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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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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许璟一早醒来,天色尚未尽亮,发觉自己伏在床沿,才晓得还是睡过去了。支起腰,双臂酸涩不堪,活动筋骨时披盖的外衣滑落在地,一愣过后,目光偏到许琏身上,借着微弱的晨光,看见许琏正盯着自己看,眼中光彩荧然,大有眷恋之色。
许璟把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复又披上,再探许琏额头的温度,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倒了杯水给许琏,语气间颇有些自责:“昨天喝得太多,居然守到半中睡着了……倒要你替我披衣服,好点没有?”
“昨天太兴师动众,大可不必,其实咳咳也就好了。”许琏披了外袍坐起来,“时候还早,阿兄可以回房再睡一会儿。”
这时许璟索性把灯点亮,再往炭盆里加了两块炭,才坐回去,说:“再一个时辰就要进宫,不睡了。”
许琏闻言沉默片刻,问道:“一个月了,一直不曾问阿兄,大人推举你为尚书令,事先你可知晓?”
许璟垂下眼,双手合扣,表情被灯光带来的阴影遮住一些,但声音并无异状:“这件事,你们都应比我早一步知道。”
许琏哑然,报功册由他亲手誊写,再三刊对,当初写在第一位的,绝非许璟。心头亮光一掠,很快明白过来,叹息道:“原来如此。”
“我当你早知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许璟微笑,可表面平和的笑容被一丝嘲讽一丝苦涩扭曲得不成样子,“阿连,当初你若知情,可会劝止?”
许琏有些无奈,再喝一口水,轻声说:“何苦问我。”
“好了,”许璟抬起手,“不说这事,你少说几句少想一些,总是没有坏处。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是这枚棋子,大人未必摆对了位置。”
他说话时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所说皆是他人得失。许琏心下发寒,想要说话,激动之下岔了气 ,又是一顿猛咳;一面咳一面摆手,话语被咳嗽割得支离破碎,但总算把咳嗽的因由说清,许璟蓦地煞白的脸色这才平缓下来,待许琏缓过劲,开口道:“再不说了。天亮后会再来大夫,你要是乏,还能睡一个多时辰。”
“阿兄,你听我……”
许璟只是微笑,目光包含着一切皆明了的意思,伸手扶住许琏的肩,按着他躺回去,就去吹灯。室内暗下后许琏再没做声,看随着房门打开一室晨光泄入又最终被门隔断,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尚书令及属下官吏按属内朝官,尚书台位于宫廷之内,禁省之外,平朝宣宗起初立,最初以士人行录尚书事,职在记录誊写奏章、起草诏令,并无实权。只是随着时局变幻,尚书台参知机密过多,凡任尚书令者又皆为天子亲信,渐渐远离初设本意,成为枢密要地。近几代来帝权旁落,但不论当权者高居何位,都另特领尚书令,代天子执掌朝政,决断机要。
许璟到尚书台后,例行先拆阅臣子递呈的奏章副封,抄写概要,并在正午前呈与天子披览。正埋首于各类奏章之中,有中常侍在门口喊他:“陛下宣许令即刻去鸿恩殿。”
尚书台位于宫内,又是枢要重地,往来举动几乎不闻人声,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在此地已足够响亮。许璟放下笔,看时辰还早,并非往常的觐见时刻,想来是有急事,也不问,把才写好的概要放在一边,,指着案上奏章说:“俱已完备,可以上呈了。“
鸿恩殿在禁省内,是天子日间批改奏折并接见近臣之地,杨荥看到许璟在中常侍领路下进殿,便把反复在读的那封奏章合起,换上庄重神色以待。
见礼后就座,年轻的天子看着始终从容不改的许璟,一时神情有点迷惑,但很快略带掩饰地清清嗓子,扬起那本奏章,开口:“这是今日御史台递来的奏本。”
许璟皱了皱眉,却未接话,佳德帝把奏章交给一旁的内侍,示意交给许璟。许璟起身接过,扫了几眼后眉毛皱得更厉害,读完洋洋洒洒一篇,合起递还,说:“此举越制。”
佳德帝本想看许璟对这封奏章的内容做何反应,听到这样一句,本就显得心神不定的神情越发难定,许璟继续说:“本朝律,百官上奏,当以一正封,一副封,副封至尚书台由尚书令拆看,御史参奏概莫能外。臣事先并未看过此奏本。”
佳德帝面上一僵,从御座里站起来,许璟知道他要发作,果然天子把才拿回手中的奏章掷到地上,传来一声:“抄送外朝各府及军中传阅,下去吧。”
许璟也不拣,还是照着原先的话题:“御史台既掌举劾,此举越制处,应按典律惩处。”说完行礼,这才把扔在眼前的奏章拾起,再拜而出。
回到尚书台,许璟也不多说,把参奏奏章交给手下笔吏,说明天子旨意后,重坐回案前,审阅民间请愿。笔吏看完奏章,脸色发青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但看许璟若无其事,硬忍住交织在一起的骇异与笑意无声退开。
佳德七年二月二日,侍御史孟竭参奏大将军赵昶纵容家奴违法强占田地的奏章,在半日之内传遍京城各府,顿时波涛大作,外朝内宫均为之哗然。
日落时分,许璟离开尚书台,在宫门外被大将军府来人拦下,说赵昶请他过府一叙,许璟问了句是在大将军府还是私邸,得知是前者后,以一副意料中的神色上了马车。
到了大将军府就有人领许璟一径向里。将军府自赵昶出征在外时兴建,半年前始成,其气象之森严恢弘,在初次到来的许璟进门那一瞬就在他眼前心间弥散开,厚重地扑来。
在一处偏厅外领路的亲兵停下,推开厅门让许璟入内。坐在正席的赵昶看许璟站在门外按住与他人的话端,走到大厅入口处亲自引他进来,宽阔的大厅中稀稀落落坐着三四个人,却都是故人,除了何戎是早预计会见到的,还有相府长史杜淮与御史丞廖睿,就连许琏,也是赫然在座。
在许琏身边坐下,趁赵昶尚未说话,先耳语一番询问病况,许琏但笑连说无妨,正要细问,隔了一席的何戎凑近问:“子舒事先可看过这道参奏?”
许璟摇头:“孟竭越过尚书台私呈奏折,我也是今日方知。”
何戎闻言变色,上首的赵昶一声冷笑,双目微眯,不知在看哪里,带得眉心蹙起:“这就是了。侍御史参奏弹劾是分内事,可这奏章能直达天子手中,就非他一人之力了。”
他语气状若平静,把下发的抄本摊开,嘴边的弧度愈深,诸人想到奏章内容,紧张之外更是觉得好笑,杜淮看左右都不讲话,犹豫着问:“只是……为三亩地,写这一大篇,未免小题大做。”
许琏不禁笑了:“靖直还未明白么,事不在参奏本身,而在陛下如何处置。如今通令抄送,便是先兆,不出几日,尚书台中必满是弹劾参奏上谏文疏,借题发作而已。”
“这件事,陛下事先应不知情,” 听完许琏的话许璟开口,“多半是内外朝官串通,在陛下今日去鸿恩殿前把这封奏章先一步放在御案上的。孟竭此人我见过,其为人亦有耳闻,这封参奏应出于本愿,不像替人捉刀而作。”
“且不论原由,三日之内,各类参奏弹劾必起,只看将军如何应对。”
赵昶漫不经心地扣上抄本,说:“既然被参,明日起我当停止一切公私往来,以待陛下旨意,府中事就暂由仲平、文允总揽。”
言罢沉沉一笑,又说:“责令抄送各府,倒替我省心不少,也好。我等只管静观其变。”
一句话说得诸人无语,面面相觑,或是叹气或是摇头,赵昶在上面看着,忽然轻松笑道:“已无先机,枯坐也是枉然,时候不早了,一并用过晚膳再走吧,有话也在席间说。”
席间却再没提参奏之事,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散席后赵昶也不多留几人,亲自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走远、再看不到赵昶的身影,许璟才对许琏说:“陛下到底年轻。”语气淡漠,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庆幸,亦或有其他含义。
许琏点头:“这一抄送各府,就是把最后的退路也给断了,未有他人劝阻么。”
“当时除了陛下与我,殿中只有几名内侍。”
“那陛下就是想向阿兄问计了,阿兄说了什么?”
“我说孟竭此举越制,理当责处。”
只听身边一声低笑:“阿兄怎么说这句。”
“那我该说什么?”
“难怪陛下要下旨传阅,明日尚书台想来是热闹非凡哪。”
许璟仰头看看天色,一丝新月挂在天边,半掩在云中,月晕渲开一圈,朦胧看不真切。于是他说:“若我能免于弹劾,就该准备问状大人了。”
许琏苦笑:“只怕阿兄难免干系。”
“这倒也好,得几天悠闲。”
不料许璟这样回答,许琏愣住,良久后点了点头。
接连数日,御史台的奏章雪片般飞往尚书台,几乎全是参奏赵昶;许璟也不多看,悉数上呈天子,天子阅后转交赵昶。二月六日,佳德帝下旨除御史外其他官员也可上书,奏本直接呈于御下——五日有两封奏本参及许璟,按律许璟需停下手中公务,归家静侯,尚书令职位由此暂时搁置。
一时朝中风云突变,百官私下询问后,却又发现只有当今天子、大将军赵昶读过全部参奏,其余人等,无论是尚书令许璟,还是上本之人,都只见到部分甚至小部分参奏。在无声的私语中众人观望中惊觉前景茫茫不可预知,相比过于安静的大将军府,尚书台与内廷则是忙得不可开交,各种事端汇在一起,可统筹之人却闲居在家。混乱中半月过去,去年年末方平定的顺州传来叛乱新起的消息,如此一来推行两月初见成效的盐易耕牛之举如陷泥泞,本就混乱的朝政眼见更是混乱不堪,万事搁置。一边是百官参奏不止,一边是内政困境难平,据说鸿恩殿中物品被摔砸之音日日不绝于耳。就在诸臣子认定前路稍微清晰可辨之际,沸沸扬扬大半月的的参奏风波又掀新浪,天子终于明发参奏,上书之人仍为孟竭,只是奏章所奏之事再非前封鸡毛蒜皮小事,一字一句,都直指佳德三年腾州屠城。
这封参奏一发,本还喧哗不止的朝廷上下就像沸腾的锅上被浇下一大桶凉水,由人声鼎沸迅速转作寂无一语,无声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此时最看来最安静的大将军府,等待赵昶对此明发参奏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