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
01.
叶秋退役的消息传开时，呼啸战队正在Q市客场对战霸图。
林敬言在比赛结束后才知道这件事。他和队友们走出体育场，还未来得及对此次不尽如人意的比赛结果进行唏嘘，也没来得及对叶秋退役这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忽然就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场馆旁边有一座公交站，观众早就散得七七八八，现在停留在那里的人未必是荣耀的粉丝，也许只是在这里候车的上班族，林敬言想。他并不熟悉那个女孩的声音，只是她说话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霸图场馆门口因为叶秋退役哭得稀里哗啦的，也就只有你这个呆瓜吧？你又不是他的粉丝，为什么要哭啊？”
先不说职业选手对于“退役”这个词有多么敏感，单就她所说的内容，也足以让林敬言驻足。确实，霸图和嘉世的关系一向很差，能为了叶秋流泪的霸图粉丝……简直和国家保护级别动物没有区别。
回应的声音响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听起来很难过。
“……不，我就是……你想，第一赛季出道的叶秋现在退役了，那第二赛季出道的选手，还会远吗？”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好难过。”
“……”
林敬言微微怔住。
是啊，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嘉世战绩不佳，叶秋引咎退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难免给林敬言带来深深的危机感……说难听点，他心底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只是因为他虽然出道比叶秋晚一年，却比他更年长，更因为呼啸在第八赛季的成绩同样不怎么乐观，战队需要求变——这是老板上次和他谈话时，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
求变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自第二赛季出道至今，林敬言一直都在呼啸，他已经习惯了为呼啸效力。
原本方锐是被安排给他做替补的，结果没想到两个人在配合上意外地合拍，方锐因此更换了盗贼职业。许多人以为，林敬言是由于和方锐做搭档才调整了以前的“唐三打”式打法，但他自己知道，其实还有随着年龄的增长，状态在不断下滑的原因……选择调整，实属因势利导。
虽然他的年龄放在其他的圈子里还很年轻，但是在职业圈里，是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林敬言不由得苦笑。他不想退役，因为他还没拿到满意的成绩。但是，叶秋难道就是心甘情愿地离开嘉世的吗？
“第一流氓”——多么令人骄傲的称号，可这也意味着负重前行。在天才辈出的职业圈，很多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这是平庸者在后天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追及的才能。
林敬言自认水平不差，但在一群所谓的“天才”“大神”中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苦苦挣扎与费力前行。
叶秋退役后，第一赛季出道的家伙就只剩下刚才在赛场上虐了他们一通的霸图队长韩文清了。这样看来，距离第二赛季的选手们告别之日，的确不是很远——方士谦和张佳乐不就已经退役了吗？
新生代正在冉冉升起，百花的新人流氓唐昊的表现非常亮眼，已经隐隐地威胁到了他的位置。在和百花的对战中，林敬言能够感觉到，那个年轻人非常有野心，也很有能力……他猜，呼啸或许已经在考虑唐昊了。
“老林？”方锐察觉到了自家队长的沉默，以为他是在为刚才的比赛烦心，略带担忧地提醒道，“回神啦，老林——咱们该回去了。”
“嗯？”林敬言从沉思中惊醒，对方锐笑了笑，“好，走吧。”
在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公交站台，想要看清是哪个这么理解职业选手心态的粉丝说出了那样的话。恰好末班车开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站台那边的陌生人在不断减少，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女孩，像是在目送朋友一样。
是她说的吗？林敬言这样想着，准备收回目光。
然而留在原地的女孩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大声地喊道：“裘梦！回去之后记得给我发消息——”
“……”
裘梦。
读起来只会在唇齿间停留一秒钟的、非常简短的名字，但在听到的那一瞬间，林敬言感到有些恍惚，只觉得全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骤然消失，只有他和那辆慢吞吞地起步的公交车还未化作虚无。
裘梦。
……是她吗？
触电一般的感觉从大脑瞬间传向了全身，某种强烈的预感让林敬言的目光随着车辆的移动而变换着位置，他想，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如果是她……他应该想到的，她会理解他。
透过打开的车窗，林敬言看到了一个正在系围巾的女孩，围巾是深蓝色的。她的眼角微红，看起来刚哭过。大约是由于朋友此前的呼唤，她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想要回应朋友——然后，她的视线与他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表情变得极为惊愕。
“……”
林敬言想，她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小，以至于只有吹过的冷风才能听到。
公交车逐渐远离，变成了远处的黑点。被冷风一吹，林敬言再次回神，虽然Q市在沿海地带，但北方的冬天到底很冷，他没戴口罩，所以……他确信她认出了自己。
在另一个城市的街头，阔别数年后，那曾经熟识，又感到陌生的……朋友。
“方锐，你先和大家回酒店，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林敬言长呼了一口气，热气氤氲成白雾，像他的心事一样，重重叠叠，“别担心，我忙完就回去。”
方锐虽然有些疑惑，但他知道林敬言一向是个很稳重的人，既然说是有事，那就一定是真的有事。既然老林不想多说，那就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嗯嗯，作为副队，自己理应帮队长分担责任。
在方锐离开后，林敬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沿着地图的导航，朝着公交车的下一站方向走去。
……重要的事情。
在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时，林敬言意识到，自己意外地非常冷静。他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出来的久别重逢那样，对着公交车做出撒腿狂追的举动，因为那样既然愚蠢，又无用，汽车的速度是人的脚步所无法追及的。
跑都追不上，那么靠走就能追上吗？
理论上是不行的，但林敬言笃定，他可以——他甚至不用走到下一站，因为她会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往回走。
听起来简直像是一道数学题，甲和乙从两点以不同的时速往中间走，求在多久之后会相遇……只是区别在于，他们所走的不只是眼前这条柏油路，而是钟表的表盘。
每走一步都像是指针倒拨。
在下一个路口看到裘梦的时候，齿轮运转结束，他们一起回到了十五岁。
“……你真的过来了。”裘梦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了酒店。”
“因为想要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你。”林敬言回答她。
“千真万确。”她眨眼睛，“这里可是我老家……说起来，我好像忘记对你说那句话了。”只见正了正神情，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林敬言。”
林敬言也对她笑了笑。
“好久不见……裘梦。”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时间对于学生来说是流速最快的，从中学生到社会人，时间偷走的数年中，他们都各自变得成熟了许多。她看起来状态很好，落落大方，和刚认识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这让林敬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急着回去吗？”裘梦问他，“如果不着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也算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好啊。”林敬言点了点头，“客随主便，麻烦你了。”
“太客气啦。”她摆了摆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也是个公众人物，平时还是得注意一下……我们找个有包间的饮料店吧。”
相当不错的开场，很久未见的老友在重逢时，总是会说说笑笑，然后一起追忆过去的美好——“老友”这个形容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们二人的确是很久未见的朋友，只是在结束追忆后又该聊些什么呢？就算以前再怎么相熟，多年不见，对对方的现状不甚了解，说着说着难免会出现那种突然安静的瞬间。
当然，因为林敬言是职业选手，工作信息都是公开的，只要裘梦想了解，她哪怕现场打开手机都能搜到一些，不至于让现场冷下来。但林敬言则相反，他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近况，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岁时谈天说地，好像世界都在他们手中的时候。
他可以开口问，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
因为裘梦多年来并没有联系过他。
主动打破沉默的人是裘梦。
“我现在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待遇很不错，通勤时间也不长。”裘梦说道，“你的比赛我一直有在关注哦，第一流氓唐三打阁下。”
“……被生活中的熟人这么叫出游戏名，总有种莫名羞耻的感觉。”林敬言说道。
平时这么称呼他的都是业内人士，对手、队友、记者、粉丝，至于亲人和同学们，自然还是喊他真名的居多。裘梦属于后者，但她又不只是后者。
唐三打这个名字，她早就知道。
“诶，那我可要多喊几句。”裘梦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唐三打……嗯嗯，唐三打？”
“有种被老师点名的感觉。”林敬言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吐槽她，“你好幼稚。”不过幼稚是好事，说明她心态很年轻。
裘梦说她不只是心态年轻，她实际上也还年轻着呢，去海底捞都有被服务生问有没有学生证。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不要因为进了职业圈说话就这么老气横秋的嘛！
林敬言想，今晚除了刚开始看到她的那会，她总是在笑，仿佛先前因为叶秋退役而物伤其类的人不是她一样。
裘梦以前也很喜欢笑。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即使是穿着单调的校服，也会别出心裁地根据不同的日期使用不同的发带和发卡，引得教导主任挑刺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如今成年的她再无约束，自然比那时候更开朗活泼。
……开朗活泼啊。
“有时候我会觉得……真好啊。”裘梦说道。
“什么？”林敬言问。
“就是我们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呀。”她托着脸看他，“虽然你的人缘一直不错，但当初没人会相信你能在这条道路上坚持下来吧，但你真的成了一名职业选手。”
听起来他们似乎都没有怎么改变。
于是林敬言提醒她，她把他自己漏掉了。
“我的意思是除了我。”裘梦理直气壮。
好吧，她总是有理的。林敬言点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回去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啊，好的。”裘梦也从包里拿了出手机，然后她的神情就变得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好吗？你可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的私人联系方式不好随便给别人吧，要是被泄露给粉丝就麻烦了。
……不，她其实还是变了，以前的她不会那么拐弯抹角。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抱歉，是我欠考虑了。”林敬言垂眸道，知道她是一时间被往事给绊住了，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像是不会死去的藤蔓一样，在某些时刻会突然冒出来把人缠住，令她无法向前。
可能是担心他人缘太好，会在无意中对别人说出曾经遇到过她吧。
“说什么呢，我对你从来都是放心的。”她说，好像之前的迟疑只是他的错觉一样，“只是我不太习惯跟熟人交换联系方式……感觉有点奇怪而已。”
熟人，但没有联系方式，听起来也不怎么熟，林敬言想。
“其实……”林敬言想要解释，但最后把话咽了回去。就算说他和那些人已经没什么交集了，又能如何呢？还是不提她所忌讳的那些不美好的事情比较好。
扫码，交换联系方式，林敬言刚写好备注，然后就看到了一条新消息，来自高中时的班长：「老林，同学聚会你来吗？」
“同学聚会……”他下意识地念了出来，旋即就在心底说了一句不好，因为这真的是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话题。
“……高中同学聚会？”裘梦问道，这是她今晚第一次表现出冷淡。
“不是，是初中的。”林敬言果断地选择了否决。
“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她又笑了起来，笑容说不上勉强，但也说不上真诚，“其实不用介意我，反正我很多年没有回过N市了……好啦，别让你的队友等着了，等到下次你休假的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还是惹她不高兴了，林敬言在心中叹气，然后应了一声“好”。他站起身，却发现她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顺着她的视线，他立即知道了对方在看什么。
“围巾？”
“我本来想装作看不见的。”裘梦无奈道，“林敬言，你堂堂呼啸战队的队长，什么名牌围巾买不到？怎么一条旧围巾戴到现在，也不怕人笑话。”她从座位上拾起自己的围巾，闷声说道，“真是有够固执。”
深蓝色的围巾，纹路都如出一辙，显然是同品牌的。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这条围巾的颜色……”思考了一下用什么词比较合适，林敬言说道，“和你的风格不太搭。”她穿的衣服是浅色调的。
“因为我也固执。”裘梦说道，拿起包就要走，然后却被林敬言叫住：“裘梦，你等一下。”
“……怎么了？”她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
“外面太冷了。”林敬言说道，“你去前台拿一下饮料。”
裘梦微微怔住，然后有些恼火地走了出去，这是从她的脚步声判断出来的——很用力，表明她很不高兴。没出一分钟，她就又忿忿地走了回来，却是将手中的热饮一把塞到了他的手里：“真是讨厌你这种态度。”
居然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又下单了饮料供她暖手，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到底谁是职业选手，谁的手更金贵啊？
虽然林敬言没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好，但他直觉自己再说点什么，她一定会更不高兴，于是识趣地闭了嘴。
“……走了，有什么事情线上聊。”裘梦说道。
饮料的热意隔着纸杯袭来，覆盖被她的指尖触到而感觉到的微凉，林敬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再见……”
他到底还是没能像当初那样喊出更亲近的称呼。
离开包间后，他看到裘梦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在落地窗外，忽然，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像是有蝴蝶飞过她眼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