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29、花大人

　　我不喜欢听静妃说话，因为她的话总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小道消息。但不能否认的是，她每次听来的小道消息真有些准头。

　　她说扶阳夫人是自缢而亡，的确并非不可能。一个离开了家国故土的女人在进入新的家园后从未笑过，究竟为什么？

　　煊君依旧靠在我的肩头睡着，我有些同情他。过得不幸福的母亲，她的孩子如何能得到快乐呢？也许煊君知道母亲为何挣扎，然而他完全没有办法。作为宣帝爷的第七皇子，他有自己生来的命运。

　　轿子虽然走得很慢，但是我总觉得是眨眼之间就回到了东王府。

　　小厮们理所应当地将煊君抬入我们的新房，那个原本就该属于王府男女主人的地方。

　　煊君沉沉地睡着。应星端了热水过来，我小心地替他擦拭着。

　　“王爷喝了这么多啊。”陈妈和王嬷嬷也过来了。

　　“皇上高兴，多赏了几杯。”

　　“对了，夫人，今天一早您和王爷前脚出门，后脚花大人就回来了。”王嬷嬷说，“她还道要来给您请安呢。”

　　我看了看窗外即将消失的晚霞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再见吧。”

　　“是。”

　　“花她带回来了吗？”我问陈妈。

　　“不知道，她没跟我们说，只说等王爷回来再讲。”

　　我嗯了一声，“那就等明天王爷醒了再说。”

　　陈妈王嬷嬷退了出去，我让应星帮我把偏房的床铺理了出来，准备今天晚上就睡在那里。

　　“怎么睡到偏房去呢？”应星撅着嘴巴不大乐意，看来这个女孩子已经懂得很多了。

　　“王爷醉得厉害，需要好好休息，快帮我把床铺起来吧，我也累了。”

　　应星又要再说，我打了个呵欠，她这才勉强着到偏房去帮我铺床。

　　不是我不愿意与煊君同床共枕，而是不愿意趁人之危。这话虽然听着好笑，从来都只有说男人趁女人之危的时候，但是在我看来，女人也有趁男人之危的时候。如果他明早起来看见我躺在身边，无地自容的是我了。这一点很长时间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不靠他近一些呢？

　　也许是爱情也需要自尊。

　　我点上帮助睡眠的安神香，然后轻轻关上房门走到院子里去。应星正打开着偏房的门打扫整理，我坐在葡萄架下缓神。

　　刚才陈妈来报说的花大人就是上次侍女们说的花使女的头领，她的名字叫做素绾，很干净的名字。我本来早就想见见她，却不巧在我嫁入东王府的前两天，她启程南下去了。原来是有个海外的商队马上就要到金陵，这个商队一年来往一次，去年的时候王府与他们定了产自海外的四种花，约定了今年在金陵交接。

　　素绾到金陵去接花，这事非她去不可。王府里的人说，除了素绾，谁也没本事接这个活。

　　素绾花大人的名号不是随便得来的，花使女们对于她没有不服气的，即使有几个心高气傲的姑娘，提起素绾也都很客气。素绾十五岁进入东王府，从此王府里所有的花草都归她管理。何时种植何时施肥何时剪裁，都听这位花大人的安排。

　　据说当年引进陆生莲的时候，扶阳国特意留下一位使者来教导种植，宫中内务府派出了经验最老道的花农跟着学习了整整半年才让陆生莲存活在扶阳宫里。后来东王府建成，煊君想要将陆生莲移植到王府里来，于是便找到当时随从扶阳国使臣学习种植的那位花农来教导。那位花农虽然号称经验最丰富最老道，但脑筋却不大会转弯。陆生莲刚开始移植到东王府里时状况百出，种了十株只活了两株，煊君十分生气，煊君的皇兄即去年驾崩的平帝爷也十分生气，命令匠人务必在东王府里种植陆生莲。

　　那个时候素绾已经在东王府里了。她自己请求跟着匠人种植陆生莲，煊君竟然答应了。但是花匠却待她很不客气，与素绾一同进入东王府的侍女说，当时的花匠因为是从皇宫里奉旨出来的，又见素绾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因此都看不重她，常常骂她。煊君并不知道这些事，素绾也自然不会跟他说。

　　可是侍女们说，素绾很争气，她耐心地跟着花匠们学，每天都跟花在一起。半年以后，种的陆生莲都活了下来。那些花匠自诩是他们的功劳，对平帝说他们可以把陆生莲移植到任何地方。于是其他的王府侯府都向平帝请求移植陆生莲。花匠们被请到其他王爷侯爷府上去种陆生莲，结果和一开始一样，几乎没有存活的。但是他们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失误，便说因为陆生莲是扶阳国产的，只和东王有缘。平帝为了给大家台阶下，于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从那时起便没有人再提移植陆生莲的事情了。

　　可是煊君知道陆生莲之所以能在东王府存活，全是素绾的功劳。也自从那时候开始，煊君便把王府里的花草都交给她来打理，并允许她组织一支花使女的队伍来帮忙。也因为这个原因，府里的人称她为花大人，也叫她花素绾。

　　但素绾并非生来就是侍女。

　　她原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后来父亲犯了事被发配到边疆服刑，家里的男丁也都随着父亲到了边境，女人小孩则被带到市场上卖为奴隶。素绾的父亲犯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工部时曾经主持营建了许多皇家建筑，其中有一座就是东王府。他也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当初负责营造的东王府，日后会成为女儿素绾的家。

　　也许是家族的原因，素绾对于亭阁花草的种植十分在意，并且得心应手。

　　在那次贩卖中，素绾的妹妹被一个妇人买走，从此不知所踪。她的母亲是大家闺秀的出身，不能够忍受自己在外面抛头露面像货物一样任人挑拣，几次想要自尽，但都被素绾拦了下来。

　　贩卖的第三天，她们滴水未沾。也就在那一天，煊君的轿子从那里经过。素绾的母亲哭着冲到轿子旁边请求煊君接收她的女儿到王府里当仆人，小厮告诉煊君这是原工部尚书家的夫人小姐，煊君于是没有多问，隔着帘子答应了下来。

　　煊君隔着轿帘答应以后，素绾的母亲便一头撞到墙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也许煊君会连她也一并收入王府中呢？那样的话她们母女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但人事就是这样，一刹那间决定了生死。

　　素绾就这样进了东王府，直到今天。

　　应星整理好床铺从屋里走出来，她细细长长的身子借着最后一丝光线把影子映在墙上。

　　“夫人，床铺好了。”

　　她来到我跟前，手里还抱着一团换下来的床单。

　　“先开着门透透气，也不知这偏房几时没有人住进去了。”我说。

　　“将来是给小姐们住的呀！”应星随口接上话，但话一说出口她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时闭上了嘴巴，犯错了一般看着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觉得那句话刺伤了我，所以感到愧疚。但其实我没有这么容易难过，况且我知道应星一点儿恶意也没有。

　　“这儿没有要忙的了，你歇息去吧。”我担心她会多想，尽量露出笑脸来对她说。

　　应星答应一声，抱着床单走了，院里彻底清净了下来，只剩下渐渐浓厚的夜色与我为伴。

　　不知在院子里待了多久，我看到新月细细弯弯地出现在天上，再过一个月就到端午节了。

　　进大屋看了下煊君，他连身子也没翻，看来的确是喝得太多醉得沉了。安神香幽幽的香气在房间里游走，我也有些倦了，于是关上房门到了偏房去准备休息。

　　床上是应星铺好的崭新床单，清香也已燃上，烟气从镂花金炉里袅袅熏出，在摇曳的烛光下营造出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来。白天的许多话再次涌进我的脑海里，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只静静地躺着等待梦境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微弱了，香气渐渐离开了我的鼻子，我向着梦乡走去……

　　我并不打算一觉睡到天亮，因为煊君那边还需要有人不时照看。我想着略睡一会就起床去看看煊君。

　　我确实没有入睡多久便醒了，但不是因为要去照看煊君而醒来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声把我从梦境拉回现实，睁眼一看，蜡烛尚未燃尽，香炉里的清香也还在吐着烟雾。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应星的声音与敲门声一样急促。我心里一紧，难道是煊君酒喝得太多出了什么事？来不及多想，匆匆罩了一件袍子就跑去开门。

　　今天还有下一章，接着点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