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新生(二) ...
-
***
奥尔德利特·希尔达·梵卓、亚芬娜·克里斯特琳·托瑞多和希尔德加德·赫林斯·乔凡尼是伊诺克兄妹十三名子嗣中仅有的三名女性,希拉和碧莉耶苔丝常常会为她们召开女性聚会,这种时候伊诺克则和兄弟们带领着余下的男孩子去远方高歌游猎。
自为该隐创造到如今已是两千年人类历光阴,除去后五百年忙于追寻与救赎淡化了性别之差,一年五百年与父兄为伍的时光虽然快活,希拉和碧莉耶苔丝生活中仍然有许多无法倾诉也难以被理解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在育下这三名女儿之后,似乎要缓和许多。
亚芬娜和希尔德加德十分珍惜每一次女性独处的机会。同于母辈的理由,她们认为和男性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隔阂,男性们无法全然地理解她们的思维,而她们也对男性的某些兴趣十分不感冒。
奥尔德利特是这五人小团体中的例外。她承认男女之间兴味殊同,又同时指出即便女性之中亦有殊异。比起茶余饭后打扮梳妆、编制创作、治愈安抚等等温柔的话题,她显然更喜欢冒险、游戏、打斗和思考。
于是奥尔德利特开始缺席日常的女性聚会,去和兄弟们打猎、比武。起初男孩们对她的加入感到意外,强壮的西斯廷斯·海曼·布鲁赫和善战的阿德拉姆·纳因斯盖姆·吉密魑还因此嬉笑于她,当然,是没有恶意的。不过这样的境况很快得到改变,无论猎杀还是打斗,奥尔德利特总能轻松得赢过他们,西斯廷斯和阿德拉姆输得心服口服。自此之后,她成了队伍里默认的一份子。
诸多男孩中,和奥尔德利特最要好的是格里姆肖·黑特利·勒森魃。他们有一个“致命”的相似点——善于思考,况且谁都不羞于承认自己的聪明绝顶,虽然他们也曾为谁更聪明而争吵过。和同伴拌嘴时,偶尔也会有人嘲弄他们自命不凡,他们却浑不在意,因为他们十分清楚他们的思维,天底下无几人能练就。
奥尔德利特胜过西斯廷斯和阿德拉姆,不完全是因为武力。或者说,依靠武力,她并没有胜算。她轻盈而敏捷,只是灵活性在同样善战又高大强壮的对手面前不算优势。她的取胜,关键在于动脑。私下里,她常和格里姆肖说,“不是我赢了他们,是他们输给了自己。”格里姆肖听着总是摇摇头,“输了就是输了,光靠武力可活不长久。”
但这并不意味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是差劲的战士。伊诺克兄妹诸子女,身手半斤八两,即便是性喜温和的亚芬娜和希尔德加德也不例外。诸子之中谈不上谁比谁差劲,唯有西斯廷斯和阿德拉姆是更优秀的而已。
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渐渐在宗族中脱引而出的同时也渐渐和同伴拉开了距离。他们迅捷的大脑总能领先分析别人尚未消化的信息,兄妹们顽劣的恶作剧在他们敏锐的目光下展露无疑。他们并非在最初意识到自己与族人的不同,但这没有花费他们太多时间。
于是他们鲜少参与那些对他们而言甫一开始已然结局的游戏,却又把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致于族人察觉到他们的兴意阑珊。间或给苦思不得要领的同伴提点两句,或是抛针引线式地让他们自行感悟,都在宗人中为他们引得了良好的口碑和敬重。然而距离到底是有的。他们或能凭聪明才智绕开恶意的距离,可聪明本身也是一种距离。
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与其说“被孤立”不如说享受着这种“孤立”的氛围。他们总是三言两语敷衍着打发虚心学习的族人,无意与他们眼中太迟钝的同伴进行太深入的交流。格里姆肖常和奥尔德利特说:“和不对等的人交流是浪费时间的表现。”奥尔德利特则反问他,“那还能被称为交流么?”超群赋予他们眼光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们漠然。
漠然的意思,起码在他们二人字典里的意思,不是置之不理,而是按需分配。
渐渐地,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淡出了日常的聚会和游冶。兄妹们也曾打趣二人是坠入恋情,谈不上悄然跟踪得尾随着,见证他们于草原之中与良驹赛跑、于雪山之巅同飞鸟狂欢、于冰川之上看冻湖下游鱼往来……琐碎的,却是族人闲暇时常做的活动。恋情之说便如同得到确凿证实,而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始终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比起与对方相恋一场,二人大概更乐意叫兄妹们以为他们正处热恋。诚如所愿,兄妹们为他们祝福,不再用各式各样的游戏和笑话圈留他们,默许着他们的独处、甚至几日不归。宗人视线之外,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很少上山下水、赛跑捕捞,更多的时间是选一棵蔽日的古木静静坐下,用枝叶和野果作出棋盘和棋子,在无形的硝烟下不留情面地厮杀;偶尔也会正儿八经地比划武艺,却迫于势均力敌的身手转借冥想之力对阵。独处中他们取长补短,各方面能力都有了进一步提升,从而使得二人更沉迷于独处。
***
所有人都高声议论着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的两情相悦,只除一个例外,加斯蒙。他的兄妹因此埋怨他固执,连简单的赐福都吝啬于给予。子辈们也在暗地里窃窃谈论。指责和劝解,加斯蒙一概充耳不闻,也拒绝向任何人透露之于奥尔和格里的任何一丝看法。所有人中,唯有伊诺克若有所思。按他对加斯蒙的了解,他认为加斯蒙在观察。
加斯蒙确实在观察,观察到的细节可能比伊诺克预料的还多些。加斯蒙在一个多云的日子找到了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对弈的那片树荫。可没有人知道,那是否是加斯蒙第一次意识到那片树荫的存在。阳光不很明媚,绿茵地没能为加斯蒙染上太显眼的阴影,专注于棋局的奥尔和格里未察觉他的到来。
揭破加斯蒙行踪的是他自己,“你们,在恋爱么?”疑问的句子,陈述的语调,他似乎很笃定他们不是众人想象的关系。
加斯蒙的话让奥尔挑了挑眉,格里张了张嘴,而后不约而同地身受拂乱了棋局。不是被他的出现吓到,虽确有些,他们毕竟是从容惯的人不会因被窥破而先自乱了阵脚,却是不想被他看尽他们的棋局。棋局里的排兵布将是心思的最好描摹。拂乱棋局并不叫他们安心,因为他们不知道加斯蒙来了多久。这份不确定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早在他们有机会破坏之前,他业已看遍。
“没用的,我都看见了。”加斯蒙笑了下,没什么温度,而后自顾自地走到那棵参天古树前,面对着二人坐下。
奥尔德利特和格里姆肖无奈地摊手,算作放弃抵抗。加斯蒙拾起他们用作棋子的野莓放入嘴中,“欺瞒诱骗不是对待亲族的道理。”红色的汁液自嘴角划下,映着他一双锐利如刀锋的眼睛,浸染腥色。没有什么能在那样的目光下遁逃。
“不,不是欺瞒。”奥尔德利特直直迎上那样一双眼睛。加斯蒙为她的辩白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她这样。只是不知道他不喜欢的是她道谎,还是她毫无惧意的顶撞。奥尔赶在加斯蒙开口前,复又补充,“我们不过没有把所有真相告诉他们。”
这一手文字游戏玩得漂亮,可说穿了不还是欺瞒。格里姆肖咂咂嘴,她不该的,不该用平时俩人胡闹的把戏去唬加斯蒙。这不,加斯蒙的眉头就差拧成麻花了。
加斯蒙长久地凝视着奥尔,锐利的眸色反转淡了。淡漠中蕴含的漩涡远比滔天怒火可怕许多。奥尔德利特倔强地和加斯蒙对视,埋在裙摆里的手背青筋暴起一片。加斯蒙的角度看不见,格里姆肖却望得分明。他暗暗叹了一声。
加斯蒙不熟悉奥尔的性子,格里姆肖还不知道么?
现在的逞强,之前的挑衅,不管她表现得多么无所畏惧,都是假装的。她那双眼睛太沉寂,她只有在真正害怕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波澜不荡的神色。开心、得意、恼火、甚至是上了心,她的眼里也终归是装着少许慵懒少许轻佻和少许玩味。他就是喜欢她这种做什么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
可是现在,聪明的小猫咪竖起了戒心,毛炸成一团。她还企图用佯作的淡然武装自己。
格里姆肖轻巧地搭上奥尔德利特的手腕,一瞬间,他所有的感概散射着刺激她的脑壳。诙谐夹杂嘲弄的语调,短暂得将她从惧怕中解放。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她成为加斯蒙的对手。持久的眼神战里,奥尔德利特业已落了下风,且无力反转。
加斯蒙有意放过奥尔,低斥一声,“胡闹”,率先挪开目光。移开的视线却未彻底远离,落在奥尔和格里交缠的手臂上打转了好一会儿。
“不好么?比起纷繁的话语,思维的直接交流更有效也更让人热血沸腾。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格里姆肖松开紧握奥尔手腕的手指,手掌却未完全挪开。
“你们自以为很聪明,看见的也远比别人多。”加斯蒙的意图叫人摸不透。格里姆肖倒不吝于尝试揣摩,“他们称呼您为‘望雷者’。从雷电中您看见了什么?”加斯蒙眯起眼睛,“很多,但我不会用‘望’这样的动词去形容——很多事物不是靠视觉来辨识的。”
格里姆肖的视线在加斯蒙话音落下的时候飘向了奥尔德利特,她正巧对来的目光中又浮现出他所熟悉并喜爱着的漫不经心。然后他听到她细腻的嗓音不紧不慢道来,“大人,事物就是事物,不论你用眼睛还是心灵去看去描摹,它们都在该在的位置。有趣的是大多数人看见了却若无睹,而我们观察。”
重要的不是你看见了什么,而是你是否能从映入瞳孔的静态图像里提取出有用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