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先生》归川

10、正式认识

　　闻渡舟已转过身。
　　他说：“你叫我什么？”
　　疑问句式，陈述句语气。

　　初霁久久没反应过来。
　　周围事物轮廓柔和到失去阴影与边缘，他与这世界相融，却又成为这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像是莫奈笔下的世界，声色渗透细腻笔触，光色编织明暗线条，才铸就一个他。
　　那一瞬，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全被她抛九霄云外。
　　就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为他作一幅画。
　　将他留在她的画里，成为这世间诸多美好事物的一部分。

　　将初霁拉回现实世界的是她老师的声音。
　　“小九，你认识渡舟？”
　　初霁是余青的关门弟子，师门中排行第九，故称她一声小九。

　　今日寿宴的主角余青老师落座席桌对面，大厅喧哗，她没听见初霁说了什么，只看见初霁拉着闻渡舟衣摆，他回了头，似乎很亲昵。
　　余青眼神诧异，面上仍笑得慈和。

　　初霁一时不知该回答是否好了。
　　她可从没想过闻教授会出现在这里。
　　这会儿脑子里胡思乱想，莫名又想到小宅同她讲的那个有关美院学姐和闻教授牵扯的故事。
　　呃，她确实是有不止一位师姐，但年龄与闻教授相当的那位早与老师断绝师徒关系。
　　不过那个时候她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个学校的有什么不认识？”
　　接话的人坐在余青旁边，年纪与其相当，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风度翩翩，那是余青的丈夫，是他们A大的副校长。
　　余青睨丈夫孟修竹一眼：“你以为整个学校都是你们法学院的天下了？”
　　A大何止有法学院，那么大的学校能认识还不稀奇？
　　孟修竹语气有些耐人寻味：“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觉得，我们法学院和你们美院向来有很深的缘分。”
　　说着被余青轻拍了下，余青嗔怒道：“没个正经！”

　　法学院……
　　老师的丈夫从前是法学院的教授？
　　初霁只知老师的丈夫一直在A大任职，且在她入学前就是A大的副校长，这还是头一次知道这层渊源。
　　要是这样，那闻教授在这里也不稀奇。

　　闻渡舟笑着说：“我回校时间短，还没机会认识师母的学生。”
　　略作停顿后道：“不过前两周替了张老师的那节公共课后，倒是认识了个学广告设计的学生。”
　　他的视线落在初霁今日细心扎起的公主发上，继而下移，看了眼被初霁还紧握在手里的那段衣料。
　　她似乎是在突然间拽得更紧了些。
　　只一扫眼，又对上初霁的眼。
　　她的眼睛没有丝毫装饰，弧形圆如月牙，圆圆的杏眼很有几分少女的娇憨。眼神又极清澈。都说孩童未历过世事，因而眼神总很干净透澈，她的眼睛便是如此。
　　只是此刻眼睛泪汪汪的。

　　被闻教授这么一指示，初霁连忙放开。
　　虽满腹狐疑，各种想法在脑子里交织。
　　初霁犹强作淡定：“对不起，我一只眼镜掉在了地上，因为看不清才……才认错了老师。”
　　还叫错了爹。
　　想到她亲爹，初霁目光四下里逡巡，终于在旁边一角寻着了表情复杂的井爹。
　　那表情很是意味深长，此时眼神不太好的初霁解读了下，大概是——
　　“小井同学，饭可以乱吃，爹不能乱认哪！”

　　初霁汗颜。
　　既然连井爹都听到了，那闻教授听得很清楚了吧……
　　她没胆量去看他什么反应。

　　“眼镜掉了？哦——小九你今天没戴框架，”余青明白过来，笑了，“小九，你真是给我面子。”
　　他们家小九打扮成这样一次多难得。
　　“我是饱了眼福，你却吃了苦头。”

　　初霁两手把着椅子靠背，闻教授近在她咫尺，她不自禁往边上挪开。
　　在老师面前，她说话也自在：“是啊是啊，下次我这么穿着来见老师，老师做来凤鱼犒劳我好不好？”
　　来凤鱼是余老师的拿手菜。
　　“好，怎么不好。”余青笑得愈发开心。
　　转过头，她看着初霁旁边的闻渡舟：“渡舟，下次你和初霁一起来尝尝我做的菜。”

　　闻渡舟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余青后知后觉道：“呀，真是的，我都忘了介绍你们认识。”
　　“渡舟，我们家小九，刚刚才和你提过的。她在A大念大三，学的是美术。”余青长久顿了口气，“她是我最后一个学生，几乎是跟着我长大的。我不会再收其他学生，所以你的事只能看小九愿不愿意答应了。”
　　同时笑眯眯地说：“当然，我也会多多劝说小九。”

　　初霁迷茫地看向余青。
　　刚才，提到她？

　　身后有人来催促，余青让孟修竹去陪同客人。
　　做完这一切，余青才向初霁介绍：“小九，你来之前我正和渡舟提到你。这是渡舟，修竹最得意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他了，长得最好看的也非他莫属。”
　　余青调侃了句，接着道：“我听你叫他老师，其实你们俩分别是我和修竹的学生，算是平辈。”

　　这个平辈，平得初霁有些晕乎乎的。
　　她一开始便将他错认了平辈，纠正过后闻教授的观念便根深蒂固。

　　他低头，有了确凿理由看向那双澄澈的眼睛。
　　“初次见面，小九。”她的小名从他唇舌间念出，有种多年来本来如此的熟稔。
　　他悠悠然道：“我是闻渡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之前，她叫他闻教授，她在他眼里则是个没有名字又事情不断的学生。

　　“初次见面……”
　　前几次见面时的情形在初霁脑海里飞逝而过，她见他，就没有一次是在做好事。
　　他对她的印象，应该很差了。
　　可此刻，却偏要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装得那么像，她几乎就要当真。
　　可能是印象太差啦，差到要用不认识来掩藏。
　　她这辈子就没出过这样多的糗，居然还都是在同一个人面前。
　　初霁想得难受，垂了脑袋，闷声道：
　　“我叫井初霁。”

　　余青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因又有人找她来了，便长话短说道：“小九，渡舟想请你帮他教一个学生。当然，是教美术。”
　　“你考虑考虑，这事不急。”

　　向余青来祝寿的人不少。
　　她同来者笑语，同时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两人：“正好，渡舟，你陪初霁去附近重新配副眼镜。这边还有一会儿开始，你们回来能赶得上。”

　　“不用了，老师……”
　　初霁转过头看着井爹，想向他求助，井爹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而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已颔首应好。
　　他好整以暇倚着椅背，默默地看着初霁，初霁忙不迭把话又噎回去。

　　“对了，小九。”
　　余青起身欲走，走之前突然倒了回来。
　　“渡舟不大记得清别人长什么模样，”余青正了色，和初霁说着话，脸却向着闻渡舟，像是嘱托，“你的眼睛又不方便，你得好好跟着他。”
　　说完便走了。

　　留下闻渡舟，深海般沉静的眸与她对视，眸里的笑意很淡。
　　“我确实记不清别人的脸，也就是很多人口中的脸盲症。”
　　他对此坦陈。
　　可是，没关系。
　　你放心。
　　哄小孩儿似的语气，他说：“我不会弄丢你的，我保证。”

　　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