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王爷与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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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采办今天带着红馆的班头到府里来见我，商量端午节的事。
红馆班头是个短小精悍的壮实女人，五十岁的模样，盘着厚厚的发髻，簪着一朵橘色的绒花。穿一身深青色衣服，胸前挂着一串珍珠链子，脸上搽了粉抹了胭脂，装扮倒很齐整。
“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玉体金安！”
她一进门就给我行了叩头大礼，声音响亮，气息充足。自家府里称呼夫人，府外称呼娘娘，这是惯来的规定。
班头把脑袋埋在地上，丝绸的脊背光亮亮地趴在那里。因为她身材短小，这么趴在地上还真有些像背着个绿壳。
我光顾着打量这个歌舞伎坊的班头，忘了教她起身，旁边的应星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我。
“请起来坐着说吧”。
她抬起头来，左右张看一阵，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
侍女奉上茶，我见她使劲嗅了两下，然后呡了一小口放下了。
“邢班主想必也不是第一回接东王府的活，这次端午宴虽说是家宴，但是延请了晋阳王和王妃。请你老来的意思是想让你老把红馆最好的歌姬舞姬带来，往年的老剧目都不要了，少不得要排一出两出新的。”
邢班头连忙从座位上下来，望着我就跪下去，洪亮的声音降了下去，变得略带些沙哑起来。
“不敢瞒着娘娘。”她几乎有些带着哭腔，立在一边的刘采办见状张口就想指责似的，因看到我看过去才又把手收回去站在原地。但是两只眼睛显是在责备着。
我觉得此间有隐情，于是对邢班头说道，“有什么事都说开来。”
刘采办瞪了邢班头一眼，那妇人也不看他，用眼睛向我求讨一般。
“不敢瞒着娘娘。”她接着说，“昨天不巧刘老爷跟崔大将军家的二管家一起到了红馆来，都要在端阳节这天去助宴……”
她为难地把手摊开来。
“两家都是极尊贵的……小人的花头只有一个，实在分不开身跑两边……”
“你这个老太婆也太不识趣！”刘采办没有忍住呵斥起来，“东王是皇亲贵胄，崔大将军是人臣，来哪回哪还不清楚么！”
“刘老爷的话是不错，但小人做生意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啊……”
邢班头一时嘴急把话说了出来，刘采办气得跺脚。
我大约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问邢班头道，“昨日到底是谁先去下的约，你不说清楚来我是做不了主的。”
邢班头瞥了刘采办一眼，支支吾吾起来。
“你看他也没有用，他做不得主。”我说。
邢班头把摊开的手收回来放在膝前，又四下张望好一阵子才慢吞吞说出来。
“小人该死！小人刚才不该欺骗娘娘！其实……其实昨日是崔大将军府上的二管家先到的……他说大将军府上要办端阳宴，教小人把最好的花头带去助兴。话还没有讲完，刘老爷就来了……”
“夫人，崔府的管家还没有下定金，小人并没有抢他们的……”
刘采办按捺不住，也跪下来禀告。
“你同他争起来了？”我问刘采办。
“小人不敢……”
刘采办低声说，邢班主瞥了他一眼。
我不大相信刘采办的话，他应该是和崔府的管家争过了，只不知道场面是怎么样，闹得大不大。
我发愁起来。
煊君虽是先帝的皇子，是尊贵的宗室。崔大将军虽是人臣，但是如今他的地位，是除了父亲之外没有人比他更高的了。而且……煊君是被废下来的储君。虽然我很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因为在这件事上面父亲对不起他，我也觉得没法面对他。可是这是事实，不得不多加注意的事实。
没有想到难题这么快就来了。东王府和将军府，看起来是我们地位更高，但这个时候应该要识趣呀！煊君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准备，即使不能做到美好，但也不可以让别人抨击，给自己带来口实才是。
“邢班头，昨天将军府的管家说了什么没有？”我问。
老妇人把头低了下去，又是一阵支支吾吾，“倒……倒没说什么……只说老将军想热闹……”
看来我是不需要再多问了，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可能结下的结子打开。
“老将军常年为国征战，如今国家安定四海升平，他才得以闲下来好好过个端阳节，应当要办得热闹些的。邢班头，我们的约解了罢，你到将军府去助宴。”
我对邢班头说，语气尽量地平静和缓，好让她知道我是出自内心这么做的，而不是一气之下。
邢班头有些诧异，她抬起头快速地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看刘采办，刘采办朝他轻哼了一声。
“谢娘娘体谅，谢娘娘体谅……”她一连磕了几个响头，我让侍女送她出去了。
剩下刘采办自己留在厅上。他自知做了我不满意的决定，邢班头一走便跪到地上去，垂着头。
“王爷不知道这件事吧？”
为了确定，我先问一句。
“王爷进宫还没回来，小人昨日谁也没说。”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虽然是认错的声调，却不是认错的语气，看来他还认为东王府理所应当高于将军府。
“既然是将军府的人先到，那花头就该归他们，你为什么要争呢？”我说。
刘采办不说话。
“你总有你的道理，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刘采办看来是果然不服气我的决定，我一如此说他便抬起头来答道：“回夫人，虽然是将军府的人先到红馆，但他们并没谈定，是小人到那说了以后，那崔府的管家才一口咬定要请。这……这不是分明要同咱们争吗？”
他的火气有些上来了，接着说道，“往年咱们东王府办事，从来没有要下定钱的，只稍一句话他们便来了。只是王爷谦逊，定要按着一般的路子来，从来也没有哪个人回绝过。整个京城没有不尊东王府的，这红馆的老班头，去年端阳节的前一日才去跟她说，她也没有讲有什么应承，今年倒好，早了半个月去下定钱，倒让她为难起来了……”
刘采办嘴里哼着气，脸涨得红起来，越说越不满。
“人一失势什么人都敢不放在眼里……”
他很小声又嘀咕了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脸上一时发烫起来。
不知道刘采办是不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去年，煊君还是储君，是将来要掌管一个国家的君主继承人，自然是整个京城都会以东王府为尊。
然而短短的一年后，煊君从储君变成了废储君。静妃的话突然之间涌进我的脑子里，我因为母亲的事情到柏台宫去找父亲的那天，静妃因为反对茜浓嫁给煊君而向父亲哭诉，她说，“怎么忍心把女儿嫁给一个要死的人”。
现在我一想起她的话，心里还是会扑腾跳得厉害。难道这种传言并不会因为我嫁给了煊君而消失？现在是预兆的到来吗？
我觉得很无力，如果煊君的命运真的像史书上那些废太子一样，那我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做些什么呢？现在只能够小心谨慎地行事罢了。
“你既知道如今的东王府已不比从前，就该多为王爷着想。”我有些无奈地说，“刘采办，我知道你是东王府里的老人，王爷也很看重你，所以这些话也不怕同你讲。说起崔老将军来，他不但是人臣，也是皇亲国戚，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兄长，国舅爷。咱们要是因为这一点小事情跟他们闹得不快，教王爷日后在朝里怎么做呢？”
刘采办听了，暗暗也叹了口气。
“既然夫人说开了，小人斗胆再进两句话。”他说，“昨天也不是小人非要定下红馆，也没有非要同将军府争的意思，只是崔府的管家实在让人怄气。他听说小人是东王府来的，说话没有半点客气便罢了，还做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架势。夫人，您说咱们王爷哪点不是尊贵的，他们崔府一个管家都敢这样蹬鼻子上脸，可见崔将军他们……”
他闭了嘴，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个老奴心里的别扭，原来主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听到一个管家这样不屑，心中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崔府的一个管家都敢这样不把东王府放在眼里，可见崔家的主人是什么态度。看来崔柱国老将军替父亲立了这趟不世之功后又荣升国舅，实在让他威风不少。
“红馆让给他们罢，你再去找别家。”
我不想再多说这件事，有些话多讲了就怕给有心人记住，将来要留下把柄。
刘采办无奈地直起身，似乎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怎么想，毕竟我的身份特殊。我虽是东王府的王妃，但也是当今圣上的“养女”，而崔柱国将军是父亲的大功臣，即使刘采办认为我有所偏私，那也是可以谅解的。
“不要告诉王爷了。”他临出门之前我又嘱咐了一句。
煊君在宣帝爷的时代简直是得圣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山里的月亮也一定会有人为他去找。即使是在刚刚葬入皇陵的平帝爷时代，煊君仍然是朝野里耀眼的星辰，就算是瑞王府，恐怕也不敢跟东王府争一个红馆。
我又叹了口气。老臣们想得不错，我和煊君同是皇族，嫁给他是万万不合礼制的事情，可是也只有当今皇上的女儿，能够保得住煊君。父亲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即使是对天下人都无情，也不会那样对我的。我明白父亲。可是父亲百年以后，大哥登基做了皇帝呢？
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尽最大的力量去维护丈夫，还有这个家。
姑娘们又已经聚集在葡萄架下绣花了。
听见她们欢快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我暂时忘掉了刚才那些让人忧愁的想法。煊君从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即使是诸多困境，我相信他也能够度过去。
这时是四月下旬，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好在院子里的树木都很高大，枝叶浓浓密密地像数把大伞在院里撑开，偶尔有风吹过就感觉十分凉快。
陈妈盛了一碗绿豆汤给我，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两口，意料之外的客人就到了。
“夫人，崔小将军来拜访。”
老管家将红色的名帖呈过来，上面写着“崔元镇”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王爷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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