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游记》顾云笙

1、楔子

　　北荒大地。
　　寒风席卷飘雪，笼罩着这片刚被金戈铁马、狼烟鲜血肆虐过的大地。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也是这里的最后一场战争。双方兵马各不相让，誓死要将这冰天雪地斗出个窟窿。
　　太安静了，没有马蹄子声的北夷，它应当生存于马背上，依附战争而活。
　　她躺在地上如是想着，耳边仍旧回荡着金器撞击和兵士呐喊的声音。
　　大风刮过雪花，糊得她睁不开眼。
　　恍惚间，她听见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离她越来越近。
　　显然，马背上的传讯官没有注意这个倒在地上一息尚存的少女，只管朝着远处的营地匆忙赶去。
　　“报——”
　　“报——”
　　“北夷各将已尽数伏法，女君首级已按诸国国君的意思，在营地前悬首示众。”
　　营地中传报声和匆促的马蹄声次第响起，各国各营的将军们喜笑颜开。
　　这一仗，打了两年，最终，中原九国荡平了北荒夷族，彻底倾覆了这个由女人统治、在马背上夺得天下的传奇国度。
　　女人和兵器，显然是一个矛盾体，而北夷就是这样的存在。
　　北夷的历史终结于此，版图上再无北夷，只剩下中原九国和传说中的东海诸岛，所有北夷人，都被带入中原，充为女奴，世世代代，永不翻身。
　　混混沌沌的，像是做了一个梦。她缓缓起身，拿起手边的那把银枪，红色的披风因血液和极低的气温与身体冻在了一起。四下已是尸横片野，血水成冰，北夷的女人，中原的男人，呈交错状叠在一起。对于不与中原男人通婚的北夷还有她来说，这绝对是个莫大的讽刺。
　　北夷怎会就此结束？
　　心中念及此处，一把烈火便“噌”地冒了出来，从心里烧到了眼里。
　　北夷怎么就此结束？我不相信，我不甘心。
　　她握紧了手中的银枪，坚定地朝着敌人的驻地走去。

　　是夜，大雪刚刚停，月亮出于东山，一把大火烧了九国各个营地的粮草。
　　“糟糕东南方向粮草起火了！”
　　“北方也是！”
　　“西北方也是！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她用布包裹起母君的头颅，神情淡漠地注视着眼前慌乱的敌人，她摸进一处营帐，月光隐约地着凉了营帐里的陈设，显然，这是一处将营。她偷偷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地掀开床铺上的被子，往胸口的位置一扎，床铺上却空空如也。
　　不好，有诈。
　　她转身刚掀开营帐的布帘想要出去，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外面火光通明，人们举着火把，将她的脸照的一清二楚。
　　那是一张琥珀琉璃一般光彩照人的脸，因为年龄不大，眉宇间有青涩的倔强和英气，嘴唇微厚，紧紧抿着，眼神警惕地扫射着周围，像一只小小的猎豹。也许也是年龄的缘故，她并不像别的北夷人那样高大，身量虽是瘦削较小，却撑着一身银甲。
　　“哎呀，这北夷人的血统就是好啊，怪不得世代不与咱们中原男人通婚呢，你看看长得多好看啊。”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国将领戏谑地说。
　　“那又怎么样，她们这一败，还不是得世代被发入中原为奴，任人糟践。”
　　人群中不知是谁轻蔑地讽刺了一句，瞬间整个大营都开始哄然大笑。
　　她冷漠地注视着这群人肮脏的脸，右手一挥，破空之声传来，电光火石间，那个骑在马上嘲笑她的将领轰然倒地，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众人突然沉默了一阵，那国的将士如梦初醒，抄起手中的兵器，却被她森冷的眼神吓得不敢动。
　　“怕什么，虽然北夷人骁勇，可是那不过是一群女人，再说，这都亡国了，这么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娃，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你们看那女娃娃长得，哎呦啧啧啧！兄弟们，把她给我抓了，哪国的兄弟先抓到，哪国的头头今晚就先享福咯！”
　　说罢，他们就如同饿狼一般猛地冲上前来。
　　她虽为北夷女君之后，骁勇异常，可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一时又羞又愤，手中的银枪挥舞地有猛又快，出招狠辣果决，专门挑敌人的脖子下手。不一阵在她的身边便倒下了一小圈的人。
　　纵然骁勇十分，可终究寡不敌众，孤军奋战无异于螳臂当车。再这样下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能就这样白白受辱。
　　她抱紧手中的头颅，在敌兵较少的一边撕开一道口子，冲了出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将手中的银枪搂入怀中，跑到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前。这一刹那，她想起了三年前的某一天，晚霞在天边烧，她在母亲的怀抱里笑，梨花满地，宫门不开，真真是盛世太平，儿女悠然。可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母亲，还有北夷的子民们，对不起，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她奋身一跃，红袍在夜幕中划出一道红光，被火舌卷入火海中去。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火舌并不炽热，却是清凉的；不是红色的，却是白色的，不像是投入了火海，反倒像是投入了一个怀抱，温暖，胸口的皮肤却是冰凉的，带着淡淡的酒香味。
　　母亲又在温酒等我回家了？
　　眼前白光一闪，她闭上双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