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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Chapter 14-

      时唯唯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就要死了吗?

      可是她还这么年轻,还有爸爸妈妈,还有……还有什么,她停转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对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时唯唯完全僵硬,紧紧抵着她的颀长身躯是温热的,她的脸被压在池逸的胸膛上,砰砰的心跳声如响雷一般,快的吓人,分不清是来自他的胸腔,还是她自己的……

      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逝,她悚然地从池逸手臂下的空隙间瞥见,棒球帽大叔居然弯下腰,捡起了那个还在冒烟的手.雷。

      “NO——”她尖叫着想制止,却更加惊悚地看见他拿着手.雷掂了掂,甚至还抛了抛。

      时唯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然而,想象中的爆炸没有发生,只听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Just a toy. Fucking prankster.(是玩具,他X的恶作剧。)”

      池逸缓缓地松开手,转过头,依然将时唯唯护在身后。男人瞥了他一眼,忽然将手.雷抛向他。

      “啊!”时唯唯尖叫,她听见了toy,可惊吓过度的大脑根本没法处理信息,看见池逸扬手将那东西接住,还下意识地想阻拦。

      “假的,别怕。”池逸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终于放开她。

      “……假的?”时唯唯呆呆的,这时只听叮的一声,原来34层已经到了。

      电梯门打开,男人拉起行李箱,径自走了。

      “Wait!”池逸追出去,时唯唯慌忙跟上,听见他用英文问:“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他们不会管的。”男人不耐地说罢,加快脚步,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

      池逸把玩着手中十分逼真的仿真玩具手.雷,若有所思,“这人应该有军队背景,像是个退伍老兵。他站立时很自然地双脚打开,手交叠在身前,对武器也很熟悉,单凭这东西滚动的声音,就听出来是假的。”

      时唯唯天然地排斥这种东西,就算知道是假的也不想接触。她问:“那还报警吗?”

      “报吧。”池逸拿出手机拨号,“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911接线员听完状况,告诉他们会派警员过去,让他们到酒店大堂等。

      十分钟后,来了两个穿深蓝制服、腰带上挎着配枪的警员。一个高壮,一个矮胖,胖的那个,时唯唯很怀疑他低头能不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听完来龙去脉,高壮警员接过玩具手.雷,拿在手里把玩了下,跟胖警员彼此对视了一眼,转头对这对年少的亚裔兄妹道,“很遗憾让你们受到了惊吓,这种恶作剧偶尔会发生,不必太放在心上。酒店是安全的,祝你们在拉斯维加斯玩得愉快。”

      说完,拿着玩具手.雷就要走。

      ……就这?

      这他喵的是什么美式恶作剧,都见怪不怪了??

      果然不能对美国警察抱太大希望……时唯唯听见池逸追问,“你们不调查一下吗,起码调出监控,查一查是谁在搞鬼?我的妹妹受到了惊吓,我很难不放在心上。”

      酒店是私产,调监控需要经过繁琐的手续,一个恶作剧而已,又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警员显然不想大动干戈。

      胖警察说,“听着,拉斯维加斯是个繁忙的旅游城市,人口是不停流动的,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在我们看监控的时候,那家伙可能都已经在夏威夷晒太阳了——搞不好此刻他就正开着车,在离城的高速公路上了。请理解,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案子要办。”

      这话倒是也不假,以美国警察的效率,等他们查完监控,估计年都过完了。

      警员走后,池逸见时唯唯不高兴,说道,“想追究的话,我们可以向酒店施压,让酒店来查。”

      “算了吧。”贵宾的要求酒店会重视,可折腾起来肯定要惊动爸妈,时唯唯不想节外生枝。想到白人大叔走的干净利落,她忍不住咕哝,“还是美国人最了解美国。”

      富丽堂皇的大堂里人来人往,肤色各异,说着各种语言。不时飘来一句中文,听着像是在说今晚的音乐节。

      人群的喧闹,让死亡降临的恐惧逐渐消散,时唯唯的脑子里,却总浮现起方才那一瞬间,池逸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护住的画面。

      心脏疯狂跳动的砰砰声仿佛还停留在耳畔——不,不是耳畔,时唯唯摸了摸胸口,又偷偷从浓密的眼睫下瞟向身边清瘦颀长的少年。

      “怎么了?”池逸察觉到她的目光,眉梢微挑。

      “没,没什么。”时唯唯白嫩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慌忙撇开眼神。

      大理石地面明明很平坦,她的心却颠簸得厉害,好像有什么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东西,被颠簸得从那层轻纱下浮了出来,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种感觉,名为,心动。

      或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朦朦胧胧的感觉就已经偷偷在心里发了芽,只是她太懵懂,还不懂。

      少女芳心悄然萌动,整个世界仿佛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大堂里的盆景树变得更绿,穹顶挂的灯笼变得更红,身边少年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时而碰到她的手臂……

      时唯唯脸红心跳,眼神不住地偷瞟过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那个,池逸,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池逸语调散漫,“叫哥哥。”

      时唯唯耳尖发热,小小声:“……哥哥。”

      “没有。”池逸拉了她一把,避免这个低头不看路的小丫头直直朝别人身上撞,“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呃……“时唯唯卡了一下,脑子飞快转动,“就……那个,刚才那个状况,如果是真的,你给我当肉盾,不就死定了嘛。如果你有喜欢的女孩子,那,那岂不是太遗憾了?我知道是谁的话,还能帮你传达一下。”

      说完,她真想为自己的急智点个大赞。多完美的说辞,有理有据!

      池逸凉凉瞥她一眼,“你以为只有我死定了吗?”

      “啊?”

      “如果是真的,电梯那么狭小的空间,那么近距离的爆炸,肉盾也意义不大。”池逸语气慵懒,“我俩八成会碎成一堆,铲起来混在一起,都分不清谁是谁。”

      “……”

      好恶心。

      时唯唯扁了扁嘴,拒绝想象那个画面,“那你还挡?”

      “条件反射,没想那么多。”

      条件反射啊……

      时唯唯记起一个说法,人在危急关头的下意识反应,能映照出在他的内心深处,什么最重要。

      她对他,很重要吗?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甜意,时唯唯的唇角偷偷扬起,便听池逸懒懒道,“你倒是可以用这个七零八碎的新形象,托梦给你喜欢的宋抄抄,给他个答复,顺便考验一下他,看他是像信上写的那么深情不渝,还是吓得尿一被子。”

      “……”

      时唯唯磨牙,什么鬼心动,都是错觉吧!

      小丫头生得白白嫩嫩,一逗就急眼,生起气来小脸红红,一双圆圆猫儿眼瞪人,不仅没有杀伤力,反而娇俏可爱得让人心痒,池逸总忍不住,想一逗再逗。

      可这时汪舒兰打电话来了,催他回去梳洗准备,好参加晚宴。

      池家一行住在隔壁的翡冷翠宫,时唯唯也惦记着爸妈那边的情况,池逸先将她送到套房管家那里,才转头离开。

      不知不觉已经快九点了,时唯唯估摸着就算两个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应该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吧?

      也不知道池逸去的晚宴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漂亮的女生……那妖孽向来很会招蜂引蝶,如果不好好看着,以后搞不好就是个浪荡花丛的种马大渣男……

      时唯唯心不在焉,刷开套房的门,一走进去就注意到,地板上丢着衣物,凌乱地散落,一路延伸向前,进了主卧房……

      !!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嘴巴,慌乱一瞬过后,扭头就跑。出了门,赶忙把门带上,小手捂住发烧的脸颊——

      这这,这应该算和好了,对吧?

      主卧室里,床单凌乱。时骞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将爱人搂在臂弯里,垂眸欣赏她余韵未退犹带潮红的脸,俊脸上满是餍足的笑意。

      司明钰正在揶揄时总方才急着拉她回房,结账时直接甩了一大叠美钞给侍者作小费,豪爽气派会不会太迷人了……忽然听见门外的细微动静,一惊,“是不是唯唯进来了?”

      “没有吧?”时骞的心思全在怀中人身上,完全没有注意,不想司明钰瞟了眼床头钟,惊呼坐起,“都这个点了!”

      说着就要起身。时骞虽然舍不得,但想想来日方长,只好也下床起来。借着穿衣服的时候,还偷了好几个吻。

      等到夫妻俩穿戴妥当,去隔壁敲开时唯唯的门,只一眼看见女儿红得像苹果似的小脸,还有她乱飘的小眼神,司明钰就明白了——

      刚才果然是小丫头进来了!

      司明钰狠狠瞪了时骞一眼,时骞摸了摸鼻子,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牢牢的,一秒也舍不得松开。

      看父母这黏糊糊恨不得粘在一起,对视的眼神都甜得能拉丝的情态,时唯唯哪里还有疑问?

      她的计划成功了!

      酒店赌场外的露天广场上,人头攒动,音乐节已经开始。舞台上灯光绚烂,音响炸裂,不时爆起阵阵烟雾。变幻的五彩光柱射向夜空,照亮半边天,远在城外的沙漠里都能看见。

      超过两万人聚集在这片广场上,随着音乐欢呼喧闹,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声浪。时而有烟花升腾而起,在夜空中炸响,星星点点散落开,正如音乐节的名字,满天星。

      时唯唯一家在管家的引导下到了VIP区,很快就被音乐和现场嗨翻天的气氛感染。

      舞台上,歌手抱着电音吉他唱得投入,时骞从身后搂着司明钰,身边是手里挥舞着荧光棒、开心地随着音乐节奏蹦跳的女儿。回想起当年,就在这个差不多的位置,自己鼓起勇气,拍了拍那个他视为女神的女人的肩膀,在她回头时,笑着说一句,“Hi,好巧。”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低头,咬着女神的耳朵,低低笑说:“Hi,好巧。”

      司明钰白了他一眼,覆在他大手上的手却滑向他指间,十指交扣住。

      时唯唯看得欣慰又牙酸,忽然心头一动,拿出手机,给池逸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哼,她可还记得,当时求他帮忙签卷子的时候,他一副消极的样子,说什么小孩子影响不了大人的决定,没有意义只是浪费时间。

      今天就给他看看,她时唯唯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

      曼维拉酒店里,34层。

      清洁工推着车走在走廊上,经过3410号客房,看见门把手上挂着的“DO NOT DISTURB(请勿打扰)”的吊牌,脚步不停,走向下一个房间。

      3410号房间内,只开着顶上的一圈灯带。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两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放在地上,盖子敞开着,箱子里空空如也。

      而环顾扫视房间里,床上,茶几上,沙发上,书桌上,到处都摆满了各种枪支——手.枪,半自动步.枪,足足有二十多把,四处还散落着装满弹药的匣子,撞火.枪托,以及爆.炸物……

      整个房间,宛如一个小型军火库。

      沙发上穿格子衬衫的白人男子放下手中的啤酒瓶,拎起一支改装过的半自动步.枪。

      他痴迷地抚过黑漆漆的枪身,这支半自动的大家伙,加装上了撞火.枪托,射速足以提高到接近全自动武器。手指擦过长长的枪管,他站起身,走向窗户。

      窗外赌场霓虹闪耀,一片灯红酒绿。下方的广场上声响喧天,人头攒动,一群群的人在纸醉金迷中沉沦,糜烂,跟这个世界一样。

      男人捏着帽檐摘下头上的棒球帽,随手丢开,对着窗户玻璃怦怦开了两枪。

      “哗啦——”

      窗户玻璃碎裂,冷风和下方的喧闹声一起灌了进来。在今夜这样的欢闹嘈杂之下,这点动静,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人将枪架在窗台上,枪口指向下方。他移动着方向,从瞄准镜里观察着那一张张大笑的,陶醉的,迷幻的,狰狞的,扭曲的,脸。

      都他妈的下地狱去吧。

      ……

      翡冷翠宫酒店的宴会厅里,金碧辉煌的装饰缭乱人眼,宾客们衣香鬓影,举着红酒香槟,围着堆攀谈,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侍者举着装满小点心的盘子,穿梭在宾客之间。

      池逸刚一出现,池永安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你穿的这是什么?你妈不是给你准备西装了吗?”

      池逸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小了。”

      刚才他回到房间里,就看见一套西装摊在床上。他只瞟了一眼,不用上身试都知道,不论袖子还是裤腿,肯定都短了。

      那是去年的衣服,今年他又长高了一截。

      他从自己的行李里找了件深色的裤子,搭上衬衫和羊毛外套。虽然不能算不得体,但显然与现场众人华丽正式的盛装,还是格格不入的。从他进场,就时不时有人朝他投来目光。

      然而那些目光中的惊艳,却能表明,吸引来的这些注意不是因为他穿的格格不入——至少不全是。

      白皙昳丽的少年有一副好骨架,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简单的搭配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股风流潇洒的意味。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不经意的散漫,那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浮气,却为他平添了几分高贵。

      “你自己就不会提前检查一下?”池永安觉得有些丢脸,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得近乎艳丽的脸,浑身那股散漫轻狂的样儿,又更生出几分厌恶。

      当初其实并不是他们夫妻俩先想起来要过继孩子,而是池越的父亲因一场滑雪事故,意外亡故了。

      池越的生父是池永安的堂弟,不同于池逸的生父池玉成那个隔了好几房的远房堂弟,他们是亲的堂兄弟,打小就玩在一块,关系十分要好。

      池越的生母当初生产时因为羊水栓塞而没有挺过来,这下父亲又不在了,留下这个才两岁的幼子。池永安伤心之余,与妻子商议后,决定将这个堂侄子过继过来,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

      可以说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就是要过继池越。

      然而池玉成的女人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什么风声,带着孩子就上门来了。池永安向来看不上那个只会花天酒地玩女人的东西,更加不可能去养他跟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弄出来的野种。

      如果不是小池越总是三天两头就头疼脑热的生病,让他们夫妻俩实在忧心,去找大师化解,听了大师的指点,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一个那样低劣出身的孩子管他叫爸爸。

      ——生父就是个那样的东西,烂泥糊不上墙,生身母亲只想着攀龙附凤往上爬,两根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少年如青竹,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池永安越看越厌烦,正要再训斥他两句,这时一个头顶微秃的老先生端着高脚杯走了过来,打量池逸一眼,笑着问池永安,“这个也是令郎吗?真是一表人才。”

      池永安立刻换上一脸热络的笑容,“劳伦斯先生过奖了,这是犬子池逸,虚长阿越两岁,不过各方面都差得远了。”

      “你好,幸会。”池逸打了个招呼,彬彬有礼,却并不热络。

      “我刚跟越聊过,很有见地的年轻人,我建议他明年一定要考虑申请我们宾大。”劳伦斯先生转向池逸,“大两岁的话,是今年秋季入学这届吧?对哪个学业方向感兴趣,有向我们学校提交申请吗?”

      池永安听前半段时颇为开怀,听到后半段又不以为然,“他那个成绩,有自知之明,哪敢去奢望常春藤,能去澳洲随便读个学校,混到毕业就不错了。”

      劳伦斯先生道,“澳洲也有许多优秀的学府,在一些领域是顶尖的,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又你来我往聊了几句,很快又有别人加入进来,话题也拓展到了高端家庭如何教育孩子的经验交流。

      池逸心不在焉地听着,池永安会提到他的时候,无非是用他来衬托池越的成绩优秀,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

      凡事皆有代价,这就是他被领养的代价。他接受,他配合。

      谈话终于告一段落,池永安去了别处,池逸拿了杯咖啡,随便找了个角落的高桌,后背倚在桌沿上,目光散漫掠过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

      灯火辉煌,照在一张张汲汲营营的脸上,真诚与虚假的笑容,谁又能分得清呢。

      他们自己分得清吗?

      脑海里忽然掠过另一张笑脸,白嫩嫩的心形小脸,清泉般的大眼睛,在宠爱里长大的女孩,笑起来甜得像一朵棉花糖。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甜,就算是对陌生人,她的笑容也一样的真诚。

      不知道她那边进展如何了……为了撮合父母和好,小丫头是真的很努力了。

      一个金发女孩端着杯子走了过来,笑着自我介绍,然后期待地等他接话。池逸只作不懂英文,好在女孩也不会说中文,努力比划着试图交流了几句,未果,只好带着礼貌的笑容失望离去了。

      身边重回清净,池逸散漫的思绪飘回之前的话题。

      那个被宠坏的小丫头都有这么努力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值得他为之努力的东西吗?

      他想不到,应该,没有吧。

      生命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毫无意义的来,汲汲营营一生,然后,毫无意义的去……

      “哥。”

      熙攘的社交场上,清净果然是奢望。池逸的目光落在刚走过来的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弟弟。”

      虽然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稀薄的血缘关系,池越生得虽远不如池逸精致,眉眼嘴唇都不相同,但光看隐约的大体轮廓,还是能感觉到几分池家人的相似之处。

      差了两岁的年纪,池越的个子比池逸矮了半个头,站得太近说话会需要稍微仰起脸,因此他在一臂开外便停了步,冲池逸笑道,“怎么一个人躲在这犄角旮旯里?爸妈刚才还在找你呢。”

      池逸懒懒应了句,“是吗。”

      池越刚与几个名校的招生官相谈甚欢,这会儿似乎很有谈兴,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来得这么晚?噢,”他忽然面露恍然,“是去找隔壁那丫头了?”

      他从手里的盘子上拈了一颗迷你马卡龙,咬了一口,朝池逸凑近了一点,“哥你是真聪明,如果我是你,我也得兢兢业业的舔好时唯唯——可别说你只把她当妹妹,哥哥妹妹的处久了,感情多不一般?等她长大就娶了她,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儿,往后时家和司家的家产都是她的,只要娶了她,她的不就都是你的了?”

      说着他竖起了拇指,像是由衷感佩,“高啊!可惜那丫头偏心,不爱搭理我,我又离得远,不然我也试试。”

      池逸微抬着下巴,薄薄的眼皮半垂,眸光居高临下打量了下池越,“原来伊顿公学就教这个,如何图谋独女家产?”他轻嗤一声语气散漫,“也不过如此嘛。”

      池越脸色青了青,旋即又释然——何必跟一个注定什么都得不到的loser计较?

      再卖力地舔时唯唯,时氏夫妇也不可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时司两家的小公主,又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算他腆着脸去入赘,人家也不会要这么一个出身低劣不堪、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赘婿啊。

      只是这样一个loser,却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长子的位置,他还得叫一声“哥”……池越每每想到都不甘,他也配么?

      “哥真会说笑。”池越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我这不是热心为你筹谋么?不领情就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池逸懒懒“哦”了一声,正要换个更清净的位置,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时唯唯打来的视频通话。

      “‘宇宙第一可爱美少女’——”池越眼尖地看见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到底是少年人,不免泛起了好奇,“谁啊?你交女朋友了?”

      池逸:“……”

      这还是上回时唯唯发现他给她的备注是个猪头,把他的手机抢过去自己改的。都忘记改回来了。

      池逸只丢给他一句,“你猜?”便自顾自地迈开长腿,穿过宾客出了大厅,在走廊上找了处清净的角落,接了起来。

      屏幕上映出一张白嫩娇俏的小脸,嘟着嘴不悦,“你在干嘛啊,怎么半天才接嘛!”

      背景音乐声人声嘈杂喧闹,镜头晃得厉害,缭乱的光线晃得人看一眼都嫌晕。池逸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宴会上,不方便。”

      “啊?”时唯唯偏过头,超大声喊:“这边太吵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池逸:“……”

      听不见还打个毛线,池逸正要跟她说先挂了,有事回头再说,就见她伸长胳膊将手机拿远,转动身子像是在寻找角度。

      他首先注意到小丫头换了衣服,不是下午的红毛衣,换了一条乳白色的羊绒毛线裙,毛茸茸软糯糯的质感像只小兔子。白玉般的小耳垂上挂着两颗毛球球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在她粉嫩的腮边晃动,活蹦乱跳的模样,确实是属兔子的。

      很快她像是找好了角度,摊开手掌向肩头后方一指,下巴得意抬起:“你看!”

      池逸看见,在她身后,时骞从身后揽着司明钰的肩膀,司明钰慵懒地靠在他怀里,舞台上射出的斑斓光线轮转扫过,两人不时对视一眼,那亲密的状态无需言语,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流转漫溢的浓情蜜意。

      真成功了啊,池逸笑了起来,说,“还挺行。”

      时唯唯大概率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不过应该从他的表情判断出来了,小脸上气焰更加高涨,“我就说吧!把他们硬拽来是不是来对了?当初是谁说没有意义来着?”

      她说着放下了胳膊,镜头晃动着,那张精致小脸在屏幕上放大。即使镜头怼着脸,小姑娘白嫩的肌肤上也不见一丝瑕疵,兴奋得透着嫣红的脸蛋,真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尝尝看是什么味道。

      应该很甜吧……池逸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

      3410号房间里,冷风呼呼从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吹得窗帘不停摇摆,床头柜上的便签纸张翻动,哗啦啦作响。

      男人食指搭在扳机上,头顶上不算茂密的脏棕色发丝被吹得凌乱,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凉意。

      肾上腺素在身体里流窜叫嚣,耳畔轰隆的音响和烟花炸裂的爆响,让他在恍然间,仿佛回到了那片黄沙漫天的战场。

      炸弹爆响,子弹穿透身体,鲜血绽开一朵朵最美丽的花朵……

      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透过瞄准器扫过下方广场上的羔羊们,将准星对准其中一只的眉心,食指扣动扳机,犹如死神扬起镰刀——

      砰!

      砰!砰!

      ……

      舞台上,当红的摇滚乐队劲歌热舞,卖力地表演着大热的曲目,燃爆现场。底下两万多嗨翻的观众声浪掀天,几声枪声夹杂在其中,被轻松盖过,只以为是放烟花。

      接二连三有人中枪,身边的人发出恐慌的尖叫,然而在如此嘈杂热烈的现场,局部的骚动还来不及扩散开,大多数人依然沉浸在劲爆的乐曲中,纵情地扭动着身体,嗨得不能自已。

      这首歌超红的,尖叫声浪一波盖过一波,时唯唯不得不冲着手机用喊的:

      “我觉得拉斯维加斯真是个风水宝地!想当年我就是在这儿被怀上的,人杰地灵,懂吗!”

      走廊很安静,只有托着盘子的侍者不时经过,女孩清甜的大嗓门隐有回声,池逸把手机音量调低,由着她得意洋洋炫耀:“嗯,你厉害。”

      “你知道就好!我觉得以后,我们至少每年都得全家一起来拉斯维加斯,”她说着,笑着转过脸看向父母,“爸爸妈妈,你们说——”

      下一瞬,池逸只看见有什么喷溅过来,像油漆一样的红色,泼洒在那张笑得灿烂的小脸上。

      变幻的彩光流转在白皙肌肤上,大片的鲜红狰狞刺目,笑容在这一瞬间凝固,那双澄澈大眼睛直直地圆睁着,一点点瞪大,直到圆瞪到眼眶的极限,像是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所看到的——

      “唯唯?!”

      池逸的心直朝下坠,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对着手机大喊,“时唯唯!怎么了?”

      接着,他听到了自己此生所听过的最凄厉,最惨痛,最无措也是最绝望的一声叫声——

      “爸爸!!妈妈——”

      ……

      2 more down(又干掉两个)——

      羔羊接连倒地,男人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呼啸流动,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身在云端,这感觉比磕了任何药品都high,都让人欲罢不能……

      枪口稍微移动,瞄准器里出现一个小女孩,看见这张稚气的脸他想起来了,是那个电梯里的小姑娘,打招呼时笑得很甜。

      他同时看见了她脸上身上的血,oops小甜心,真遗憾,恐怕你以后很难再笑了——

      一个满脸惊恐的男人跑过,仓皇中推倒了小女孩,另一个奔逃的人眼看就要踩上她。枪手调转枪口,对着那个奔逃的人,食指扣动。

      砰!

      那人向后倒地,血花四溅。枪手吹了声口哨,看着下方混乱起来的人群,不再一个个瞄准。

      他扭了扭脖子,随意地将枪口指向一处相互推搡拥挤着的人们,带着一脸兴奋嗜血的笑意,突突扫射起来。

      ……

      伴随着那声凄厉的惨叫,屏幕上糊成一团,手机砰的一声坠地,接着便陷入一片漆黑。

      池逸拔腿便向外跑。

      “你上哪儿去?”汪舒兰刚从宴会厅出来,打算去洗手间补个妆,正好看见池逸急匆匆跑过来,脸一板,就想拦住他,“你给我站住!”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像什么样子!

      池逸根本顾不上理会她,长腿大步一阵风似的跑过,出了翡冷翠宫,全速向曼维拉广场狂奔。

      时唯唯……

      不要出事,拜托……

      浮华长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流转闪烁。冷风在耳边呼啸,十七年的人生里,池逸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拼尽了全力,还依然希望自己能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很快,他看见有零星的人群,向这边溃散奔逃。池逸迎面抓住一个人,大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疯子……”那人惊魂未定,声音都在颤抖,“有疯子向人群射击……好多人中枪……”

      池逸如坠冰窟,指尖冰凉。

      他还想问更多信息,可吓得面如土色的男人自己也是懵的,池逸心急如焚,丢下他就要往广场里冲。

      “不要进去!”男人好心试图拉住他,惊恐得声音扭曲,“里面很危险!那他X的疯子是乱射!”

      “我妹妹在里面!”

      池逸说罢,一头冲进了广场。

      方才欢乐的海洋,转眼已经成了末日景象。所有人都在尖叫着,惊惶窜逃,拥挤失序的人群相互踩踏着,有人被推倒,很快被蜂拥而过的人群淹没,不时还有人被子弹打中,惨叫着倒地,不一会儿就在地上形成了一片血泊。

      池逸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夹在拼命向外奔逃的人流里,奋力挤开迎面的人,一边向最里面的VIP区艰难前行,一边在人群里搜寻时唯唯的影子。

      一路上他都能看见倒在地上的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哀嚎惨叫,目光蓦然瞥见一个穿白衣服、俯趴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女孩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下一秒,扫到女孩后脑的金色头发,心头又是一松。

      忽然,一发子弹落在他脚边,水泥地上顿时凹下一个坑洞,紧接着,是更多的子弹呼啸破空——

      池逸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距离死亡这么近过,近得他仿佛能看见死神举起的镰刀,挥舞下来。又有人被子弹擦中,发出一声惨呼,池逸直觉地朝身边的灯柱旁躲闪,大脑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清晰——

      子弹是从高处来的,离这里最近、视野最好的高楼,莫过于曼维拉酒店。

      枪手躲在酒店房间里,朝下方广场上扫射。

      他能推断出来,警察肯定也能。现在只能希望警方赶快定位到房间,制止那个丧心病狂的枪手……

      广场上几乎没有遮蔽物,索性枪手似乎转向了别的方向,估计是追着向外逃跑的人群扫射去了。靠里的区域已经跑得几乎没人了——至少没有能站起活动的人了,池逸终于能奔跑起来,边跑边喊,“唯唯!时唯唯!”

      回应他的只有地上伤者的哀叫声,呼救声。

      池逸不懂急救,也顾不上停下安抚伤者,反正警车救护车应该都快来了,舞台上空无一人,表演者们早就逃命去了,舞台下方不远处就是VIP区,他加快速度奔过去——

      然后,不仅仅是全身的血液,就连池逸的呼吸,都仿佛凝固住了。

      “唯唯……”

      女孩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满身是血,身上的白裙已经染成了红色。可是,比她身上凝固的血液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她的面前——

      池逸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脱下身上的外套,走上前,将两个人的头脸盖上。

      “唯唯……”远处隐隐有警笛声传来,可枪声还在持续,危险并没有解除,神兵天降终究只存在于大片中。这里没有遮蔽,池逸蹲下身,他需要把她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唯唯?看着我,我们得离开这里——”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目光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躯体化为了一具人偶。

      “我是池逸,池逸哥哥。奇异果果?”池逸伸手握住她单薄的肩头,“唯唯?”

      时唯唯依旧没有反应,空洞的目光没有焦距。池逸无法,只得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走向舞台的侧面。

      他刚才观察过,舞台远离酒店方向的侧面下方有一块三角区,应该足以构成枪手的视线盲区。他不知道危险何时能解除,不敢贸然带着她往外跑,只能先行找地方躲避。

      池逸在三角区放下时唯唯,又将她往里挪了挪。“唯唯,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身上有受伤吗?”

      她身上到处是斑驳凝固的血迹,连头发上都有。池逸知道这血大部分是哪里来的,可还是担心会不会有她自己的,借着从上方舞台漏下来的灯光,他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万幸,她身上除了连裤袜膝盖处蹭破,膝盖皮肤上淤青带着血丝,以及手腕上的擦伤外,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

      可是池逸知道,她的伤,远远不在身体上,不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

      “唯唯?”池逸抬手轻轻拨开被凝固的血黏在她脸上的头发,然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外面警笛声大作,刺破夜空,红蓝.灯光交替闪烁。池逸握住时唯唯的肩膀,“唯唯,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听,警察来了,马上就安全了。”

      他轻轻晃了晃她,“我是哥哥,看着我,池逸哥哥……唯唯?”

      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苍白麻木,就像是灵魂已经被死神狂舞的镰刀卷走,留下的只有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池逸的心紧揪着,他无法想象,在他赶到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他只能不住地唤她,“唯唯,看着我,我来了,我是池逸哥哥……唯唯?”

      终于,女孩像是微微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慢慢聚拢了一点,缓缓地,移上他的脸。

      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不可闻,像声带刮擦着,只发出嘶哑的气流声,“哥,哥……?”

      “是我,别怕,没事了。”不可能没事了,池逸知道,但他只能这么重复,“没事了,我在,别怕……”

      “哥哥……都,怪我……”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哽咽,像一只身受重伤濒死的小动物,承受不住那过于沉重的痛苦,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唯唯……”

      池逸只来得及伸出手,下一秒,她的身体一软,倒向他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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