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青城（十二） ...
-
沈淮道：“让她进来。”
顾卿跟在那弟子的后面走进来，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个纤弱而秀气的女孩子，分明只是十二岁，却常常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身体里头住着一个二十岁的灵魂。
沈望舒有些忧心。江湖上几大未解的谜团，其中之一就是沈淮的武功到底到了何种境地。要是他真的不想收顾卿为徒，那么顾卿就绝对不可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更何况顾卿能倚仗的唯有自己的内力，剑法实在是太糟糕了。
顾卿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她仰头无畏地瞧着沈淮的时候，眼里有近乎于锋利的光芒，仿佛是一个可笑的无知稚子意气风发地瞧着外头的广阔蓝天，却又有一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孤勇。
沈望舒低声道：“师父。”
沈淮摆了摆手，俯首问顾卿：“我让你不要报仇，你听进去了么？”
“听进去了，”她眼睛也不眨，“恕难从命。”
沈淮“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抬了抬下巴指着一旁的沈望舒，“我曾听说过望舒与你交手两次，你皆是惨败，对么？”
顾卿一顿，看了看无辜地摸着鼻子的沈望舒，良久才淡淡地应了。
沈淮下一刻便笑了，“我对着女孩子总是下不了狠手。那望舒你来吧。什么时候她能赢了你，我便改口收她为徒。”
沈望舒：“……”
紫微峰顶，暖风温柔。顾卿站在他的对面，手上拿着的是那天随手从武器库里头拿来的一口白铁剑。沈望舒微微欠身，道：“顾师妹。”
他原本神色温柔，但是这会儿却有说不出的疏离。仿佛无论他往常是怎么样的风流浪荡，拿上他的霄辉之后就会成了一个君子。他不会放水，也不可能放水。
顾卿欠身回礼，知道他不像是旁的那些随意可以糊弄的师兄，来个出其不意也不行——沈望舒曾与她交手两次，早已熟悉了她的寒冰真气。
于是她便轻轻一抖那长剑，寒冰真气盘旋而上，裹着峰顶上化为霜雪的充沛水汽，劈头盖面地冲着对方攻过去。
这本是丝雨剑法之中最为简单的一式润物无声，林弘方拿这个来对付她，却被她逼退。
而这润物无声，在她手里，却成了一阵逼仄沉闷的秋雨，卷地而来。
沈淮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到这一招的时候，微微挑高了一边的眉毛，似乎是很愕然。这个孩子的天赋，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然而顾卿与沈望舒之间差着十多年的勤奋苦练，换言之，决定输赢的并不能使招式的精妙与否。
因为她根本不可能赢。
霄辉剑光缠绵，走的乃是轻灵飘逸的路子，却在遇上冷冷秋雨之时不见弱势，写意山水般破开层层阴雨取她门面。
顾卿在一瞬间变招，由攻转守，寒冰真气运转到了极致。沈望舒绝不会硬接她的内力，剑锋侧开去，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冷冷内力擦过小臂，他微微蹙眉，内息在经脉内运转了半周，化开了寒意。顾卿正欲步步紧逼，却骤然被他外泄的内力给逼退几步。
她方才一搏用尽了全部底气，正是空门大开，纵然沈望舒手下留情了，还是让她觉得嗓子眼冒出一阵腥甜，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又倔强地用着那铁剑撑住了身子。
沈望舒收剑还鞘，欲要上前扶她。
顾卿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反而是看向沈淮。她眉眼之中的稚气未褪，眼神却实在坚毅。沈望舒心里忽然有些不忍泛上来，生平头一回，有了反对自己师父的想法。
这样的一个孩子，给她些希望，让她活下去也好，何必生生地把残酷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呢？
却不料，顾卿道：“我败了。可是再过几年，我未必不能赢他。报仇是一辈子的事情。”
沈淮淡淡地道：“你还没有明白，这些话都是无用功。等你什么时候能看开了，再来吧。”
“我不明白？”顾卿突然冷笑起来，“不明白的是你！沈掌门！你可知灭门之痛？我顾家上上下下数百人，连厨子和仆人都尽数被杀害……我要怎么看开？哪怕穷尽一生，我也不能无动于衷！你身为一派的掌门，为什么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这种惨案？中原武林正道竟然已经凋零至此了吗？！”
沈望舒忍不住低声地喝道：“顾师妹，慎言！”
他会开口，并不是觉得顾卿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他到底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也觉得这武林孱弱不堪，更常常不能赞同沈淮的许多保守之举。他不过是知道一些沈淮的身世而已。
家破人亡的，并不只有顾卿。
沈淮却不以为忤。他似乎微微地走神了一会儿，才笑道：“你没错，正是如此。”
顾卿：“……”
她只觉得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比起方才被沈望舒打到吐血还要憋屈。
“不过你也可以试试，”沈淮不紧不慢地道，“横竖你有一辈子去打败他，我的诺言什么时候都能作数——如果你能打败他，我便收你为徒，等到合适的时机将一切都与你和盘托出。这丝雨剑法你练得很好，将来不妨继续练下去。”
沈望舒无端地被自己的师父竖起来当靶子，顿时觉得无辜地很，扭头瞧见顾卿冷若冰霜的小脸，只怕这小美人将来是要整天地追着自己打了。他便对她微微一笑。
“……”顾卿道，“希望掌门记得今日的话。”言罢便拂袖而去。
……
那天见过沈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卿都没有再提起报仇的事情。
原本她的冷淡有故作成熟之意，现在却当真沉默了许久，她仿佛在一夜长大了许多，由原本的凛冽冬雪变成了不动声色的萧瑟秋霜。
沈望舒喜欢在晚上在索桥上练剑，她也喜欢在晚上失眠时跑出来练剑，两边交手，沈望舒嘴毒，让她回回都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只是谁都没有再提当年顾家的事情。
她的剑法总也算有所进展，可是却不如一般的弟子那样，习完了一部《丝雨剑法》之后，继续习青城派的几部出色的剑法，反而像是沈望舒。只是沈望舒所练的乃是号称青城派秘藏、至今无人能练上九层的《瀚海剑法》，她却始终在一部最基础、残破不堪的《丝雨剑法》上徘徊。
言衡受了苏菱所托在早上瞧着顾卿和向从渊互相喂招的时候，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顾师妹习剑很有天赋呀。”
顾卿手中的铁剑顿了顿，被向从渊一剑挑开了去。她垂了垂眼皮，似乎有些似笑非笑。这些年她能学的只有丝雨剑法，并不是多么专一的缘故，而是内力所限，只能练这个罢了。天赋？她能有什么天赋。
边上向从霜责怪地道：“哥哥，你不该趁人之危。”
向从渊也没有料到会是如此。事实上，在青城的三年来，同一辈的弟子们大多都拜了各派长老为师，这也算是真正的入门，但是顾卿却始终没有拜师，据她自己所说，乃是家学微薄，却仍然是放不下——不过她比试也好，打架也好，从来没有输过。他连忙对她道歉。顾卿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她捡起自己掉下的铁剑，十分淡然地道：“天赋也不能拿来吃。”
何况——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再高能高得过沈望舒么？
言衡只是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这种话他一向觉得只有有天赋的人才能这么说——顾师妹总是妄自菲薄，他一个当师兄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向从渊瞧见她的面色，却突然有些难言的情绪。他忍不住跟上去，道：“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青城（十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