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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鬼怪(6) ...

  •   本来抱着必走的决心,却再一次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打败了。那句告辞就如同嚼碎了的食物,不见天日地烂在肚子里。

      日落时分,白谨枝驾着马车,一脸满足地将自己的“未婚妻”带回了府中,心情好的就好比仲夏日晖,可以把一个生鸡蛋给烤得破出鸡崽。

      岑神并没有答应白谨枝的求婚,但也没有拒绝。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离去的话,只得呆呆地由白谨枝牵着上舟,扶上马车,带回府中。

      用晚膳时,岑深望着那碗莲子粥,问道:“你生病了吗?”

      正嚼着鸡排骨的白谨枝听罢倏地呆愣住,两个腮帮子被一嘴的排骨鼓起。半晌他才想明白,把排骨吐出来,笑道:“那不过是戏词罢了,生烟你不必当真,那戏中可是女子,难道你也为女儿身吗?”

      岑深没有应话,白谨枝在他碗里又舀了些煮得发烂的莲子,说道:“快别多想了,你留下来又不是因为觉得我“命不久矣”,而是因为喜欢我,看我多了解你,是不是?”

      岑深放下碗勺,默默地回了厢房,把门关上。他反复告诉自己该走了,再不走便是害人害已——害得自己浪费了采猎魂魄的时间,躲不过天劫;害得白谨枝误入歧途,以后可能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想留下来,虽然现在有天谴在身,天劫一来便有可能灰飞烟灭,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天劫离他很远,只是个古老的传说,从来成真过的传说。而白谨枝虽然话多缠人,一脸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但呆在他身边,他有种莫名的心安,仿佛他是一颗参天大树,可以帮他躲过天劫。

      他不知道这种心安的感觉是不是喜欢,但他知道他不想走,能多留一天是一天。

      于是他俩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岑深久居房中看书作画,冥想打盹;白谨枝白日留在宫中教导太子,晚上便回来缠着岑深,继续给他天南地北地将故事,如果说讲出来的故事可以称重量的话,他所说的故事大约可以用牛车来来,可谓是掘地三尺,把最古老的秘闻都给扒了出来,只为讨美人一笑。

      不过最近岑深真的笑了许多,倒不是因为白谨枝讲故事的水平见长,而是他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不再惦记着白谨枝那三两魂魄,也不再纠结走与留的问题,所以一身轻松,笑容虽淡,但美若仙郎,好吧,他本来就是仙郎。

      白谨枝想筹办婚礼的事情,但每次都被岑深不冷不热地阻止,他一来不想抹黑白谨枝的名声,虽然男风在官贵阶层乃是常事,但还没有哪家权贵敢明目张胆地迎娶男子,有些事情私下里怎样都行,但只有一见光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惨遭诟病。

      二来他也知道照自己这样任性下去,不去物色要吸取魂魄,也不去强取豪夺那些暂时无家可归的野魂,他肯定会在天劫中灰飞烟灭,被天雷劈得连灰都不剩。如果成了亲,到时候让白谨枝抱着谁去哭呢?可不就成一个鳏夫了吗?还是一个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的鳏夫!

      所以岑深不会和白谨枝成亲,顶多就平日里多赏他几张笑脸,再让他自个一旁傻乐呵去。

      一次次地受拒,白谨枝难免有些灰心丧气,他讲的故事渐渐的少了,而且留在宫中时间也多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望子成龙心切,还是太子自己比较喜欢这个太子少师,反正白谨枝留在宫中的时间越来越久,好几次都留宿在了东宫,第二日才回府。

      耳边没有人聒噪,岑深觉得很是清净,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他有好几日没有笑了,一张冷冷清清的脸差点结上了霜。

      不久之后,民间流行起一个传闻,说是风流倜傥的少师大人有了心上人,那人气质才华堪比名门闺秀,性情脾气堪比小家碧玉,相貌身段堪比天仙下凡,他见她的第一面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便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永灵公主。

      相传有一日,少师大人在给太子讲解史籍时,永灵公主突然走进了书房,与正滔滔不绝的少师大人四目相对,双方都一下子僵愣住了,可谓是一见倾心。两人一发而不可收拾,迅速坠入海河,缠缠绵绵,你侬我侬。而少师更借与太子讲书的理由留宿宫中,就为多看公主一眼。太子很看好他俩,更是有意撮合。意在将自己的老师捧上当今驸马爷的位置!

      这些话传到岑深耳中,他浅浅一笑,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白谨枝并不是见异思迁之人,风流不过是他的表象,那些民间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当不得真。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白谨枝回府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以前是每天见他几次面,见得都烦,后来是一天一次,到现在,几天一次,见了面还说不上话。岑深本就是寡言少语的人,二人之间若要交谈全靠白谨枝一个人撑场子,如果连他都无话可说,那便只剩下一片沉默,现在二人在一起吃饭时,气氛安静得只能听到筷子和瓷碗相触的声音。

      天气渐渐开始入冬,天变得灰蒙蒙的,像是铺着一层发了霉的棉花,寒风不留情面地刮着,肆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卖红薯的小贩都裹上了厚而不均匀的棉布衣,东鼓一团,西凹一处,也不知里面塞的是棉花还是稻草。

      就像感觉不到热一样,岑深也应该感觉不到冷,可是入冬以来,他渐渐感觉身子冰凉一片,好像全部内脏都被掏空,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被寒冷蹂.躏得瑟瑟发抖。

      白谨枝没有让丫鬟送来冬日用的厚棉被和火盆,他最近太忙,总是留在宫中,所以难免会忘了这些琐事。

      岑深裹紧了秋日用的薄毯,倚在床头懒懒地看着杂书,这些书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里面的很多故事其实白谨枝已经给他讲过,但他觉得又忘了些,便翻出来重新温习。

      昏昏欲睡之际,房中突然飞进来一只花鸟,岑深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见一个毛头小孩站在他面前。

      “星君,”小孩见了他便急切地叫起来,走到他床前道,“星君,明日就是天劫了,我今日飞到凌霄宝殿,化作了殿前的一只金鸟,听见了玉帝传达给雷霆的旨意,明日便降劫,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劫。星君,您准备妥当了吗?”

      知道天劫会来,但不想来得如此之快,岑深坐起来,不置可否道:“难为你还记挂着,你是天上的小仙童吧,以前是在我天权宫当差吗?”

      小孩摇头道:“不是……说起来可能您都不记得了,我是您宫殿前那棵桂花树上的斑雀,经常停在您的院落里梳理羽毛。”

      岑深记了起来,笑道:“我记得,还记得蓝望雀经常望着你发呆。”

      斑雀听见那个名字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只臭狐狸一直想吃我,还好星君您每次都阻止了,把他抱进殿里,不然我早被他吃得连毛都不剩了!”

      岑深神色有些凄凉,问道:“我离开之后,他有回过天权宫吗?”

      斑雀摇了摇头,“那个没有良心的臭狐狸肯定不知道到哪里去快活了,您是为了他才被贬下凡的,他倒好,拍拍屁股便走人,都不回来看一眼!”

      岑深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可能实在是受不了这天寒地冻,连嗓音都颤抖起来,“好斑雀,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贬下凡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他无干系,他也不知道我下凡的事情,不能怪他。好了,今日劳烦你下来知会我天劫的事,不用担心我的,我可以应付过去,你快回天庭吧,天劫不长眼,容易误伤你性命。”

      得知岑深可以渡过天劫,斑雀的心松了一大半,怕他担心自己,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斑雀便摇身一变化回原身,扑闪着翅膀离去。

      岑深想着天劫将至,他的大限已该至,便披了件厚一点的袍子,走到主房想等白谨枝回来,向他告辞。不知死活地留了那么久,他还是得离开,他不能呆在这白府中,天雷可能会把这个宅子劈成焦炭。

      白谨枝近来繁忙,好几日没有去看过他,他本以为会等上一段时间,谁知一出厢房便碰见了回府的白谨枝,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女子。

      此时天色已暗,但府中灯火明亮,火光充盈。是以隔着数步仍旧可以发现那女子生得粉面玉琢,杏目丹唇,嘴畔含笑,颇有让人过目不忘的姿色和气质,一看华丽的装扮便知应是皇室贵族,连花盆鞋缎面上都镶着金丝彩线。

      女子与岑深对视了一眼,猛地一惊,她本是最以自己的姿色为傲的,如今见了面前的这人,顿时惊为天人,第一次对自己的相貌不自信起来。

      白谨枝见了岑深,低头对着女子温柔一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女子颔首,迈着小步子走进白谨枝的卧房。

      女子走后,岑深走近白谨枝,道:“我有话对你说。”

      白谨枝看向卧房的方向,打断他道:“生烟,我现在有些急事要办,你在你的房中稍等片刻,等会我来找你!”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中,将门关上。

      岑深望着灯火明亮的卧房,半晌,默默地低下头,转身走回自己的厢房。可是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听见卧房里传来女子的嬉笑声,挑拨着他的耳朵,吸引他靠近。

      他轻声走到卧房外,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里面的谈话。

      一句娇柔的女声入耳:“他那长得那么好看,你当真对他没意思?”

      回答的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当然呐,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他是个落魄戏子,我看他可怜才收留他,怎么可能对他有意思!”

      “那我现在要你把他赶走,你舍得吗?”

      回答的声音很笃定,就像那日在湖滩求亲时那般肯定,“当然,灵儿你若不喜欢,我今天就让他走,你可是日后这府里的女主人,院子里怎么可以有碍你眼的东西呢?”

      房中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尖细而绵长,一声声刮磨着岑深的双耳,让他的耳膜隐隐做疼。

      他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坐在桌旁,手边是那本他刚翻完的故事籍。

      午夜,房门开了,一个瘦长的人影闪了进来,他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外面披了件厚氅袍,看起来不像是想久留的样子。

      “哎哟,”白谨枝在桌边坐下,搓着手哈着气,冻得止不住地发抖,“生烟你房中怎么这样冷?就和冰窖一般!”

      岑深淡淡地望着他,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连声音都寡淡如白水,拧不出半分油汁,“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白谨枝一下子停止了动作,一愣,似乎是猜到他听见了刚才房中的对话,便索性大了胆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恕我直言,生烟,你现在不太适合继续留在我府中了,你刚才也看到了,永灵公主和我情投意合,你若留下来,怕会惹她多心。公主毕竟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可以助我在官场上一帆风顺,节节高升,所以我得好生爱护她。”

      岑深淡淡点了头,道:“好的,我今晚便走。”

      说罢站起来,向他告辞:“多谢白兄近一年来的照顾,岑某感激不尽,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白谨枝也站起来,眼睛一直盯着他白如玉石般的脸颊上,似乎是不舍得这么一个美人就这么“后会无期”。

      他走近了他,与他对视着,眼睛里满是爱意,春波荡漾,“生烟,看在我们往日的情谊上,可以让我亲你一下吗?”

      岑深凝视着他,一双桃花眼,两只墨云眉,生得风流,桃运不断。摘花爱花,然后弃之不用,踏着花的尸骨上位,风光无限。

      判官对了,他也对了,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岑深闭上眼睛,感受着白谨枝炽烈的唇瓣渐渐靠近,贴紧,与他的双唇厮磨。他本来感受不到热意,此刻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唇的温度,温暖得如春阳,柔软得如柳絮,将他的唇瓣包裹侵扰。

      岑深深吸一口气,开始吸食起来,将那个垂涎已久的魂魄吸入口中。魂魄就像是若有若无的气息,从白谨枝的身体里剥离,被他剥夺入体,占为己有。他使劲地吸食着,入迷地吸食着,感受着自己身体越来越充实,仿佛有一汪泉水涌入,填补了他空旷的躯壳,让他重返仙身。

      而白谨枝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他浑然不知自己的魂魄在离他而去,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变成一具干尸,他还沉浸在亲吻的欢乐之中,意乱情迷。

      第二日,大雨如泼,雷声大作,闪电如利刀一般一次次割裂了苍穹的幕布,惹得凡间万灵心惊胆战。

      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暴雨,雨过天晴后便相安无事。但修炼的妖魔鬼怪都知道,这是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浩劫,渡过的便可能成仙,遭难的便灰飞烟灭,再无重来的机会。

      生,便是永生;死,便是灭亡。这是一场疯狂的赌注,押赌的生灵前仆后继。

      岑深默默地坐在野外一棵树下,他本来想留宿一间破庙的,但怕天雷砸坏庙宇,苦了其他临时躲雨的路人,便只好到了荒郊野岭,没有人烟的地方。

      他默默地等待天雷降临要了他的命。要想渡过天劫便要采阳猎魄,但阳元魂魄必须得到达足够的量才可以支撑起他的修为和真身,本来有一年的时间给他慢慢采集,他倒好,用一年的时间,吸了一个魂魄,连临时抱佛脚的恶补都来不及了。

      岑深默默在树下坐了一日,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竟然雨过天晴,天边挂上了道彩虹。

      而他竟然飞升了,仙法复归,重返仙界。他又回到了天权宫,成为了那清高而冷寂的文曲星官,司掌文运,静看众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鬼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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