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侍香金童

1、第一章

　　佳人，美酒，靡靡之音。
　　季江进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里暖香溢溢，五六个美人穿着薄纱丝绸穿梭于期间，酒香阵阵，配以丝竹管弦之声。

　　夏文汭正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的白色亵衣大敞着，微闭双眼，一手执着琉璃酒杯，一手搭在榻边一个美人的膝上，任凭那个美人细细按摩着他的手。
　　他的右脚蹬在榻尾的海棠雕饰上，露出脚踝和一段节骨分明的小腿来。那是保养得当的富贵家子弟才有的，肤白，而且很细腻，甚至还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旖旎。

　　夏文汭丝毫不查，坦然地接受着美人的服侍，享用着美酒佳酿。
　　季江的眸子暗了一暗，随即恢复正常，朝夏文汭走去。

　　“你在我这里逍遥算什么？”季江往贵妃榻边的蒲团上一坐，讥笑起来，“有本事回你自己家去，和你家老大斗去啊！”
　　“老大他算个屁！”夏文汭笑着冷哼一声，朝着季江伸出手，“我要的呢？”
　　季江的右手闪电般的在夏文汭面前晃了晃，随即缩回身后，抬脚踢了踢夏文汭：“你住我的，吃我的，还敢惦记着我的陈年老窖呢？”
　　夏文汭猛地坐了起来，睁眼望向季江。

　　他闭着眼的时候，不过是被娇惯坏了的少爷公子，睁眼间，却如刀光火影，直直逼视向季江。
　　季江但觉心跳漏了一拍。

　　夏文汭轻笑起来，顿时便没有了那般的咄咄逼人。他凑过去，紧挨着季江的面庞，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他。
　　流光浮转之间，有勾魂摄魄之势态。

　　季江凝神屏息，身子莫名的想要往后退。
　　夏文汭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一下勾住了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来和自己抵着头对视，笑：“阿季，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愿意回那破地方去的。”

　　他话音未落，季江只觉手上一轻，随即便看见夏文汭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软摊在了一旁的撒花大软枕头上，手上的琉璃酒盏已不知去向了何处，正盯着他带来的那壶陈年花雕，似在探究味道如何。
　　季江顿感被骗。

　　夏文汭随手从桌上执起一盏夜光杯，右手微倾，醇烈的陈年花雕便从酒壶中倾泻出来，悉数倒入了那盏夜光杯中。夜光杯闪闪发亮，他将酒盏轻置于鼻子边，鼻翼微扇，俄而笑道：“好！中原走了一遭，美酒尝了许多，最让我挂念的，还是你季江的家酿老花雕啊！”

　　季江看着他脖子一仰，便将一盏美酒尽数引入腹中，忍不住眉尖蹙了一蹙，叹息道：“如此豪饮，哪能体会我十年珍藏的美味？”
　　夏文汭嗤之以鼻：“酒喝得快，乃是丈夫行径。磨磨唧唧的，那是小媳妇做的事。阿季，半年没见，你怎么退步了？”

　　他又满斟满吟了一杯，斜眼微眯，笑盈盈地望着季江：“你这厮，亏得还是自小到大的情分！你的这十年好花雕，不给我，还想给谁？”
　　他随手一掷，便将空了的酒盏抛入季江怀中，笑道“爷住你这儿，也是抬举你了。小季子，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季江“嗷呜”着嚎叫了一声，将那盏夜光杯随手拂落在地，虎躯一跃，朝着夏文汭扑了过去。
　　夏文汭将散开的白亵衣拢了一拢，侧身躲开了季江的“饿虎扑食”，挑眉笑道“怎么？想比划一下？”
　　季江不言语，只管亮出一招虎啸山吟，将眉头学着夏文汭的样子亦挑了一挑。

　　他们自小一处长大，有时没事就爱打上一架，如今大了，过招的次数也少了。故而夏文汭一见季江要和他比划，哪有不来劲的？腾身一跃，落下地来，就要去穿他那双魏晋样式的高木屐。
　　季江抢先发难，已一掌了过去。

　　夏文汭俯身堪堪避了过去，来不及提溜鞋子，赤着脚移开两步，脸上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阿季，你使诈啊？”
　　季江这时才笑了一笑：“少青，兵不厌诈！”
　　他话音未落，抢上两步，跟着又是一掌。

　　夏文汭呸了一声，硬是抬手接下了这一掌，趁机往季江的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跟着脚一蹬，已越到季江的身后。不待站稳，便出腿向季江的脚下扫去。
　　季江也不是吃素的，反身一旋，避开了夏文汭脚下的绊子。

　　“少青，老样子啊！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招？”季江故意刺激夏文汭，“再没有点耐看的，我就要来真的了啊！”
　　夏文汭平生最听不得讽刺的话，顿时把脸一放，一连几下，脚下都刮着劲风向季江踹去。
　　季江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两脚，却也不恼，连眉头也不带皱一下，反倒笑了。

　　“少青，我可动真格的了啊！”
　　也不知季江从哪里学得了一身极好的轻功，未得眨眼之间，他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绕到了夏文汭的身后，不待文汭回身，已一掌抵上了他的背。
　　夏文汭猝不及防，朝前踉跄两步，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季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

　　夏文汭并不领情，低头冷冷看向了季江正揽着他腰的手。
　　那眼神太过冰冷，季江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只得恋恋不舍松开了手。
　　那削瘦却带着劲道的腰肢一时令他有些失神。

　　夏文汭一点战败的羞惭也无，弯腰穿上了那双木屐子，拍了拍手，挑眉一笑：“不错嘛，酒肉竟没有坏了你的一身功夫。阿季，你同我老实交个底——打哪里学来的这身好本事？”
　　他难得夸赞别人一句，连季江与他多年的情分，也不见得他夸过自己几次，一时竟有些发怔。

　　夏文汭正让两个美人替他穿衣，见季江愣在那里，略生疑惑：“阿季，你想什么呢？”
　　季江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夏文汭敞开的白花花的胸膛上挪开，挪到一旁的高脚灯烛上，屏息短促的回答了一句：“没有。”

　　夏文汭轻笑了一声，低头系好腰畔间的丝带，负手向窗边走去。
　　季江转过头去望向他的背影。
　　满屋烛火掩映下，夏文汭熠熠生辉，恍若谪仙。

　　“少青。”
　　他轻唤了他一声。
　　“嗯？”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么？”

　　夏文汭见问，转过身来挑眉看着季江，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怕我赖着你？”
　　季江额头上的青筋抽搐了两下，他沉声说道：“你赖多久我都欢迎，越久越好。”
　　夏文汭闻言看了他一言，若有所思。半晌，他摇着头轻笑：“永瀚，你保证不了，人情世故都是会变的。”
　　他甚少喊他一干好友的表字，只是“阿季”、“阿楚”一般带姓的乱叫，带着刻意的调侃。
　　此刻他突然唤起季江的表字，那神情竟显出几分悲凉来了。

　　季江心头一热，冲动道：“少青，你不能这么说我。凭谁这么说我都行，唯独你不可以！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了，难道你连我都不信么？”
　　夏文汭不易察觉的轻叹了一声，微笑起来：“我信你，永瀚，我信。我只是……随口一说。”
　　只是那笑参杂了几分无奈，几分宽容，变得不具可信度来。

　　季江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他知道夏文汭就是这样油盐不进的坏脾气，如若强硬的逼近，只会让这人泥鳅一样的溜走。
　　夏文汭好似一阵风，无端地来，无端地去，无法抓住。

　　“阿季呀，我被赶出师门了呢！”夏文汭复端起酒盏送到嘴边一口闷下，淡淡一笑，“幸亏你肯收留我，不然我真的要流落街头了呀——”
　　季江猛地回过神来：“少青，你必须回家去。”
　　夏文汭蹙了蹙眉，有些不悦：“……我必须么？阿季，连你也要来对我指手画脚么？”

　　“如今你家一大半的家资已落入你大哥手中，你当真甘心有朝一日沦为他俎上的鱼肉？”季江长叹一声说道，“纵然你视金钱为粪土，也不该将坐拥的金山银山拱手相让啊！”
　　夏文汭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阿季你又弄错了——第一，我从不视金钱为粪土，我只是讨厌老大那伪善的模样，一身的铜臭味儿；第二，我又不是嫡长子，家里的那些金山银山本就不是我的，又何来的坐拥呢？”

　　他故作悲凉模样，拖着声音幽幽地叹：“我不过是一身的病骨，两袖的清风罢了，谁又真把我当回事呢？”
　　季江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到了窗前，沉默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哪怕夏文漓在暗暗地联通魔教，想要找到能号令天下的七殇引？”
　　就听一声巨响，夏文汭已经握在手中的酒盏捏了个粉碎，酒盏的碎屑从他手中滑落，散在了地上。夏文汭拉下脸来，沉声说道：“阿季，你弄错了，从来没有七殇引这样东西。”

　　季江耸了耸肩，转过身来，对上了夏文汭分外犀利的眼睛：“你不信，就当我放了个屁。”
　　他的话语刚落，夏文汭忽然暴怒，他猛地一挥手，将就近一张桌案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在地上，破口大骂起来：“老大那个白痴！他敢插手沾染我的事！”
　　服侍在他身边的两个美人飞快向后一跃，想要避开他这无名的怒火。

　　季江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
　　良久，但听得夏文汭一声叹息，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以为我和老大必有一争，那便争罢！”他披上外衣，站了起来，淡淡说道：“阿季，你要帮我。”

　　季江向着夏文汭走了两步，还没走到他身后，就听夏文汭问他：“若在我和我大哥之间选一个，你会选我么？”
　　夏文汭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季江。

　　季江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当然！”
　　夏文汭淹然一笑，似是笑他的憨，亦似笑他的直。季江别过脸，面上火辣辣地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