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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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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柳兔起了个大早。她蹲在冰箱前面,偷偷撕开榴莲大福的包装袋。
“柳兔。”柳慎言穿着睡衣站在她身后。
柳兔闻声立刻加速手中动作。柳慎言见状直接上手,谁知柳兔这次动作十分蛮横,丝毫不让。
“给我,空腹吃这个,胃要坏的。”
“以后听你的。”柳兔趁其不备立刻把东西夺了过来。她囫囵大福,湿润的外皮和清甜的榴莲肉化在口腔中,含混道,“我要去给我的檐间细雨找个碗。”
时隔多年,柳兔又来到当年那片桃花林。桃花正妖,粉瓣飒飒飘下如同落雨。柳兔划开结界,默念古老密文。突然,一柄骨剑破空而来,柳兔抬头去看,那骨剑顿时又往下沉去,铮然插入地面。
“兔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莫九昭飞身而至立在柳兔跟前。
“莫九昭,”柳兔泰然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只有你回来可以让我让出一切。”莫九昭对此毫不避讳,“除非你拿你自己作为筹码,要不然免谈。”
“让你猜对了,”柳兔指着自己,“我要做的便是这桩买卖。”
“什么?”莫九昭哑然失笑,“你被夺舍了?”
“我身上有你想要的魂丹,你拿去脱胎凡人□□,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柳兔不受影响,铿锵有力道。
“你什么意思?”莫九昭渐渐敛起笑意,面色阴沉道。
“莫九昭,你家代代术数相传,图的是什么?图的不就是个突破自身机理天道规律,让子孙长命百岁老者益寿延年?”柳兔语气轻巧,她继续道,“私情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续于大家族的递延和维系中,你族同宗在历经颠簸里苟延,你族正统在没人理会的算命铺子里抱残守缺,而身为宗族门脉的你此刻居然为一桩陈年旧事费心劳神,敢问一句莫族长,你羞是不羞?”
莫九昭语气森然:“你不也是为了私情?”
“我也是为了自己。我受够了你们求的长生不老,做不到漠然看淡天地变化。而且,眼前的我可以扭转你族一切悲惨凄凉的命门。你不仅缺时间,也缺药引。青遥山山魂已然逝去,我再一意孤行故步自封下去,也只是步人后尘。这山,我送你便是。”
“有了我的魂丹和这座山,莫九昭,你足可大干一番。”柳兔昂起头,环顾着她生长的地方。
“我不干。”莫九昭甩袖转头便要走。
突然,柳兔欺身上来拽住他的衣角,双膝跪地,与当年模样别无二致:“莫九昭,我求你最后一次,把我从这山头的深渊里面救出来吧。”
莫九昭没有回话。
“我想以人的身份度过一生。”说到这时,柳兔弯起嘴角刺进莫九昭眼里,”当个人,回头见了阎王,我帮你多说两句好话。”
“你不后悔?”莫九昭终于开口。
柳兔低下头来,合上眼:“不后悔。”
“十下。”莫九昭站在柳兔面前,“十下过后,魂丹出体。兔子,你以后就和青遥山毫无干系了。”
“好。”罡风骤起,莫九昭眼神沉下,从腰间抽出的软鞭在空中停滞半分,终于还是狠狠甩到柳兔尾骨,“一下。”
柳兔低头双手扶地,紧闭双眼努力不要失去意识。
“两下。”
劲风从耳边掠过,经历电闪雷鸣风雨洗刷后柔软的枕边那抹清香拂进脑海,像是拽住了自己飘忽的半边魂灵。
“三下。”
天雷厉劫让一切变得混沌,雾里面清晰可见的一个人影从远处焦急地跑过来,柳兔想赶紧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两个人之间忽近忽远的距离。
“四下。”
族外各路妖精鬼怪轻蔑的“兔子”,族里旁亲外戚阴阳怪气的“大小姐”纷乱地在耳边回响。柳兔咬紧牙关,集中精神排斥影响,砰地一声,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温润沉静的女声:“柳兔。”
“五下。”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今天上没上新?草莓大福销路紧俏,待会回去的话,不一定能买到。胡萝卜汁的生产日期太久了,一会回家之后要给店长提下意见。之前跟柳慎言抱怨过,但是行动力太差,要批评一下这位饲主。
“六下。”
吐出一口血,柳兔失去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她趴在地上,头发散在背后,像是一滩被泼在地上的水。莫九昭停下动作,他蹲在柳兔跟前,没有去看她,只是盯着地面道:“还要继续么?兔子,你的本钱就剩指头大点法力了。”
柳兔手指握拳砸向地面,掀起眼皮,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不稀罕了,继续!”
莫九昭脸皮发紧,惶然站起身子,转头避开泛红的眼眶。鞭子裂空挥下,砸向柳兔散逸着点点金光的背部。
“七下。”
柳兔想起柳慎言说今天做好吃的,要早点回去。青遥山地太偏,她突然有点后悔今天出门只带了一点现金,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赶得及回去了。
“八下。”
柳兔忽然看见了母亲。形容枯槁的母亲狠命攥住柳兔的双手,字字句句在柳兔耳边回响:青遥山是死的,你是活的,你从山而生,但不要为它而死。这是一场技术卑劣的博弈,母亲大概终其一生也没有喜欢过她与生俱来看似高贵的使命,或许她心之所向也只是紫葡萄架下面的那一块青草地。
“九下!”
母亲的尸骨在柳树下面,柳慎言的脚步在柳树外面。她们在断裂的时空中踏过同一条路,这条路上柳兔哭过,但是她知道,自此之后,再度走上那条路的自己,一定是笑着的。
“十下!”
莫九昭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柳兔背脊处的金光像两弯断溪,溪间有光裂云跃入,有人在等终于,连柳慎言的身形她也看不清了。莫九昭把鞭子收起,一阵狂风卷过,周围的桃花一下子落了大半。他看着桃花飞舞间升起来的魂丹围绕着淡淡金光,本是世间难见的奇景,却失了魂一般,喃喃道:“退路失据,兔子,你现在就是一位节节而退的守城败军。”
花瓣落叠上柳兔肩头。
锅子里炖着高汤的香气在屋内窜行,柳慎言正对着菜谱处理鸡腿菇:“蚝油,一茶匙嗯,这样?”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柳慎言思忖着大概是柳兔回来了:“来了来了,钥匙没带么?”
柳慎言把门打开,却发现柳兔双目紧闭,灰尘扑扑,斜靠在门边墙上。一张便利贴摁在柳兔衣服上,上面端正地写着三个字:“去医院”。
柳慎言立刻把围裙解了,拿起放在玄关处的钥匙和钱包,抱起柳兔往车库跑:“柳兔?柳兔?”
柳慎言穿着拖鞋把车速提到八十,她忍不住咒骂着红绿灯交叠的频率之慢,一边试图叫醒人事不省的柳兔。中午的车流带着白日的狂躁囤积在路,像盘踞兽体内部的肠道。
“慎言?”柳兔慢慢睁开眼睛,她看着一旁神态阴郁的柳慎言,“……”
红灯灭,绿灯起,柳慎言猛然拐弯寻了口子停到路边,引来身后一声声不满的鸣笛成为背景音:“刚刚你坐在家门口,旁边有张字条,上面写着让我送你去医院。”
柳兔侧头道:“然后呢?”
柳慎言握紧方向盘:“然后我就带你出来闯红灯了刚刚那段路太堵,连红灯都闯不了。”
“送我来的应该就是莫九昭吧。”柳兔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车外光景与她们毫无关系,此刻这方天地里面只有恨不得快马加鞭的心意等待着被全数剖白的时刻。
“对。”柳兔粲然一笑,“此前属于青遥山的柳兔已经死在那里,现在我谁也不欠了。”
柳慎言疑道:“什么?”
“现在,我是一个跟你一样的人类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的话,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