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竹[重生]》金浮屠

3、青安

　　“少爷，我们……”

　　“少爷，这是，这是老爷的客人，他非要进来逛逛，小的实在拦不住。”追进来的仆从连忙答道。

　　“啧，我爹的客人，这么年轻？”柴骏上下打量了傅淮铮几眼，注意到他身上普通百姓的布衣时，语气嫌恶地开口道：“这是哪个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我爹被骗了吧？”

　　“这……小的不知。”

　　柴骏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看着已经蹲下的傅淮铮，一脚踢上后者的肩头，“诶，问你话呢？哪里来的？刚刚还敢推我？好大的胆子！“

　　傅淮铮不理，将那盆富贵竹抱在怀里站起身，却突然听见有声音道：“手，手，手……还有我的手！”

　　他一怔，低头在地上看见了一根断裂的茎蔓，又看到盆里也有一根竹茎只剩下了根部。

　　他怀里这盆富贵竹和旁的不一样，旁的都是根根分明，一根就是一株，但怀里这盆，六根竹身下面其实都是同一根系，颇有种独木成景的意味。

　　但此时，六根竹身只剩五根了。

　　傅淮铮突然想起来，前世遇到青安，他六根竹身俱被削掉，周身泛黄，虽然后面长了出来，但……

　　“本少爷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

　　又是一脚踢过来，傅淮铮往后退开，举起手臂打在对方的脚踝上，柴骏失去平衡，一下摔在了地上，顿时满面怒容，“你敢打我！”

　　柴骏眼神死死盯着傅淮铮，又看向他手里那盆珍而重之的盆栽，脑子一转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会喜欢这个东西吧？”

　　他看向周围的仆从：“你们，上去把那盆东西给我抢过来，刚才才断了一根呢，不好玩，我要把它一点一点地碾、成、泥！”

　　傅淮铮抱着怀中富贵竹的手猝然收紧，而后又小心将它放在地上，放在那根被削断的竹茎旁边。

　　他低垂眉目，掩盖住了阴鸷的眼神，站起身走近柴骏，后者一惊，手撑着屁/股连连后挪，“你、你、你，别过来！你想干嘛？你们都傻了吗！赶快把他给我拦住！”

　　仆从慢了一步，傅淮铮走到柴骏面前，却是俯首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声音略显忐忑：“柴少爷见谅，在下向来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所以刚才一时情急冒犯了柴少爷。这盆富贵竹剔透如玉，定为上品，生长难得，柴少爷不如高抬贵手，放它在这园中一添春色？”

　　柴骏站起来拍拍屁股松了口气，又饶有兴致地打量傅淮铮，“你在跟我求饶？”

　　“看来是真喜欢啊，”他支棱起来，手指掐着下巴摇头晃脑思量两下，“不动它当然行了，本来就是玩玩而已，但是你刚刚敢推我怎么算？不如这样，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不动它，怎么样？”

　　傅淮铮不语。

　　柴骏再次捡起匕首，呵呵一声冷笑，踱步走到那盆富贵竹面前，“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嘛，这算什么上品，你是不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啊？也对，一看就是个穷酸。”

　　他陡然扬起匕首，从富贵竹的根部横挥，匕首寒光凛冽，可以想象这一刀下去，这盆富贵竹就要彻底“秃”了。

　　“……唔，不要割我！！！”

　　“刀刃锋利，柴少爷年纪小，还是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际，方才还站在一旁的傅淮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近前，刀口和富贵竹之前，横着他的手臂。

　　划破的衣裳染上了丝丝血迹。

　　他重新抱起那盆富贵竹，染血的那只手抓住了柴骏的手腕，使力微微一折，啪地一声，匕首又又又掉在了地上。

　　这次被傅淮铮踩在了脚下。

　　“你——”

　　傅淮铮将那根断裂的竹茎捡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裳。

　　柴骏出离愤怒，他憋红了脸，“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看不见他欺辱本少爷！给我打！快上去给我揍他！”

　　“少爷，不行啊，这是老爷的客人……”

　　仆从还记得傅淮铮的身份，也记得管家的再三嘱咐，绝对不可让傅淮铮在府中出事。

　　“天王老子的客人也给我照打不误，我是少爷你是少爷？给我滚开！你们——快给我打！少爷我等会重重有赏！”

　　听到柴骏这话，他身后的两个小厮摩拳擦掌，对视一眼，便朝着傅淮铮扑过去。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傅淮铮侧身避过小厮的拳头，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

　　来人穿一袭淡粉色衣裳，头上只带了一根珠钗，容颜清丽，便是方才的娇喝，到了尾音也回转了声量，平添娇俏。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看起来是府中女眷。

　　“三姐姐？你来这里干什么？还敢来管我的事！”柴骏翻了个白眼，满怀恶意地盯着傅淮铮看：“怎么？还想有人来救你？别做梦了，你们停下干嘛？快把他的手给我打断！”

　　傅淮铮心中生起一股戾气，女声又道：“四弟，不知道这位客人怎么惹恼了你？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不如就此算了？”

　　柴幼菱屈身行了个礼，看向傅淮铮染血的手臂面露不忍，“你刚刚也听见了，他是阿爹的客人，不管什么来历，都该以礼相待，你这般动辄伤人，若是阿爹怪罪……”

　　“用你操的哪门子心？阿爹才不会怪罪我！”柴骏梗着脖子，半步不退。让一个穷酸一而再再而三地折了面子，他心里正一股子火气！

　　休想让他放人！

　　“四弟，你若执意这样……方才我见你们争执，已经遣人去请阿爹了，你当真要等阿爹过来？”

　　“柴幼菱，你、你怎么这样！”柴骏神色慌张，“你真的叫人去了？”

　　他迟疑半晌还是不死心地看向傅淮铮身后的仆从，“就他，当真是阿爹的贵客？”

　　仆从知道要得罪自家少爷脸色不好，却只能喏喏点头，“少爷，确实如此。”

　　“你确认过了？四弟，你快走吧，等阿爹来了若是动用家法……你忘了半年前……”

　　“——哼，你给我等着！”

　　不等柴幼菱把话说完，柴骏匆匆冲傅淮铮放了句狠话，环顾园子四周，从南面方向跑走了。两个小厮立马跟了上去。

　　柴幼菱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露出一个笑意来，声音清浅温柔，“还好将他骗走了！让公子见笑，我家小弟顽劣，还请恕罪。公子的伤可有大碍？”

　　如此美人温言相问，若是旁人便是再生怒也该平息些许。

　　但傅淮铮不是旁人。

　　他淡淡点头，“方才多谢小姐。”

　　柴骏方才喊的是三姐姐……承平侯府三小姐，那就是柴幼菱了，如若他不拒绝，这便是柴通想塞给他的新娘。

　　傅淮铮想到对方的身份，却并不想了解更多。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富贵竹，询问道：“这盆景，可是府上哪个主人的爱物？不怕小姐笑话，我平常甚爱竹物盆景，方才见猎心喜，这才鲁莽惹恼了府上小公子。”

　　他生得高大，五官如神匠精心雕琢，垂头看着怀中富贵竹的眼神满是喜爱与怜惜。

　　柴幼菱注视着他一时呆愣，脸颊飞上红霞，“并不是。”

　　羞怯回应了一句，却见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柴幼菱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却未露分毫，声音更加温柔，“只是园中一盆普通盆景罢了，我来园中赏景时常见到，公子若是喜欢，我做主将它赠予公子也是……”

　　“当真？”傅淮铮甚至未等她说完话。

　　“当然。”

　　就这么喜欢？

　　柴幼菱又看一眼那盆富贵竹，明明很是普通啊……不过既然这么喜欢，那……她低下头来，蹙着眉头，自怜自艾道：“我虽只是庶女，但院子里一盆花，一盆草，我还是做得了主的。方才公子见四弟那般，其实，其实他平日里还是很尊重我这个姐姐的……”

　　尊重？若是尊重就不会直呼姐姐大名了。

　　柴幼菱的话戛然而止，但听者只要有心，便是无声胜有声。

　　奈何面前人不按她设想走。

　　“那多谢小姐相赠，在下万分感激。” 傅淮铮躬身一礼，得偿所愿的他只想快点离开，“此处是府上内院，方才进来已是无礼，若是再为小姐惹来闲话……小姐恕罪，在下先告辞。”

　　“唉，你——”

　　柴幼菱还想开口，男人却已经抱着那盆景大跨步出了园子，转眼便不见人了。

　　当真快得像一阵风。

　　“小姐，不过是一个小小举子，何须您这么……”见傅淮铮避之不及，侍女颇有些愤愤不平。

　　“住嘴，随意一步罢了，小小举子又如何？”柴幼菱脸上恢复淡漠姿态，弯下腰随意折了一朵小花在掌心里碾碎，“这般品貌不说，如此年轻便得中举人，若是来日又得中进士，未来必然前途无量，你也知道如今我二姐姐的婚事就快定了，阿爹的决定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她长我幼，她嫡我庶，她既成了皇子妃，我便不可能再高嫁，既如此，我总得给自己另找个出路来……”

　　“再说了，忘了昨日让你打探的消息了？现下他可是我二姐姐的正经未婚夫，虽说注定上不了台面，但若是他在我二姐姐开口之前，主动弃了二姐姐选我，便是我那好二姐明知是权衡利弊，也非得气死不可，想想我就高兴，呵~”

　　柴幼菱带着侍女转身走远，声音随着微风逐渐飘忽隐没。

　　*

　　另一边，傅淮铮着急回房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担心怀里的小竹妖。

　　方才场面混乱匆忙并未细想，明明他记得清楚，前世青安化形之前，他并不能听见对方说话，今生初遇，他却可以听见他说话了，这是什么缘故？

　　再有既可以开口说话，后面却又只听见匆匆一句？是吓到了？还是断了的那一根竹茎到底让他受了重伤？或者……

　　傅淮铮忧心忡忡。

　　他将富贵竹小心放在桌面上，轻轻弹了弹对方的小叶子，这才将一直在怀里的那段根茎取出，自言自语道：“植物受伤该如何诊治？将断裂处贴合包扎可行吗？”

　　还是未听到声音。

　　“或者还是扔了？能长出来就长，不能……缺了一根虽说不好看，但……”

　　“别扔别扔，给我包扎吧，那是我的手啊，能长好的，肯定能长好的。”

　　傅淮铮终于又听见这道无比熟悉、也无比怀念的声音。这声音如同潺潺的流水一般清亮，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心脏，抚平了他这段时日里的所有不安。

　　青安，傅青安，他的弟弟。

　　他恍惚间又想到了前世，青安会怎么扯着他的袖子贴在他的身上，一边蹭着他的手臂肩膀，一边说这句话的。

　　“算了，到底不好看，还是包扎一下吧？万一能长好呢。”

　　“是的是的，肯定能长好的！”

　　傅淮铮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他去得及时，柴骏才削了青安一根竹身，其他部位除了有石砾摩擦的伤痕，并未有什么大问题。

　　傅淮铮环顾一圈房间，想了想把自己的书箱提了出来，书箱底层放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两身换洗的衣物。傅淮铮翻出自己的白色亵衣，用力一撕便撕成了一条条的。亵衣干净柔软，不会摩擦起来不舒服。

　　他不想用这承平侯府的东西，事先也未准备，只得出此下策。

　　傅淮铮细心拂去富贵竹身上的沙土，将断裂竹茎的切面对准，小心绑紧，才松了一口气。

　　“要不还是去找个花农看看？”植物的大夫不就是花农吗？

　　傅淮铮前世碰见这盆富贵竹时，它只是一盆快枯死的盆景罢了，纵使鬼使神差将其捡了回去，但是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残疾，时而愤怒怨恨，时而颓丧绝望，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来的闲心费力照顾一盆景。

　　左右不过是多浇了点水，听花农的建议多放了几把黄豆罢了。

　　谁曾想后来它自己竟慢慢活了。

　　竟还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他的怀里化成了一个人。

　　从此，他不再是这世间孤独的囚徒，他有了弟弟，他为他起了名字，青安。

　　傅青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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