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春》陈心一

5、第 5 章

　　第五章

　　沈乔回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爸蹲在门口抽烟，烟灰落了一地。
　　他车没停稳就被他爸扇了一耳光，半边脸瞬间就红了，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他没敢躲，更谈不上还手。

　　“狗崽子放了学不回家跑哪儿野去了？天都黑了饭也没做，想饿死你老子吗？！”沈建峰啐一口口水，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沈乔觉得鼻子热热的，怕沈建峰再揍他，立刻就垂着头跑去厨房做饭了。
　　沈建峰在客厅将椅子踢得震天响，嘴里头还骂骂咧咧。

　　沈乔切菜的时候觉得鼻子更痒了，他揉了揉，结果沾了满手的血。
　　他不敢大呼小叫，只能跑去院子里用井水冲洗，可是鼻血流地太凶，他仰着头还能顺着喉管往口腔里流，那滋味直让人犯恶心。沈乔只能重新低下头，一边流鼻血一边不停地拿井水拍自己的后脖子，希望能快点停下才好。

　　沈建峰许久听不到厨房的动静，就顺着找来院子了。
　　他打牌输了钱，肚子又饿到现在，早憋了一肚子火，看见沈乔这个懦弱模样，就更是来气，对着沈乔的腿弯就这么一脚踹了下去。
　　沈乔正弯着腰按井柄，猝不及防挨上这么一脚，整个人就趴井口上了，鼻尖冲着井皮儿这么一怼，顿时血流的更厉害了。
　　沈建峰还不放过他，拽着他胳膊对他又踢又踹，沈乔被打得有点懵，也不反抗也不吭声。

　　他挨打都习惯了。
　　以前还会哭着求饶，或者挣扎几下，可是他越是这样，沈建峰就越是来劲儿。反倒是这么沉默地受着，沈建峰单人表演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可今天沈建峰的单人表演时间有点长。

　　沈乔躺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后背很凉，他浑身都疼。
　　月亮隐隐露了个头，他眯着眼睛看，只能看见一片迷蒙的血色。
　　又躺了一会儿，他的肚子“咕哝”叫了一声。
　　饿了。

　　他想爬起来给自己煮面，可膝盖那会儿磕在石块上破了皮，一站起来就疼得不行。他有些站不直，只能挨着墙根很小心地小步小步挪。

　　等他煮好饭吃完已经九点多了，院子里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沈乔坐在椅子上撒癔症。晕黄的灯光下有蚊虫飞来飞去，墙角还有蟑螂。
　　门似乎被敲响了几下，沈乔没动。
　　又被敲了几下。
　　他似乎听见了陆熙和的声音。

　　真可怕。
　　他想，他竟然有了想见的人。

　　沈乔又撒了一会儿癔症，然后起身去洗碗，接着去院子里清理血迹，如果不清理干净，等沈建峰回来保不准又要打他一顿。
　　清洗完出了一身汗，他就直接在院子里冲凉。

　　沈建峰打人很有技巧，是那种让你很疼但是不让你破皮流血伤口外露的，像这次，他用皮带抽了沈乔满身的伤痕，但没一处见血。
　　沈建峰只有及其偶尔的喝醉了酒才会不管不顾下狠手。

　　沈乔脱掉上衣，只穿一件大裤衩子，用干毛巾绑住破皮的膝盖，然后用水瓢从肩膀处往下浇水，水冷的有些过，冲在那些青横交错发着烫的地方有一种变态的爽意。
　　沈乔站不了太久，就想快点儿洗完。
　　褪下大裤衩，手放在白色底裤的边缘，就要往下拉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抽气声儿，接着，就是“啪”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乔扯过架子上的干净衣服，打开院门正好对上趴地揉脚的陆熙和。
　　沈乔：“……”

　　陆熙和脚也不揉了，见着他就撒娇，皱着鼻子扮可怜：“沈乔哥哥，我疼！”
　　沈乔：“……活该。”
　　转身就走，理都不要理她的。

　　但是他腿脚不便，走得异常慢，陆熙和噔的一下爬起来，三两下就追了上去，还拉他手，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沈乔在门口站定，转头看她，抿了抿唇，说：“你还想看见什么？”
　　陆熙和：“……”
　　她难得的有些脸红，眼底似乎装着满天繁星，有些迟疑的嗫喏着问他：“想看就给看的吗？”

　　沈乔忍不住，伸手捏她脸，然后用手比了个度，说：“这么厚！”
　　陆熙和：“什么？”
　　沈乔：“你的脸。”
　　陆熙和：“……”

　　进了房间，陆熙和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沈乔衣柜上边儿的医药箱，她皱了皱眉头，想到那天沈乔手臂上的伤口，又想到院子里他背上露出来的伤痕……心里忽地酸涩着发疼。
　　咬了咬唇，她伸手去拉沈乔的衣服。
　　沈乔拍掉她的手，还瞪她：“做什么？”
　　“脱掉。”她又拉住，开始往上硬扯。
　　沈乔不肯。
　　她就双手按上去扯。

　　“陆熙和！”沈乔急了。
　　陆熙和抿着嘴巴不说话，眸子都被她这声吼给弄湿了。
　　雾霭霭的，看着特可怜。

　　沈乔又软了声音：“不疼的。”
　　“你说谎。”陆熙和小声说，“我都看到了，又青又紫，那么吓人！你还在膝盖上绑了毛巾，走路也很慢！”
　　沈乔抿着唇，不说话了。
　　陆熙和又扯他的衣服，小声地，近乎哀求着说：“沈乔哥哥，你给我看，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沈乔盯着她，隔了很久，点了下头。

　　沈乔把上衣脱了。
　　陆熙和倒吸一口凉气。

　　那会儿在院子里看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沈乔背上，腰上，手臂上到处都是伤痕，青紫的是新增的，土黄的是旧的，还有乌黑的是更旧的……
　　这些伤最后都不会留下痕迹。
　　可是现在，遍布在白皙的背上，看着那么触目惊心。

　　陆熙和用手碰了碰，沈乔稍稍瑟缩了一下。
　　他不习惯有人碰到自己。

　　从前那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一个人受伤又一个人舔舐伤口，挨着疼，受着冷。也没觉得有那么受不了，可是到了现在，当这些伤口暴露于另一个人眼中，他忽然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觉得自己丑陋，觉得自己不堪。
　　为什么要给陆熙和看到这些呢？
　　她的沈乔哥哥本来不应该这个样子的，他想。
　　可是沈乔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呢？
　　他却没了回答。

　　陆熙和将药酒倒在手里，然后搓了搓，对着沈乔的肩膀按了下去，接着顺着往下。
　　沈乔皱了皱眉头，忍着没出声。
　　心说，陆熙和的手劲儿也忒大了些吧……

　　陆熙和一边给他上药还一边絮絮叨叨：“於痕就要大力揉散，这样才能好得快。以前我爸在单位给人般东西，肩膀上都是青紫，我妈就是这样给他揉的。虽然有些疼，但是你要忍住，如果忍不住就要跟我说，我会小力一点的……”
　　陆熙和给他后背上完药，还想给他胸腹处上药。
　　沈乔有些脸红，忙说：“我自己来。”
　　陆熙和拽着药瓶不肯撒手，说：“我来我来。”
　　沈乔盯着她，不说话。
　　陆熙和同他对视五秒，败下阵来。

　　沈乔这个人是真的不行，穿着衬衣不系扣，还要背过身去擦药，光留人一白衬衣后背。
　　陆熙和立刻就不干了，嚷嚷道：“不给摸就算了，连看也不成吗？！”
　　沈乔脸发烫，擦药的手都有些抖，说：“你别这样说。”
　　陆熙和：“那你转过来！”
　　沈乔：“……”

　　沈乔不肯，陆熙和就掰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
　　两个人争执了很久，沈乔还是背着她擦完了药，陆熙和叉着腰坐椅子上生闷气，觉得沈乔也太讨厌了吧！

　　结果沈乔比她想象的还要讨厌，他拿着棉签往陆熙和胳膊处拄了一下。
　　陆熙和就差跳起来蹿到房梁上去了。

　　“疼疼疼疼疼……”陆熙和惨叫道。
　　她都要忘了那会儿被狗哥按在墙壁上摩擦的时候蹭掉一层皮了，这会儿药酒擦上去，跟拿火怼着胳膊肉烤似的，她整个人都要不行了。

　　“忍着点。”沈乔将她按回椅子上，一手拽过她胳膊，凑近了对着伤口用嘴吹一下。
　　气息拂过皮肉，那风像是吹进了陆熙和心里一样，她顿时觉得有些晕。
　　沈乔卷翘的睫毛微微扑闪，眼底的卧蚕饱满可爱，那么好看，陆熙和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她甚至有些忍不住地想要亲他一口。

　　就一口，她跟自己说。

　　她缓缓地凑近，气息拂过他的侧脸，沈乔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侧头，抬眼。
　　于是……

　　沈乔：“……”
　　陆熙和：“……”
　　四眼懵逼。

　　沈乔：“做什么？”
　　陆熙和哎哟一声：“我疼！”

　　沈乔看着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陆熙和找了个没趣，头又缩了回去，脸都有些红了。

　　沈乔又给自己膝盖擦了药，收拾药盒，陆熙和坐在椅子上双腿一晃一晃的，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沈乔垫着脚要将药盒放回衣柜上，陆熙和咬着下唇，说道：“那个……”
　　沈乔举着药盒，侧头看她：“嗯？”
　　“我那会儿……”陆熙和一咬牙，“是想亲你来着。”
　　沈乔：“……”
　　“哐当”一声，药盒从他手上脱落，砸地上了。

作者有话说

　　陆熙和：心疼，要看，想摸还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