您的赞美是我的荣幸,卯之花队长。”蓝染用食指推了推黑框眼镜,不动声色地推拒,“不过此次事件的详情已经作为机密上呈,很遗憾不能与您进一步地探讨。”
“哪里。是我僭越了。”
礼数周全的微笑同时出现在两人脸上。关于这两个同样温和的人当初为什么会离婚……是尸魂界最恐怖的谜题之一。
八番的正副队长向着自己的队舍走去。七绪走在前面,京乐看不见她的表情。
“现在没有别人了,”京乐把手轻轻按上她的左肩,低声说。“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朽木白哉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行走中似乎未曾移动。坚定与没有焦点,其实一线之隔。
不正常。夜一轻巧地跳出露琪亚队舍的窗口,心想。从一番到十三番她一一探过,竟没见到几个有分量的人物。连露琪亚也不在。今天并没有全体会议,若说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都出任务去了,也实在难以解释下级队员们悠哉悠哉的漫不经心。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又仿佛根本不重要,好象箭在弦上又似乎悠闲无谓。
总之诡异。
去哪里呢?夜一犹豫了一下。露琪亚的房间一干二净,八成是回朽木家去住了——朽木家,不是万不得已她不想去那个地方。朽木白哉是知道她变身秘密的极少数人之一,从小混过来对她的底细过于清楚。纵然捉迷藏游戏白哉从来没有赢过,撞上了也总是麻烦。
“小姐,小姐……”
不要叫我……不要让我醒来……
“小姐,不能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着凉……?滞重的眼皮睁开,眼前是朽木家的花园,干净、箫疏、无可逃避。露琪亚曾经食不果腹地睡在戌吊的街头,破单衣上结满露水甚至冰霜。如果在花园的石桌上睡一觉就能着凉,恐怕早就被埋没在乱葬冈如山的白骨之中了。但她连勾起嘴角自嘲一下的心情都没有。片刻前梦里的戌吊街头混乱肮脏,如同巨大的垃圾场;而眼前的一切这样纤尘不染,容不得半点污浊。她就这样夹在二者之间,进退不能,无法喘息。
无论怎么样,比起在流魂街重复着偷窃、抢劫、亡命奔逃的日子,现在的衣食无忧已经算是幸福了吧。所以她努力地去笑,在任何可以笑得出来的时候。可是现在,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我杀了人。她不断对自己说,梦魇般无可摆脱。
那个人曾是她灰暗生活里最后的阳光。他灿烂充满生气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还有力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然而那个雨夜他的身躯在她怀里冷去,她的袖白雪留在他的胸膛。辛苦你了,露琪亚。他拼凑出不成形的微笑,说着最后的感谢。但对于露琪亚,那每一个字都是她的罪,铭刻进灵魂,从此再也不能洗脱。
儿时的伙伴一一死去,和唯一的家人分道扬镳,朽木家高旷的天花板,兄长漠然的脸庞。从一个困境走向另一个困境,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推下深渊。白哉让人接她回家休养,但其实她未曾受伤,只是迷失了方向。
露琪亚经常也会听到有关恋次的传闻。他当上席官了,他又升迁了,他调入十一番了……偶尔也会遇见,却每每别过了头,装作没看到。他脸上那些青涩的线条在浴血而战的岁月里褪尽,换了她不熟悉的犀利轮廓;黑色的纹路从眉梢爬上额头,然后是脖颈、手臂、后背前胸。曾经相依为命,到而今形同末路,从她甩开他手的一刻起,一往无回。
她有时会忽然很想回戌吊去,去看一看那片山坡上她亲手立下的墓碑还在不在。她和恋次在那里埋葬了一个又一个伙伴。最后一个人死去的那天他们在墓碑的丛林间沉默了很久,头顶星光闪耀,不为他们卑微的死生悲喜所动。然后她说,恋次,我们去做死神吧。
他们只是想活下来而已。错了吗。
前庭灯光亮起,隐有人声。是兄长回来了吧……露琪亚想着,把目光转向了身边干枯的空枝。
大片半人高的枯草,在夜风里沙沙地响成一片。若不是中间开辟出的道路,那座小小的院落几乎就要被荒草所掩盖。但即使没有道路,夜一也能找到它的所在。那曾经是夜一的私产,也是聚众酗酒的场所。出逃时她把地契连同最后的留言一起留在了十三番队长室,此后这座离十三番队舍不远却非常幽静的小院成了浮竹养病的临时居所。
一步一步地接近,一片一片是时间里的吉光片羽。通宵不灭的灯火。觥筹交错和彻夜不眠。谁脸上酡红的醉意。清晨第一个醒来,阳光刺痛了眼睛,周围静寂得听得到荒草摇曳的声音……
痛苦的咳嗽声,清晰鲜明地打破了模糊的幻象。
“咳咳……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队长你的身体……”异口同声抗议的是十三番的两位三席。
“没事的,有我在这里。时间不早了,明天的队务还要有劳你们。”浑厚的男声。
“是,那我们先走了。队长你要好好保重啊……京乐队长,拜托你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清音的语调带了一丝哭腔。
“可以出来了,夜一丫头。”少有地并不带有调侃戏谐,京乐的声音听起来竟似叹息。
“好久不见了。”黑猫的身影分开草丛,轻灵地走出。
“真是好久不见……有五十年了吧?”浮竹的脸苍白得全无血色。
“大概。浮竹你是什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老毛病犯了而已,我这个身体……你知道的……咳咳……”
只是这样而已?夜一看着浮竹紧蹙的眉头,一时问不出口。或者说是根本就宁可不问。不祥的预感压在头顶,这气氛沉重的再会更加重了她的不安。她沉默着,隐隐期盼下一秒京乐就会痞气地大笑着开始不着边际地吐槽,又或者像浦原那样把她举起来夸张地转圈。三人的目光交错着,即将开始的话题有千钧之重,片刻的沉寂比分别的五十年更加漫长。年代久远的盛筵的残片在僵持中犹如反讽,有一瞬京乐甚至以为看到了那天窗外飞舞的荧火——然而,冬天是不会有荧火的啊。
“海燕他过世了,”终于京乐开了口,“今天下午刚举行完队葬。”
海燕……么。夜一豁然开朗。整个静灵庭的怪异气氛,不见踪影的十三队高层,突然搬出的露琪亚,一切难以解释的拼凑成隐约的圆环。
出乎预料又情理之中,未曾想过又如此自然而然的答案。
“要听……过程么?”浮竹的声音干涩嘶哑。
“……要。”
……
“我走了。”黑猫转过身,隐入黑暗之中,“虽然我额头上没有月牙标记也不怕被人贴胶布,留下行踪也很危险,今天已经超时了。还会再见……吧。”
出了白道门,再向西走,黑猫的身影在夜的阴影里几乎不被察觉。猫的视角由于身高的缘故和人有着巨大的差异,习惯的清晰被模糊,习惯的渺小被放大,在熟悉的背景上扭曲成陌生的距离。逃离尸魂界之前夜一好几年也没有一次机会需要变成猫,现在却已经习惯了猫的视角,甚至习惯了放弃曾经习以为常的瞬步,用有柔软肉垫的脚掌一步步踏着地面。最初这让她有时间停滞的错觉,但她很快就发现,在自己停止奔跑的时候时光如箭一般掠过耳边,不容追赶。
离那个时候,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那次叛逃其实是空鹤的主意。在更早的时候夜一就想过要逃离,但仅仅是想过。能逃去哪里?想在流魂街玩大隐于市显然是天方夜谭,现世则不是她属于的地方也不是属于她的地方。然而难道说她又该属于四枫院、属于静灵庭、属于尸魂界么。想要离开,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拙劣的二力平衡把现状维持了几百年,即使厌倦一天天加深也无法踏出一步。
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浦原事发被捕前她日复一日地做梦,梦里纯白的山崖仿佛祭坛,下面黧深的黑暗没有边界没有底限,仿佛死者脸上残留的冷笑。她在崖边踮起脚尖向前倾倒,一点又一点,却从未越过那个界限。
只要有谁来推一把。不需要太用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足以破碎了冰面成为义无返顾的理由。她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浦原,很久以后才突然醒悟浦原也在等她开口。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应该离开的人,是空鹤。
要赶快离开这里,你和喜助都要。明白吗?
明白吗明白吗明白吗……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地崩塌,有些狼狈地措手不及。夜一没睡醒似的闭了闭眼,抬头对上空鹤的眼睛,笑意慢慢从嘴角拉到十足,如花朵慢慢开放:“你知道了什么?”
“跟我来。”
夜一不知道空鹤是怎么打开了浦原家重重设防的地下实验室,也不知道她花了多长时间才从数不清的散乱册页中找到了这几本。
那已经不重要了。夜一翻着满是她不能理解的技术术语的笔记,听空鹤说这些东西后面隐藏的真相。名为“崩玉”的真相。
本来应该混乱应该茫然的不是么?任何人都应该。
死神和虚,从自然属性上来说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两者界限的模糊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对更多的人来说,更重要的事实或许是——这条天经地义的公理上附生着他们的世界他们的规则,他们一生的意义。突破界限意味着什么?在那个意义显现之前,静灵庭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然而夜一没有。浦原曾经在某个几乎死去的时候苍白地笑,像即将熄灭又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火光。她曾经耿耿于怀,但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情,却是像他一样笑一下,把自己的生命付之一炬。
她后来一直不曾去问浦原制造崩玉的动机,因为她忽然间理解了一切。
“我去把那家伙弄出来,”夜一摊手,“只怕流魂街藏不住。”
空鹤看来早有打算:“去现世吧。别的问题交给我。”
一拍即合。
然后是私制穿界门,劫持要犯,与十一番轰轰烈烈的狭路相逢,再不回头。
而空鹤等在自己制造的穿界门前,送走二人后引爆了埋藏的炸药,火光和气流之中想起某个让她发现了秘密的清晨。
浦原喜助这辈子最失策的事情,就是泄漏了无灵子义骸研究的机密,以至于不得不仓惶出逃,甚至来不及把有关崩玉的种种毁尸灭迹。其实他本来大可不必在在崩玉研究的同时开那么多违禁课题,但浦原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崩玉的意义所在——直到它真正被制造出来的那个早晨。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之后,当他真正把这团物质放在自己手里,感觉到它几乎可以被忽略的重量时,才忽然有了奇怪的真实感,仿佛当初狂热地想要制造它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创造了什么、推翻了什么、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广阔到混沌的可能。
那个早晨空鹤敲响了浦原家的门,为了一些琐事,纯属巧合。于是她见到了他。他的胡茬子没有刮,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本来就瘦的身材现在几乎可以看到单衣下的骨头。最让她吃惊的却是浦原的眼神——狂热而迷乱,闪着病态的光芒;仿佛发现了真理,又仿佛根本是个看不见的盲者。她忽然间发现自己不认识浦原了。
和她说话的时候那异样的狂热冷静下来,是战场上的指挥若定,是喝酒吐槽的游刃有余,是她认识的浦原。但那陌生的眼神挥之不去,她知道自己必然触及了某个不同寻常的隐秘。也正是因为这个眼神让她在浦原被捕之后潜入浦原家,翻过每一道暗阁读遍每一页笔记。当崩玉的真相在一字一句的拼图中庞然成形,空鹤有了一种笃定的直觉:自己已经在无意中成为了历史的见证者,崩玉必然就是在那个早晨诞生。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配得上这场盛大的献祭,无疑就是那样没有方向的烧灼眼神。
志波家从来就不固定,海燕入了十三番之后空鹤更是把搬家的爱好发挥到了极致。但夜一总是能找到——并不全是对熟悉灵压的感应,毋宁说是默契。不象跟浦原的默契是天长日久的渗透,与空鹤之间的默契更像是与生俱来。
快到了,志波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大门已经可以看到。
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响起,纵是夜一也吓了一跳——仿佛在胸腔里引爆,要把灵魂的碎片抛扬到看不见的地方。地面震动,耳膜隐隐作痛,恐怕在八个街区外的静灵庭也能听到吧。
一发又一发,接二连三。夜一仰起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一朵朵焰火绽放,只是比起轰鸣的发射声,一色银白的焰火朴素得无力——是献给死者的挽歌。
踏着震动的地面,夜一轻车熟路地绕进志波家的后院,,走向这场震耳欲聋风暴的中心。
空旷的庭院中央耸立着直入天际的花鹤大炮,只有一支手臂的女子坐在底座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空,安静得像是听不到焰火绽放的声音。夜一在她身边无言地坐下,发现空鹤的嘴唇轻轻开合,似乎对着无尽的虚空喃喃自语。头顶的巨响麻木了听觉,甚至模糊了时间的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片刻之后,最后一发焰火谢落,便只有空鹤的低语在冰冷的空气里扩散开来,溺水者般空虚苍白。
“……一切灵魂,皆为灵子偶然构合之物……灵魂之死亡,即为核心结构之破坏,因其精密,不可重现……死后皆归尘土,以养后世……”
《灵构导论》第三章。对曾任真央客座教授讲授灵子化学的空鹤来说,再熟悉不过。
下雪了。
“夜一你知道么?父亲在双殛被处刑,我们被放逐出静灵庭的那年,我才五岁……如果没有大哥,我和岩鹫根本活不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燕那年也才十四岁吧。”夜一努力拼合着因为过于年幼而破碎的记忆。
“是啊。可是他那么坚定那么可靠……大哥他总能找到食物,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挡在我前面,他教我瞬步、白打和鬼道,教我要抱持着自己的尊严而活……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倒下……”
雪花落在空鹤仍旧仰视天空的面颊上,化成水滴落下来。在夜一鼻子上溅开的那一滴,却是温热的。
什么声音……
浮竹从浅淡的睡眠中醒来。房间里昏灯如豆,京乐坐在桌前,右手握笔左手支颐,睡得七歪八倒,桌上铺陈得是因参加海燕葬礼而没能按时完成的队务。浮竹于是想起还在真央时京乐每每在他寝室里赶抄作业,便是这副德行。
真央啊……那还是山本老爷子建校之初,自己不甘在病榻上终此一生,便进了真央。一路走来,弹指已千年。无数不该死的人死去,原该命不久矣的自己竟能活倒今日,那个年代曾有过无数张生动的面孔,时间的尘埃落定之后却几乎只有京乐和山本老头的依然清晰——只有生者不被遗忘,留给死者的不过史籍和档案中的只言片语,单薄得无从承载那些鲜活到炽烈的生命。
那么,海燕呢,也会忘记吗……
摇摇头甩开作茧自缚的质问,浮竹推开门,寻找吵醒自己的声音的源头。西方的天幕上有银白的焰火绽放。是空鹤吧,那是生者对死者的追怀。空鹤的笑颜一时跃然如在眼前——和夜一如此相像。即使再怎么豪放不羁,大贵族教育里成长起来的夜一眉眼间抹不去的是逼人的贵族气,高华如剑;而流魂街上抹爬滚打出来的空鹤,举手投足都是江湖草莽的狂狷之气,大刀阔斧般直白。然而,笑起来的神情却如此相像——所谓殊途同归。这位流魂街第一的烟花师曾经每年都会在静灵庭举行一场烟火表演,喝酒聚会也少不了她的身影。但是夜一和喜助潜逃之后,几乎再也没见过她。现在就连海燕也不在了,以后怕是再也不会在静灵庭见到她了吧。
曾经鼎盛的四大贵族,竟堪堪剩了朽木一家。浮竹站在门口,任由冷风灌进脖颈。他亲眼见证了尸魂界千年的历史,这期间屡遭波折屡经风浪,作为中流砥柱的四大贵族却从未真正倒下。即使历经了夜一他们出生之前的浩劫,当他看着海燕夜一喜助白哉空鹤这些孩子春笋般成长起来的时候,也依然以为四大贵族还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在绝境中重生。静灵庭曾经有一种说法:志波不折以其刚;四枫院不折以其韧;朽木不折以其岿然不动;浦原不折以其智计万端。这样看来那些孩子确实是合格的继承者,甚至算得上天分过人,却不知何以在数十年间四去其三,再无回转的余地。或许是这些仿若天生得特质在这些孩子身上产生了微妙的变质,又或者,历史本就由种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巧合构成,所谓必然或共通,不过是愚者的臆想而已。
“露琪亚,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听不出感情的声音,一如以往。露琪亚应声抬起的眼里却没有往日的惶然,只是恍惚。
爆炸声。白哉抬眼,露琪亚回头。接连绽放的焰火苍白凄怆得如同挽歌。等露琪亚再次回头,白哉却已离开了。
雪片纷扬,落在白哉的风花纱上。
“小姐她……”老管家恭敬地开口询问。
“她爱在那儿就让她待在那儿吧。”停顿一下,“……给她拿件斗篷过去。”
五番队长室,窗口向西。听到爆裂声的二人向窗外望去。
“志波空鹤。”银眯着眼睛笑,“是祭奠亡兄呢。蓝染队长,难道不觉得有负罪感?”
蓝染无声地笑着,灯光下诡异得迥异平常:“在通往正义的道路上,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只怕,卯之花队长不会这样想呢~”
“夜一。”
走到门口时听到空鹤的呼唤,夜一回头望去。天空有焰火绽放,寂然无声,华丽而辉煌。
“生日快乐。”空鹤的笑容张扬在脸上,露出白亮的牙齿,一如志波氏放逐后阔别十年的重逢,在垃圾场一样的街上。遍插茱萸,只剩了两人,而这一笑尽涤尘土,是对着茫茫的前路。
“谢谢。”
“代我问喜助好。”
“后会有期。”
尾声
浦原商店的大门挡住了门外的风雪,却留出了一丝缝隙。
黑猫的身影闪身而入,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
“呀,夜一你回来啦~”绿条纹帽子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牛奶盆,喜形于色地把黑猫平举到眼前,“一路还顺利吧~”
“空鹤要我代她问好。”
“嗯?”
“你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
黑猫的眼神投向墙上新装的挂钟。11:59,不多不少。挣脱了男人的手跳下地面:“生日快乐,喜助。”
新年钟声响起,现世万家灯火,如此欢腾。
END
=============
附:刘过《唐多令》
芦叶满汀洲,
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舟犹未稳,
能几日,
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
故人曾到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
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