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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荷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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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几个人抬着一顶软轿在宫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
一只小手掀开轿帘,问跟在轿旁的侍女:“追月,天这么热,这荷华殿怎么还不到啊。”
追月正拿着帕子擦汗,闻言笑着安慰道:“郡主别急,快到了。”
“快到了,快到了,一炷香前就快到了!”
轿上的小姑娘嘟着嘴轻轻埋怨,追月和几个轿夫听了都无声地笑起来。
又走了一阵,四周骤然凉快起来,和风习习,众人皆神清气爽。
几名轿夫正要放下轿子,轿上的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想跳下来。
“慢点,慢点”,追月忙伸手去扶,“叫殿下看到,肯定又要说你了。”
荷华殿是当今圣上为独女云中公主伯佩瑶建的寝殿。当今膝下仅此一女,视若掌上明珠,本朝又有女帝的先例,是以人人都心照不宣,娶了云中,也就几乎得了天下了。
荷华殿说是寝殿,其实建得像座园林,亭台水榭,布局得妙趣横生,即使在盛夏,也不会令人感到燥热。
云中八岁起,就独自住在殿中,其母陆皇后怜她独自一人,怕她寂寞,每年夏天都将她的堂妹佩环郡主接进宫里,陪她赏荷玩耍。
佩环吐了吐舌头,埋头朝殿内跑去。“郡主!郡主!注意仪容!”追月提着裙摆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佩环跑着,突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哟,这不是咱们小郡主嘛,好一阵不见,又长高了。”
一只素手又快又准地扶住她,避免她绊倒在台阶上。
佩环一抬头,是云中的贴身侍女采珍,“郡主慢点,殿下正在练字。”
佩环忙放慢脚步,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你啦,采珍!”,说罢轻手轻脚钻进殿内去了。
“这个小祖宗!”追月从后面走了来。
“小孩子嘛,玩心总是重些。”采珍挽住追月的皓臂,揶揄道。
“也不小了,瞧殿下多伶俐。”追月忿忿。
采珍不置可否,二人也笑着进了寝殿。
佩环在珍珠帘前站定,飞快地理了理衣袖,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
珍珠相撞,一片脆响。
殿内一片静谧,云中正在习字,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伶仃皓腕。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男子,二人容貌足足有七八分像,正是当今无疑。
刚刚佩环弄出的响声不小,云中专心习字,岿然不动,倒是当今朝这边侧过脸,微笑,“环儿到了。”
当今虽贵为九五之尊,却是一个完全的慈父,对佩环也一贯和蔼可亲,因此佩环甜甜地喊了声伯父,凑了上去。
当今示意佩环坐在他身边,佩环无事可做,只好看云中写字。
一行行簪花小楷,行云流水又不失英气。佩环见过云中仿写男子的字,一手清远台小楷,父亲夸她银钩铁画,没想到,她写闺中女子的字也写得那么好。
云中写完,抬眼对她一笑,对当今道:“父皇,儿臣写好了。”当今浏览了一遍字帖,轻轻颔首。
一旁在御前侍奉的李诚上前一步:“陛下,娘娘问您今儿回不回寝宫用膳。”
当今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道:“朕这就回去,让子规无需着急。”子规是陆后的闺名,佩环一听就想到潇潇暮雨。
李诚忙道:“好嘞。”
当今起身,李诚为他抚平长衫上的褶皱,云中和佩环也忙恭送皇帝。
当今温和地望着佩环,突然道:“环儿多大了?”
佩环低头,恭敬地说:“臣女今年十一。”
当今若有所思:“那还早,昨儿子规还和朕商量,等过几年你及笄了,要封你做公主,也算给阿瑶添个姐妹,如何?”
佩环忙连声多谢伯父。
好容易送走了当今,佩环嘟着嘴揉着发酸的膝盖。
云中笑着伸出一只手拉她,“别抱怨了,你不是一直‘皇姐皇姐’地喊我么,如今我可总算要成你的真皇姐了。”
晋国地处北方,绝大多数领地气候寒冷,伯氏一族能在众多姓氏中成为皇族,很大的原因就是血的温度远比常人要高,在严寒天气下仍旧可以敏捷作战。
云中是正统的伯氏,她的手总是滚烫,此刻牵着佩环的手,让她不禁微微一怔。
云中察觉到她今天的不同,拍了下她的手臂,笑骂道:“怎么了你,今天愣头愣脑的。”
她酷肖当今,面容苍白,平静时总有几分威严,让人不由敬而远之。但一双美目眼光流转,笑起来,好比霜雪消融,真正是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令人心折。此刻她无忧无虑地盘腿坐着,明明是不守礼数的坐姿,却给她平添几分亲切。
佩环收回心神,握紧她的手,一骨碌爬了起来。
云中顺着她的劲起身,她只年长佩环两岁,个头却高她半个头。当今多病,云中也自幼体弱。还差两年就及笈,别的少女大多已丰润起来,她却依旧身形单薄。
佩环透过窗外的日光看她,只看见一抹极淡的剪影。
“来,我这里有几串母后赐的佛珠。我看这白玉的质地可爱得紧。你那么白,正正适合你戴。”
云中拿出几串佛珠,白玉的珠串衬着苍白修长的手指,竟让人分不清珠玉和素手。佩环心想,这才是真白。
“那你呢?你戴什么?”佩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珠串,觉得它们没什么不同。
云中正起劲地说着:“这个是羊脂白玉,这是寒玉,这是……”闻言,挽起袖子。
佩环看见一长串菩提子做的佛珠,一百零八颗,颗颗光滑如玉,足见匠人的手艺。每一粒佛珠都小巧,好比珍珠,刻着祈祷长命百岁的梵文,缠绕在云中的手臂上,泛着温润的光,足见陆后的良苦用心。
云中见她挪不开眼,问:“你想要这个?”她一向在小事上对佩环宽容,近乎百依百顺,顺手就想解下珠子。
佩环忙伸手拦住。
"“又怎么了?”云中实在弄不清她在想什么,无奈地望着她。
这种珠串,一看就是专为云中一人求的,合的是她的生辰八字,菩提子有灵性,戴着对云中只会有益无损。佩环还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懂,况且,她所求的和陆后一样,只要云中能平安长寿就好。
“我不爱你这种颜色的,像你说的,白的才衬我。”她说着,故作天真地拨弄那几串珠串,云中给她选的也是上品,几串佛珠看似都是白的,却又毫不相同,让人难以抉择。
云中微微笑着看她,她今天好像特别高兴,苍白的脸上一直带着红晕。
佩环不敢直视她的眸子,只好问道:“珠子有一百零八颗的吗?我也想要和你一样多的。”
云中拿起一串寒玉的珠子,一圈圈缠到她手臂上:“我看这就很好,夏天带着清凉可人,就是冬日里戴着太素。”
“哪里会。”寒玉的颜色与云中的皮肤几乎相同,最合她的眼缘。她翻来覆去地看着珠串,不禁对它爱不释手起来。
两人正说着,采珍进来,问要不要传晚膳,云中颔首。
采珍遂笑眯眯地问佩环想吃什么,佩环嚷嚷着八宝鸭。
热腾腾的鸭子端了上来,云中夹了块给佩环,自己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
佩环见她这样心不在焉,再香甜的鸭子也有点索然无味了。
正各怀心事地吃着,窗外响起了一声布谷鸟叫。佩环正纳闷这时节哪来的布谷鸟,就见云中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她起身,牵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们骑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