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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为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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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归晚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有些寂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边的风景变得更好,但以前熟悉的几棵参天大树,早已全都被移走。
苏含玉轻车熟路的来到河边,找了个石墩坐下。这么一个略显粗鲁的动作,却被他做得端正庄重。
苏含玉一直是不苟言笑的,他此时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怀中的糖人拿出来,珍重的放在石墩上,低声自语。
“这里的几棵树没了,那个树洞也没了,我还不知道你都跟他说过些什么。”
江归晚惊讶,若不是他知道苏含玉看不到自己,他甚至会以为对方在跟他对话。
这些话,分明就是跟他说的!
江归晚再傻,现在也看出来了。
苏含玉一路所作所为,几乎都跟他有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客栈里那些人的八卦,似乎都与精魄有关。
他昏迷的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江归晚心里痒得不行,迫不及待想知道所有的秘密,但如今这个状态,他只能继续痒着。
只能他没能痒多久,墙角处便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隐约有十几个人。其中一人的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清晰。而其他人的脚步声沉重,显然修为远在那一人之下。
苏含玉显然也听到了,他随手握着观微,静站着等待来人出现。
墙角处出现一抹黑色镶金边的衣角,黑色长靴率先夺人眼球。领头人一身黑衣,烫金色的龙纹张牙舞爪,和墙上的青龙是一个姿态。
江归晚吓得站都站不好了,来人是他的兄长——江菘蓝!
按理说,静海江都和九州怀汝连着姻亲,不管是无意相遇还是刻意来访,总要客套几句。
但江菘蓝只是沉着一张脸,淡漠道:“把听风剑给我,交还给静海江都。”
江归晚一怔,心想听风剑不会是小白哥哥偷过来的吧?啧!这也不是什么名剑,连观微剑的十分之一名声都比不上,偷来有什么用处?
苏含玉把手放在听风剑柄上,语气比江菘蓝还冷,像是夹杂着二月的寒风。
“不!”
若不是形式不对,江归晚忍不住为他喝彩。他从小没敢跟江菘蓝硬气过,苏含玉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江归晚忍不住道:“小白哥哥,你就还给他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啊!你还给他了,兄长一高兴,就邀请你去静海江都做客,我还可以顺带见一见父亲,好久没见他,不知道白头发有没有多几根,怪想的。”
江归晚的父亲从小对他温和,从来不会拘着他。
江归晚记得他去盛京之前,父亲替他在听风剑柄上绑上红穗,祝他一路顺风。
江朴替他取名归晚,是为了谴责自己。
京华容生江归晚的时候,他正在外面行猎。收到妻子即将分娩的消息,江朴风一般赶回来,却只收到爱妻难产去世的消息。
悲痛之下,江朴替幺子取名归晚。是为了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晚了。
为了弥补江归晚从小没有母亲,江朴异常的宠他。是以江菘蓝很看不惯,怕把江归晚养歪了。
在十六岁及冠取字时,江菘蓝一锤定音,说:“就叫知非,他性情不稳,早晚要出大事。不如取字让他时刻提醒自己,要知是非。”
江归晚没有意见,说知非就知非吧,一个名字改变不了什么。
引来他兄长一记白眼。
江朴笑着抚摸他的脑袋,“你要是不愿意,就再选一个,父亲做主。”
江菘蓝气得掉头就走,满脸恨铁不成钢,不赞同父亲这么宠溺幺弟。
江归晚最爱父亲替他撑腰,笑得直打滚,滚到江朴身边,“就听兄长的吧,省得他日后找筏头拿我练剑。”
江朴道:“他是关心你,你少气气他。你这脾性,来日去了盛京,要吃亏的。”
江归晚笑嘻嘻得反驳:“我才不怕吃亏哩,他们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打一双。连我都打不过,凭什么统领修真界?”
江朴微笑着弹了弹他的脑袋瓜,“慎言,一张嘴什么都敢说,祸从口出,出门在外,千万要注意言行。”
江归晚不爱听这些,他自认为有分寸,笑着撒娇:“知道啦知道啦,不会有事的,父亲放心!”
江归晚一愣,他对父亲的记忆,只停留在这里。在去盛京之后的记忆,便一点全无,难道他便是这个时候昏迷的?
那到底有没有去盛京?
破风的剑意擦着他的脸而过,江归晚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惊醒。
苏含玉抬剑相迎,两剑相接。
江菘蓝剑名龙吟,每次出剑,必见血。
江归晚少时看过他和人比斗,每每出手,必有人受伤。
他的心跟着跳了一下,又怕苏含玉受伤,又怕江菘蓝受伤。
江归晚此时还不能有深刻的印象,苏含玉已经不是那个被称为天才的少爷。如今的苏含玉,早已名动天下。
观微剑一出,九州动荡。
龙吟声响起,带着凛然的剑意,剑势呈现破竹之势,大有将对手斩于剑下的意思。
江归晚大骇,还未等他开口。
苏含玉只是轻轻一挑,便将这沉重的剑意化解。
江菘蓝再次出击,苏含玉只防不攻。
江归晚看得目瞪口呆,总算有了一些感觉。昔日的小白哥哥,真得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难怪他敢呛声兄长。
若是换了他,几剑就被拿下,只能乖乖受罚。
江菘蓝几剑不敌,铁青着脸,对着身后喝道:“定波,摆剑阵。”
九州怀汝闻名天下,靠的是一把问红尘的观微剑。当年苏怀汝仗剑走天下,硬生生用一把剑,砍出了一片天地。
而静海江都闻名天下,靠得不是个人实力,确实剑阵。
最为闻名的便是九龙吐珠。
被成为定波的少年站在正中央,身边围着十六名少年。这些少年实力不够,是以人数加倍,才能体现阵法效果。
江归晚先是一愣,江定波正是江菘蓝长子,没想到这小孩已经这么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主持剑阵了。
江归晚记得那会儿,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着抱怨父亲太凶残,把自己的玩具给丢了。
他见到江定波举剑,剑尖泛着青光,意识到不妙。
而江菘蓝趁势退出了中心圈,似乎要让苏含玉给这些小辈练剑。
江定波果然天赋了得,知道苏含玉是他不可匹敌的人物。即使他有十六个少年助阵,又有剑阵加持,但仍旧不可力敌。
是以,他只能一剑看成败,以速度和剑意取胜,不能拖,越拖越不可能赢。
他起剑便是飞龙降云,此招更重要的是决心和剑意,以一力降十会,任凭你有再多的招式,也要屈服在剑意之下。
成招之际,风云变色。平静的湖面泛起滚滚浪花,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
江归晚心下惊讶于江定波的实力,大骇,怕苏含玉不认识这个招式,忍不住大喊:“小心,阵眼在东南!”
他大惊之下,全然忘记了旁人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这一声之下,苏含玉起剑的手一抖,竟忘了动作。
而另一边的江定波,剑势已成,却妄图强行收势。
但使出去的灵力又怎能收回?必然是反噬自身!
江菘蓝脸色大变:“定波!”
他飞身上前,硬生生用肉身替江定波挡住收回的剑势。
“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父亲!”江定波脸色苍白,飞扑上前,扶住江菘蓝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没有回应江定波,反而愣在当场,不言不语。
苏含玉的反应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此时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对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江家人全无反应。
江归晚一怔,仿佛意识到他们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那个……”他怯生生问:“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苏含玉迟疑着,嘴唇动了几动,颤抖着没有开口 。
“听不见吗?”
“江归晚……”苏含玉终于开口。
“啊!”江归晚惊喜道:“是啊是啊,你终于能听到我讲话了,我已经待在你身边很久了,哈哈哈哈,终于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苏含玉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似乎是惊喜,又似乎是激动,更多的还是害怕。
“你……在说话吗?”
“我在啊在啊,你听不到吗?”江归晚有点急了,好不容易能被人听到,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吗?
苏含玉脸上的表情渐渐沉下去,那些莫名其妙的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隐隐的,透着失落的气息。
“听错了吗?”他喃喃道。
江菘蓝敛眸,旁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没醒吗?”
他的声音很低,连站在他身边的江定波也不过听到一丝轻响。
但他发现,父亲的手在发抖,连带着龙吟也微微抖动,说不出什么感觉。
仿佛是失落,仿佛又挺高兴。
要醒过来的那个人,像一根刺一样,梗在他父亲的喉咙口。欲除之而后快,又偏偏舍不得。
江定波也一起低着头,没有开口。
同样的,要醒过来的那个人,是他最想念的,也是最恨的。
苏含玉看了他们一眼,不准备再做纠缠,握着观微一跃离开。
江定波一怔,喊道:“父亲!”
江菘蓝站在原地,“让他去吧,是生是死,都是他们的命。”
江定波还想开口,被江菘蓝冷冷一眼吓住,不敢再说话。
走了几步,他才敢问:“父亲,你伤的重吗?”
江菘蓝冷冷看他一眼,“你既然敢收回剑意,还敢问我伤得重不重?回去跪三天三夜祠堂,你母亲求饶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