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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威逼更利诱 ...

  •   程仪初来连州时为了方便行事,租下了梅花巷的一处小院,后来又加上陈靖主仆七八人,小院就显得逼仄了。恰好此时向平坊间有位商人闻说了“杨大侠”的种种事迹,生怕哪天自己就被打劫了,意欲举家迁到临府去,手上房屋亟待处理,程仪便谴人与这商户协商,低价买入了这间五进的大宅院,正是一行人现在入住的地方。

      房子大了,单单他们几人也住不满,陈靖遂提议把那几个宁宗弟子拖过来审问,也省得中途来回传递消息时被有心人盯上。程仪自然听从,转头就把人从船舱秘密转移到宅院里。

      陈靖心思简单,听到程仪说有办法叫项尧开口便欣然同意他来问审,但程仪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并不敢托大,旋即邀上陈靖旁听。

      二人一前一后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来到一间外观设计极为普通的厢房前。

      厢房门口杵着两个侍卫,按刀侍立在房门左右,神色庄肃冷冽。见到来人,俩侍卫原本挺拔的身姿往下压了压,敛起一身煞气,恭敬拜道:“属下参见太子。”

      陈靖抬臂免去二人之礼,眼睛不由自主往屋子里探去,“怎么样,里头可招认了?”

      左侧的侍卫回道:“奚统领还在审。”

      “这人竟这样能扛?”陈靖目光炯炯瞪着门扉,似乎要把这扇门灼出个大窟窿来,好叫他看清楚在屋子里受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良久之后他收回视线,将承载了满心希冀的目光投向身侧的儒雅青年,“程大哥,孤就把这人交给你了!”

      程仪拱手朝陈靖行了一礼,语气谨慎而神色从容,“草民必当竭力而为。”

      厢房内的桌椅床架已经被撤去,打开门只见粉刷的洁白墙壁上挂着的各色刑具,以及斥入鼻息的浓重血腥味。

      陈靖站在门口,抬手掩下口鼻挡去这令人作呕的气味,等到这阵浊气散去才肯继续往里走。入门左拐,打眼就瞧见了被绑在木桩上的血人。

      那人耷拉着脑袋,乌糟糟地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正脸,两条胳膊被架起来,用铁链捆在了木架上,赤裸的上身遍布鞭痕和烙印,已寻不到半点好肌肤。最为渗人的是他的琵琶骨被勾刀穿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陈靖只瞟了一眼就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见惯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程仪对此倒不显惊讶,镇定自若地站在一侧,引得屋子里行刑的奚山忍不住侧目。不过奚山知道眼前这位月白风清一样的公子是主子极为看重的人物,所以只是看似不经意地一瞥而过,并不敢有其他失礼的举动。

      陈靖又向奚山说了几句诸如“审的怎么样”、“有什么线索没有”、“你这两天辛苦啦”一类的话,便将一切事宜全权移交给程仪,自己则避开满地污渍,移步到这屋子里唯一有阳光照耀的屋门口,背对着屋内不堪负手站立,如同遗世仙人般干净而美好。

      程仪看着陈靖的动作默不作声,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看不出来丝毫异样,不过在他内心深处早已给这个如松似柏的少年打了一个深深的叉。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如果连这一点点的阴暗都无法面对,纵然满腹经纶身居高位也是难成大器。

      他淡淡收回视线,从奚山手中接过鞭子,在手上缠了两三圈,然后慢慢地走到不成人形的项尧身前。他忽地发觉项尧从他进门之后就一直一动不动,不由皱起眉头,用没拿鞭子的左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感觉到了微弱的气息在,这才稍稍放心。

      奚山拱拱手解释道:“此人熬不住刑罚晕过去了,属下这就把人弄醒。”

      “那就有劳奚统领了。”

      奚山弄醒人的手段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十分残忍。一桶冰凉的盐水从头浇下去,项尧登时从剜骨似得疼痛中清醒过来,喉咙里发出了像陷入绝境中的猛兽一样的哀嚎。

      盐水、汗水混杂着血水流满了一地,项尧虽被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可是身上的筋脉暴起,那力道仿佛要冲破一圈圈束缚在周遭的铁索,落在对面带给他这种屈辱的一干人身上。

      铁索碰撞摩擦的刺耳声音如魔音般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加上那含混不清却歇斯底里的嘶吼,竟给人一种身处地狱的错觉。陈靖感觉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冻住了,便不自觉向前挪了挪,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那边程仪凝视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宁宗弟子,不紧不慢地击着手掌,嘴角泛起冷笑,“项大侠好骨气!”

      项尧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听到掌声和说话声缓慢抬起头,透过支离破碎的视线,一点点拼凑成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啐了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名字,“程仪!”

      程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能在大内侍卫的刑讯中捱到现在,你也算是个人物了。”

      话音未落,就见项尧脸色陡然转寒。程仪先是一诧,而后了然一笑,“看来南阳王也不是多重视宁宗嘛!”

      项尧气呼呼地喘着粗气瞪向程仪,程仪却是置若罔闻,把玩着手上的鞭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项大侠行走江湖多年,应知剑客最看中的便是掌中之剑。可是如果有一天这把剑钝了,不中用了,剑客会怎么办呢?”

      屋子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项尧重新低下头去,蓬乱的头发再次遮住了他的面容。

      程仪对这样尴尬的情形也不甚在意,自顾自道:“钝了的剑和废了的人一样,都属于糟粕,早晚要被遗弃的。”言及此处,他语气一转,已是冰冷轻蔑,“项尧,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了的人,而宁宗就是一把钝了的剑!”

      项尧像个死人一样不言不语不动作,唯有双臂暴起的青筋彰示着他内心的激荡。

      程仪一步步走近他,不疾不徐道:“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宁宗为什么要投靠南阳王呢?虽说南阳王在江南可只手遮天,但宁宗在江湖上亦颇负盛名,完全没有必要沦落为他人的附庸。那是为了什么呢?寻求官府的庇护吗?还是说——”他突然伸手钳住项尧下颔,迫使对方正视自己的双眼,毫不客气道:“是为了可笑的‘从龙之功’呢?”

      面对程仪的咄咄逼问,项尧丝毫不露胆怯,反而有力气微笑,第二次开口,“死心吧!程仪,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的。”

      “你以为你咬死不说就没事了?呵,我就直言了吧,你的那些所谓的机密消息于我一点用都没有!”说着,程仪手下加重了力道。

      “没关系,于他有用就好。”项尧的视线越过程仪,停在门口纤尘不染的小公子身上。

      小公子也感应到身后似淬了毒一样的目光,浓黑英气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他有些想不明白,一个为虎作伥大逆不道的贼子为什么敢这样理直气壮。

      程仪冷笑一声,“不,你错了。相比于你知道的消息,还是你的人更重要一点。”他疏越的声音如同一阵针雨刺进项尧的胸膛,“你是宁宗弟子是事实,你行刺太子也是事实,至于你是不是为南阳王效力……有什么关系呢?谁在乎!只要你被押解进京,朝廷就能找到充足的理由对付南阳王。不说别的,单凭一个礼法大道,他就逃不过天下士林的口诛笔伐!”

      这话一字不差的飘进陈靖的耳朵里,他眉头不由拧得更紧了。南阳王固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并不是最终目的。扳倒一个南阳王,焉知不会有第二个,彻底肃清江南官场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就算知道程仪现在是在审讯,这种带着阴谋气息的话语依然让陈靖感到不悦。

      项尧听了却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不会再去浪费唇舌了。

      程仪也不着急,松开钳制项尧的手,理了理襟袖,慢条斯理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南阳王为什么肯用宁宗呢?论人力,宁宗不如世家兴盛;论物力,宁宗没有世家的底蕴;论势力……如果宁宗有势力的话也不会去依附南阳王了吧!想想看,宁宗只是一个江湖帮派,南阳王为什么弃各个世家不用而一次次把宁宗推出去?”

      项尧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显然是将话听进去了,“你想说什么?”

      “南阳王把最艰难、最危险的交给宁宗去做,名义上为信任,实际上他却早已做好了撇清一切干系的准备。宁宗做的好,利益南阳王与各世家对半分,更甚者,南阳王可以凭借这些利益拉拢各世家;如若做的不好,就像现在一样,也没有关系,反正宁宗只是一个江湖门派,在朝廷没有根基,在江南没有势力牵绊,弃了就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程仪满意地看着怔愣失神的项尧,轻飘飘地甩出了最后一根稻草,“你以为傅家这么大张旗鼓的追捕所谓‘海匪同党’是为了什么,他有胆子明目张胆的行刺太子么?项尧,其实在太子殿下出了裕州之后,南阳王就已经不信任宁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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