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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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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小的轮廓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只以浅浅的呼吸作答。许璟在暗中等了片刻,大步走下榻亮起灯,再回头审视:形容陌生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榻边低着头瑟瑟发抖。
许璟转念之间已猜到几分。此时他睡意全无,披上外袍转过脸说:“回夫人那里去。”
女子抖个不停,听见许璟开了口反而镇定一点,赤脚走过来,手才牵上许璟的衣袖就被挥开。看许璟离她又远了几步,女子忽地跪下,问:“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好?”语音微颤,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许璟回头看了她一眼,重复道:“回去吧。”
女子却跪着不动。房中亮着的灯引来守夜的下人,敲门声很快响起:“大人,有事么?”
“找晴翠来。”
不久不仅晴翠到了,李云萝亦披衣过来。晴翠看见屋内的两个人,立即低头闪到一侧,让稍后的李云萝看个分明。许璟坐在西窗的案旁,见李云萝也来嘴角飘出丝冷嘲的笑,语气却还平静:“你来得正好,烦劳夫人亲自领回。”
李云萝方才听说许璟传晴翠过去,当有要事才特意过来看看。见到那个还跪着的侍女,愣了片刻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人和日子都是李云萝自己早挑定的。可今日出去一趟后,因劳累不堪而早睡的她,既不记得叮嘱过他人是今日,也不记得让晴翠去通告一声她已没了这意思,终于惹起这场风波。她起初有些尴尬,可解释的话还没出口许璟已先开了口,老脾气一发作,不愿再解释,冷冷对晴翠说:“多穿件衣服送她下去。”
女子的低细呜咽声渐渐传远。李云萝站在门口不愿进去,许璟也不开口,两个人头发都散着,匆忙披上的衣袍下单衣或多或少露出来,粗一看竟有几分旖旎风情;但二人那清醒的眼神和没有笑容的脸,在不动声色中,使得屋内紧张压抑的氛围愈发重了。
李云萝嫁进来近一年,许璟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神色语气对她说话。她心知这场龃龉在所难免,固执性子又发作起来,也不管她自己初衷已改,今夜的一切只是疏忽,硬是不愿认错,按着最初的意思讲下去:“我就是这个意思。挑个品貌皆优的女子,头一个男孩记在我名下,远胜过继来的。不是说沂儿不好,既然带回来了,留在身边养大并无不可。但这嫡长子,你宁可要别人的孩子也不愿要自己的孩子吗?”
李云萝话说得越发顺畅,好像早已演练多次只等今夜说出一般:“我原意是属意晴翠。她跟着我多年,吃苦不少,原是托夏夫人替她寻一门好人家。现在夏夫人那边尚无回音,你若觉得合适,我就留她在身边一辈子。莫非你已有心仪女子?”
愈听许璟脸色阴得愈厉害,忍住了一直不说话,只是想听李云萝最后还能说出什么。李云萝看许璟不说话,倒先黯淡下神色,嘴唇动了动,隔了良久才说:“我本不该嫁入你家。”
许璟微皱起眉,终于打破沉寂,低声道:“沂儿喊你作母亲,与他人喊你有甚不同?襁褓中的孩子,总也要会懂事。”
李云萝脸刷地白了,咬住下唇难以置信地盯住许璟,颤声说:“好,你说得好。是没什么不同。但是他认你作父亲,与自己孩子唤你,就是不同。”
许璟被这句话噎住,李云萝冷笑不止:“无非是他像他。”
“你在说谁?”因为迷惑,许璟下意识问道。
彷佛不认识许璟似的盯住他许久,李云萝又笑出声来:“怎么,我说错了,你不曾留意,还是根本不愿往那处想?沂儿与许琏,神情举止,哪点不像?”
就像被迎头浇上凉水,许璟这时才真正变了颜色,眼睛最深处凄楚沉痛变换交叠,他迅速背过身子,再不管李云萝;李云萝看到许璟这般已然悔了,但刚才几句话都直揭到二人心底最深最痛的伤处,没人再有气力多说哪怕一个字,更不愿表示出丝毫的歉意,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李云萝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中,许璟才把身子转回来。他双手十指的关节,已拧得白中泛青。
匡地撞开门,李云萝栽倒在地,甩开赶上前扶她的晴翠,坐在地上发呆。晴翠一直留心在听旁边房里的动静,虽然听不真切多少仍听到一点。让她冷静了一会儿,晴翠小心试探道:“夫人还是起来吧,地上凉。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忘记提醒夫人,也就不会出事了。”
李云萝木然摇摇头:“与你无干,你去睡。”
晴翠那里敢睡,道:“为何不与大人解释呢,您既没了当初那份心思,解释了也就过去了,何必逞强不与大人说清楚,一直闹到这份上?”
李云萝看着地面一处浅浅的污迹,涩然说:“话出口就收不回来,算了。”
“夫人,您的性子总要改,这样逞强,对谁都无益,平白伤和气伤心。”晴翠无奈道。
李云萝挥手,重复一遍:“你去睡。我坐坐就睡。”
晴翠先称是,退得稍微暗自打量她的神情,就摇头轻手轻脚把屋子里大大小小所有锋利的东西一一藏好,接着目光移到屋中几个大的瓷器上,犹豫一下决定先挪出去,正抱起一个,李云萝开了口:“放下吧。晴翠,你当我还和过去一样么?”
双眼一红,晴翠没了声音。
李云萝这时站起来,把晴翠怀里的瓷瓶搁回原位,脱下披着的外衣躺上睡榻:“我这就睡了。替我把熏香调浓些。”
晴翠依言到香炉前调香,听见李云萝的喃喃声:“这就是命,注定我不得安稳。”
愕然回头,只见泪水从她合着的双眼悄然滚落,爬了一脸,最终滴在枕榻上。
次日一早,许璟才在书房坐定,就有下人前来通禀杜淮来访。
许璟原是有些意外,但想到今日是例行的汤沐之假后了然一笑,走到书房外亲自迎接健步而来的杜淮。数月不见后,再会自是亲热非凡。把杜淮请到书房,宾主落座,神采飞扬的杜淮扬起手中裱好的字幅笑道:“早听说你回来,今日才得空来看看你。最近得了幅据说是令岳父的字,还想请顺便嫂夫人赏光看一眼。”
“你来鉴字为主,顺便看看我才是真的。”许璟听杜淮提李云萝的一瞬神色不免怪异,察觉后为免杜淮留意,说句玩笑话遮掩过去。
杜淮哈哈一笑,摆手道:“子舒你这是在骂我。当真是专程来拜访你,再请嫂夫人鉴字,一举两得,何必分得那样清楚。嫂夫人现下可得空?”
许璟从杜淮手中把字幅拿到手中,摊开看了看,合上递还:“字像真的,章不对。”
杜淮点头:“这字我也请将军看过,与你说的一样。但据送字的人说这是李大夫送给他父亲的,应该不会假。我心想今日既然过来,正好把字也带来。”
许璟把字放在书案一角,道:“待她看过再给你送过去。”
杜淮忙按住那字,笑言:“事关字,嫂夫人若不在倒罢了,若在,还请子舒你成全。”
杜淮爱字成癖满朝皆知,闲暇时光与大半俸禄全用在这上头,只要得了一幅好字,就能兴高采烈半月,逢到故旧就说个不停。日子久了,有同僚送上“杜痴”的别称,很快传遍公府。
“不怪旁人唤你杜痴。”许璟无奈地摇头,眼中的笑意却未掩尽,唤来下人,让把那幅字送给李云萝,并嘱咐,“请夫人看过就送回来。”
下人捧着字走后杜淮笑眯眯继续说:“有嫂夫人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对了,听闻你这次回来带了位小公子,人呢?”
“在房中练字。”
“那便算了,不然定要见一见。只是我不曾想到你真过继了一个,孩子多大?”
“八岁。”
“这么大?”杜淮有些吃惊。
许璟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杜淮收敛笑意,正色道:“子舒,你总算回来了。文允遽逝,你又数月不归,我们还当你……”
许璟心口一阵刺痛,压下去后静静说:“这不回来了。今日你若不来,过几日我也要去拜访你及他人。”
杜淮于是又笑:“只是不曾想你也会这样闲,我们听闻你回来,一个两个都去尚书台寻你,却说你一直未回去。怎么,不领尚书令了?”
“这事由不得我。如今我领旨在家静养,别的,一概不问。”
杜淮咋道:“能者多劳,只怕你难清闲哪。”
“大军现在到何处了?”许璟忽然问。
杜淮说出答案后,许璟默然片刻,说:“我也无几日清闲了。”
“怎说?”
“我是闲是劳,官居何职,都在他人翻覆手之间,靖直倒问起我来了。”
杜淮哑然,继而骇笑:“说到哪里去了,子舒啊子舒,怎么你也会……将军让你在家多休养几日原不是恶意,至少今日看气色不错。”
而许璟却已收拾起话语中的锋芒,温和一笑,就把适才淡淡的自嘲和怨怼带过:“不出一月,恐怕我也要南下了。”
杜淮正要追问究竟,刚刚被遣去给李云萝送字的下人这时回到门口。许璟看见后,问:“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字是李大人四十岁之前写的,但章子做了伪,这幅字真假参半。”
杜淮顿时忘了其他,喜滋滋奔到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字,自己打开看了又看,转身朝许璟作揖:“请子舒替我谢过嫂夫人。”
中午杜淮留在许家,因李云萝托病不出,杜淮更少了顾忌,在席间把这几个月朝中大小变故细说与许璟,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方休。下午送走喝得半醉的杜淮,许璟又回到书房,找来地图,在地图上细细找出赵昶此次行军的路线,眉宇间淡淡的自嘲又浮了上来。
半月之后,杜淮在丞相府听到官复尚书令恩进侍中的许璟复职后第一件差事就是代天子劳军时,再去想许璟那日的话,不免喟叹一笑——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