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契》一二酱

8、雨季的开始

　　“一期桑，您终于回来了！听说阿津贺志山的敌人最近有些反常，一切都顺利吗？”

　　“确实，一路过去基本都在与检非违使周旋，不过并无大碍，况且我们还打听到了源氏兄弟的下落，应该算是很顺利了吧。我先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殿，回头再与你详谈。堀川，今天谢谢你替我照顾弟弟们了。”

　　“举手之劳，请千万不要在意。只是等下见到主上时，请您一定要先劝她吃点东西… 您带着队伍刚一出阵，主上午饭都没吃就在寝殿一直待到现在，说是要分析情报，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她… 如果您去劝的话，我想主上一定会听的。我这就去厨房准备一下，一期桑与一队的各位也都饿了吧？等一下就与主殿一起加餐吧~”

　　“是这样么… 主殿那边我来想办法吧。堀川，你只准备大家的餐点就好，我还不饿所以不必管我。麻烦你了。”

　　寝殿前厅中，时羽端正地坐在中间最宽大的那张案几前，左手边摆放着一沓不算太厚的作战记录，右手边已经有四五张完成的文稿，面前的白纸上，池田屋的地图与注解排满了大半的纸张。

　　她正写的起劲，忽然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香味打扰。她忍不住抬起头，一期一振正在把食盘推到她的面前。她的目光从一期的脸上移到眼前的食盘中。尺方之间，汤碗正冒着热气，中间一碗白饭上面，满满地铺着一层颜色金黄的鸡排，鸡排被事先切成条状，大小刚好方便入口，黑椒汁与起司酱被漂亮地洒在上面，最外层则零星点缀着些许细碎的香草屑。时羽看着这碗像是在发着光的盖饭，简直无法挪开眼睛，很快肚子也跟着咕咕地叫了起来。

　　一期见时羽终于停手，便果断上前拿走纸笔搁置一旁，无视着她的惊愕，淡定地说到，

　　“今天光忠殿远征，大家已经各自把午饭解决了。我对厨艺并不在行，对照着食谱勉强做了出来，比不上光忠殿的手艺，就委屈你将就一下了。”

　　时羽的表情并未有太多改变，只是从一种惊讶变换到了另一种惊讶。

　　“一期总是这么谦虚…你把饭做的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动嘴了。可是…已经跟一期说过很多次了吧…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些小事自己来就好…你不必总是这么照顾我…”

　　而一期一振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那么时羽，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时羽察觉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妙，灰灰地向腕间瞄一眼，“……已经下午4点了……”

　　“可是一般午饭都会在12点左右就要吃完的吧。虽然我也不希望打扰你的自由，可是长期这么下去，身体一定会吃不消的。既然来到这里，你就不再是一个人生活，如果你照顾不好自己，那么我非常愿意代劳。不仅因为你是主殿，而是因为主殿…是你。我说完了，那么你也该趁热先把饭吃了吧？”

　　看着一期清澈的眼睛，时羽脑中一片空白。

　　自从几天前军议厅的对话之后，时羽反复思索着她与一期之间的可能，最终得出结论，毕竟人神殊途，不招惹彼此才是对谁都好的上上策。她开始刻意回避一期，生怕与他多说一个字、多待一秒钟，自己就又会无法克制，心乱如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期却主动前来把话说开了，时羽这才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怎样逃避，只要他一句话，她便能随时转身奉陪。什么人与神，什么君与臣，在他亲手准备的午餐面前，统统不值一谈了。

　　一期在一旁盯着时羽吃完东西，这才专心读起了时羽在写的池田屋作战方案。时羽回了一趟房间，不久便握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走到一期旁边，拿手指戳了戳他紧实的手臂。

　　“手伸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一期照她说的摊开了手掌，时羽在他掌心一拍，紧握着的物件随即交接完毕，一期看了看掌中的金色小袋，问到，

　　“这是…极御守？”

　　“是的没错，作为近侍大人给主殿投喂食物的谢礼，请你务必收下，不许退还。”

　　“那就感谢主殿垂青，我收下了。这样一来派我去池田屋的时候，你也会安心许多吧？”

　　“会么？一期去到战场上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喽，给你十个御守我都不放心……”

　　一期像是有些害羞的样子，眯起眼睛安静地微笑着，脸颊和耳尖红红的，看起来真是有点可爱了。时羽心里是清楚的，他有他的固执和骄傲，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本丸，不把事情做到极致，一期一振是绝不会放过他自己的。这并不是没有把时羽放在心上，而正是因为太在乎，他才想要在她面前永远以一副强者的姿态出现。他不允许自己犯错，因为一旦有什么差池，时羽最终都会悄悄把错误算在她自己头上。所以他觉得只有疯狂的把事情做好，她才不会有半点跟自己过不去的理由。所以一期就只是笑着，时羽也没有赘言，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的内心，只是一期似乎更胜了一筹。

　　不知不觉间，平静的空气里开始翻涌出潮湿的泥土味道——外面下雨了。只是这雨声时而淅沥，时而滂沱，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云朵抢走了属于太阳的位置，所以天空才会哭的这么伤心吧。”时羽望着窗外，突然感慨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军议厅方向传来的三声擂鼓惊碎了整个本丸的安宁，一期立刻站起身来向外看了一眼，迅速回头对时羽说到，

　　“这是敌军突袭的警报，因为并没有被写入审神者检测系统，所以今天你是第一次遇到。细节过后再与你解释，总之现在我们需要马上到军议厅集合。来，跟我走吧。”

　　时羽紧跟着一期，从主寝殿后门借道侍殿去往军议厅，待到达时，最近经常出阵的短刀及胁差已经等候在那里，厅中的铜镜上，池田屋二层的画面已赫然在目，时羽倒吸一口凉气，脑中立刻按照方才思索出的计划列好了出阵的名单。

　　“请以下几位组成临时部队：笑面青江、厚藤四郎、平野藤四郎、一期一振、江雪左文字、和泉守兼定。队长笑面青江，时间1864年7月8日，地点京都三条河源町池田屋。全体装备防御性刀装，等我把马牵来，你们就立刻出阵。”

　　听完这道出阵指令，一期眉头轻轻一皱看向时羽，似乎有话要说。而时羽动作飞快，话一说完便跟堀川和蜂须贺跑去后院牵马了。等时羽回来，一期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从她手中接过缰绳之后很平静地叮嘱到，“突袭不同于普通的战役，作战方式要求十分隐蔽，因此队长无法把战场实况传递给你。这个时候多思也无益，你安心在此等候便是，”而后一期下俯身，用更轻却依旧沉稳的声音耳语到，“我会把所有人活着带回来的。”

　　雨依旧不停地下着，时羽在军议厅内焦急的等待着。虽然一期出阵前刚刚安慰过她，但毕竟是第一次派一期参加室内战，还有江雪也是，场地的变化到底会对他们的实力造成多少影响，他们返回以前，没人能知道答案。

　　时羽在屋里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她一直不住地看向鸟居的中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始终不见人影，时羽便越发焦躁了。突然，厅中的铜镜一闪，青江等人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了上面。时羽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二层主窗旁的一间小屋——的确不是常规作战可以到达的地点。

　　屋里的敌人已被完全消灭，地面上随处可见敌刀残破的本体，然而令人介意的是站在最内处的和泉守兼定。随着画面中视角渐渐的移动，时羽的眼前出现了令她触目惊心的一幕：和泉守的右肩已被狠狠刺穿，鲜血沿着手臂流下，于刀刃处汇聚成许多股细流，一滴一滴落下，仿佛听得到地板被拍打而发出的脆响。他紧握着本体的手臂剧烈颤抖，时羽虽然不懂剑法，但也足以凭借和泉守飘摇的眼神断定，他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了。

　　“一期，是你么？听得到的话，请立刻带大家返回本丸。”

　　“是，主殿。也请您做好准备，和泉守返回后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稍过片刻，随着鸟居内淡蓝色的光芒闪现，临时部队悉数返回本丸。青江的肩上架着重伤的和泉守，江雪在另一旁撑起袈裟为他挡雨，一期一只手牵着望月，一只手把厚和平野揽入披风里。时羽径直走到他们身边，把一只雨伞递到一期手中，短暂的目光交叠后，她立刻来到和泉守身边将另一只伞撑给他们三人。连伤情都没问出口，就听到了和泉守那冰冷而颓然的声音，

　　“还有一步… 只要跳出窗户，到达鸭川，敌军就再无退路了… 胜利唾手可得，而你居然会因为一人受伤而决定撤兵…呵呵…明明你给每人都带了御守吧？那么到底还在怕什么呢？果然比起那个人，你还真是差得远了呢… 有时间的话，就不要总是纸上谈兵了吧？不如去战场看一眼？等见惯了血和刀刃，你就会知道今天的这个决定有多幼稚了…”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一期，包括青江，包括江雪，包括赶来迎接伤员的药研和前田，全部被和泉守这一通尖锐的指责惊呆了。一期早就站在了时羽身后，时羽把一只手悄悄背过去不停摆动食指，示意一期不要插手此事。即使如此，时羽仍能感到，那份无言的支持正渐渐温热着她身边冰凉的世界。

　　空气冻结了数秒之后，药研赶忙走上前来，他把雨伞塞给江雪好空出了双手，一边用干净的绷带帮他止血，一边开玩笑似的说到，“兼桑，大将是担心你才会这么做的，就算决定做的有失妥当，你说的也确实有些过分了吧？”

　　然后青江紧接着跟上，“药研说的没错。和泉桑，主公也是刚刚接触战事，而且这次除了突然要求返回之外，各种安排都做的相当出色，很多细节考虑的非常切合战场需要，刚刚你不还跟着赞叹来着嘛？我先陪你把伤治了，一会出来，你再好好跟主公道个欠吧。”

　　时羽把脸侧向一旁，象牙色的纸伞刚好挡住四周大部分的视线，她安静地听完了三个人的话语。在青江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她把脸转向了和泉守，两处足够倔强的目光相撞，时羽突然爆发的气场让打算出面调解的一期顺势保持了沉默。

　　“你的伤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我就只挑重要的说了。今天的决定确实莽撞，抱歉了，但我并不认为因伤撤兵有什么问题。我一直敬佩土方先生，如今有幸替他照顾昔日的爱刀，我不想只求无过，而是但求有功，虽然到不了他那种程度，但我也一定不会做个让你丢脸的主公。你就用这双眼睛，好好地看着吧。”

　　时羽的声音中并没有丝毫愤怒，却每字每句都包含着十足的威慑力。她凑近和泉守并将伞撑过他们与青江三人头顶，直接向着手入室走去了。

　　一期一振仍站在原地，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他清楚地看在眼中。他目光脉脉地看着时羽远去的背影，把手掌中一块莹白的勾玉握的更紧了些，转身便渐渐消失在了朦胧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