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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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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春和姜家的孽缘,还要从她十三岁开始说起。
那会儿她刚死了亲爹,紧跟着哥哥又叫人打破了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而王氏呢,又只晓得哭,但哭又哭不来钱财——丧事药费哪样不需要钱?纵有舅舅可以接济一二,却也不能厚着脸皮赖到人家家里去。
这时候斜对面住着的红香来了,她告诉惊春,有一大户人家正在四处搜罗绣娘,技艺好者甚至开出了千两银子的卖身价。而惊春有这等姿色,一手绣活又相当不俗,倘若此刻被选中买了去,哪怕拿不了一千两,百十两总是可以的。
惊春立时犹豫了,红香又趁热加把火,“你看你,家里又成了这个样子,不自卖自身,还能怎么办呢?你把自己卖了,钱总还能落到你娘手里,但若是旁人卖了你……”
“谁有资格卖我?”
“你舅舅有没有资格?那赵氏族人有没有资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他们也无需跟你费唇舌,只消把你绑了送给人贩子,你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说你还能指望谁?你娘?还是躺在床上等你救命的哥哥?”
最后一句话把惊春触动,她最终同意了跟红香走,自卖自身换来八十两银子,通通塞给了王氏。
但她没告诉王氏她把自己卖了,只含含糊糊地说是去做工。
当时王氏糊里糊涂,接了钱就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等她发觉情况不对的时候,惊春已在奔赴去往关外唐城的路上了。
这唐城隶属于西域诸国中的密陀国,其城主姜氏一系原是中原大族,只是当年为避战乱,才举族外迁于此。
这姜家自来与密托王室关系密切,到这第四代家主姜移上位,更是迎娶了当时的芙娜公主,如今的密托女王为妻,为她还曾忍痛遣散过后院的一众美人,过了一阵和尚日子。
只是公主到底是公主,姜家修筑的后院再精致漂亮,也盛不下人家这尊大佛。婚后不久的公主便遇见了新欢,遂与姜移达成协议,搬出城主府去同情人享乐。
而离了公主的姜移也如得了水的鱼儿,飞上了天的鸟儿,立即买来一批娈童幼女,以偷窥他们赤身嬉闹为乐,看一回能金枪不倒一夜,采废了无数少年少女。
惊春就是为着这一缘故才进了城主府,同身量仿佛的姜付林凑成一对金童玉女,最得姜移欣赏。
她初入府时,姜付林的身世尚未曝光,只是一不起眼的家生子罢了,被众人随意以阿林,林儿呼之。
他的母亲本是姜移院中的扫洒婢女,不知怎么就得了宠幸,一朝得孕生下孩子,又不敢对外声张孩子生父的真实身份,只好赖称她曾与姜移喜爱的一美娈有染。
这话传入姜移耳中,当天他就下令将那少年乱棍打死,又待婢女生下孩子后,把那婢女给生殉了娈童,还美其名曰:“去地府做一对和美鸳鸯。”
由此可见姜移心性之古怪,也能窥出姜付林幼时生活之艰辛。
但那会儿惊春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被父母捧在掌心里宠出来的满身天真,遇见姜付林受辱就出手帮了他一回,叫路过的嬷嬷看见了,慌里慌张唤她去问话:“你会功夫?”
惊春答:“跟我爹学过一点拳脚,没认真练过。”
她在这上头有天分,可也确确实实不上心,好些年下来也只是平平。
嬷嬷却道:“可在我看来,你这功夫倒是学的十分不错。强身又健体,光这一点上,你比那些个风吹就倒的美人灯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懵懵懂懂,听不出嬷嬷的弦外之音,倒为被轻易放过而沾沾自喜。
过后姜付林拿了点心来谢她,她也欢天喜地地收了,“哎呀,你送东西来做什么?实在太客气了。”
姜付林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肯出手救我,这么一点谢礼,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
惊春也不忸怩,当下就拆了包装邀他一块儿品尝,“你要是送别的,我都不见得会收。但是偏送了吃食来,那我可真就忍不住了。这一路走来真是馋死我了,从前我在家里都没有这么馋的。”
姜付林有些忸怩,仿佛不惯她这样的自来熟,但又不肯敷衍她,仔细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一来二去的,姜付林便同她熟了——她耐不住寂寞,与她同屋住的小姑娘却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只有姜付林最乖巧,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偶尔点评两句也深得她心。
“我爹从小就跟我说,女人首先得是人,再去想去别的事。叫我别听那些姑婆胡扯,说什么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才是以后的依靠。就是因为她们都这样想,又这样教她们的女儿,所以女儿世世代代都靠不住,只能任由爹娘泼她们出门。”
“那你爹爹打算一辈子让你不嫁人?”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爹随我咯,觉得我怎么高兴就怎么来。想嫁就嫁,不想嫁就留在家里,看见喜欢的人就去上,怀了孩子生下来,叫我哥哥跟我一块儿养。”
“你哥哥也肯?”
“他怎么不肯呐?我的孩子一定是他外甥,可他老婆肚里出来的却未必是他的种。再说我们家又不讲传宗接代——男的都姓赵,女的都姓谢。”
“那香火供奉呢?”
“这个我爹也说过。”
“说什么了?”
“他说有些人,活着时候都猪狗不如了,怎么还操心起死后舒坦与否的事来?真真是可笑之极。”
……
话说得多了,人也就看顺眼了。何况姜付林本就长得好,人又温柔体贴,惊春喜欢上他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同是情窦初开的小儿女,姜付林长在府里,而惊春落在市井,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听过那么一些,情到浓时也想过要尝一尝禁果。只是一来僻静地方不好寻,二来姜付林极易疲软,总是不能顺利入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