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忘归 ...
-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太极宫的飞龙金檐上，宫殿群依山而建，群臣朝会的正殿位于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圣京的全貌。
经过了三年的休养生息，圣京的老百姓终于恢复到了安静祥和的气氛，而朝廷上，一袭黑色深衣的年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听着大臣们向他汇报帝国的各项情况。
大将军郭阳偷偷朝御座上的那人看了一眼，他是一路跟着孟言南征北战过来的，孟言在军队的时候和他睡过一个帐篷，平时身先士卒，和普通士兵打成一片。现在郭阳却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了。
孟言脸上的表情有种疏远感，仿佛曾经的一江春水结成了冰，面对这个新生帝国的种种风霜雨雪。自从军师消失后，孟言就像一柄寒气逼人的利剑，不怒自威。
“禀陛下，南宫希已经带到殿下，求见陛下。”刚刚进殿的征南将军在下方禀报。
“南宫希？不就是那个暴君的太子？”殿下群臣震惊，窃窃私语。
三年前孟言带兵杀入圣京，暴君南宫慕在祈露台自焚而死，南宫希作为前朝太子匆匆逃走，躲入岭南瘴气丛生的蛮荒之地，带着景朝最后一股势力和新生的玄雍朝廷对抗。
帝国刚刚诞生，百废待兴，孟言直到今年年初才腾出手来，御封征南将军前往攻打，南宫希抵挡不住玄雍大军的攻势，于上个月向孟言求和，皇帝也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南宫希收拾收拾，赶紧滚回圣京当人质，这样岭南那块才能消停点。
“南宫希是罪人，理应下狱，而不是让他踏入朝会之处。”御史大夫提出异议。
“那南宫希为了求和，从岭南带来无数珍宝美人作为礼物，其中一人……”征南将军有些忐忑地抬头看向孟言，“臣觉得陛下应该想见。”
原本闲坐着的孟言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他坐直身板，对着台下说：“宣南宫希觐见。”
南宫希从殿外信步而入，他原先在圣京当太子的时候，喜穿红衣，性情张扬，自他的父亲南宫慕死后，他改穿黑衣，只有抬起桃花眼看向孟言时，仍然带着一缕勾人的神韵：“孟言，好久不见。”
“大胆，竟敢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征南将军呵斥道。
“如今你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是我这个阶下囚僭越了。”南宫希笑，“许久不见，希望我从岭南带来的礼物，能够让陛下看到我是真心求和的。”
说完他鼓了鼓掌，两行穿着岭南民族服饰的妙龄女子托举着无数珍贵的瓜果珠宝走上殿来，孟言的目光却没有从那些烨烨生辉的南海珍珠上停留，而是紧紧盯着走在人群最末尾的那人。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而当那名年龄比孟言略长的年轻男子出现时，整个大殿里的一切辉煌陈列仿佛瞬间失去了光彩。天地之间，只独云晓一人而已。
“这不是失踪已久的军师吗？”大臣里有先前跟着孟言的旧部，很快认出了来人便是打仗时几乎和皇帝形影不离的军师诸云晓。
郭阳更是险些握拳将手中的笏板捏断。作为旧部里极少数能和孟言称兄道弟的武将，他比别人知道的更多。诸云晓不仅仅是一直帮皇帝出谋划策的军师，他更是孟言苦得三年未归的心上人。
孟言目光灼热地看向诸云晓的每一处眉眼，要将这张他在心中挂念了三年的脸再次刻印。诸云晓的脸颊比分别时有些消瘦了，但仍然白皙中透着薄粉，是天生的好肤色，眼睛顾盼生辉，左眉挑起的上方有一点红痣，嘴唇微微翘起，给这个男人平添了一分稚气，使得纯真和明艳在他身上融为一体。
诸云晓在军中时，有两点特别出名：军师出的主意损，能把敌军坑得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军师的脸长得特别好看，被传是天上的仙子前来帮皇帝推翻景朝暴-政，战场上连敌人看到他都不舍得下手。
只是诸云晓以前喜欢穿素净的白衣，看起来自带一股出尘的仙气，今天却穿了一件看上去颇似南宫希以往风格的华丽红衣，披散着及腰黑发，如同一支红色的芙蕖，艳惊四座。
美则美矣，看起来像是个被南宫希包装华丽的人偶，倒不像军师本人了。在场认识他的大臣们心中纷纷想道。
孟言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他愤怒地问：“南宫希，你对他做了什么？”
“草民什么也没做。”南宫希一脸无辜，“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样子了，我今天把他献给陛下，只是为了说明我们岭南的诚意。”
“你明知道朕一直在找他，却把他藏起来，不让朕知道他在岭南。”孟言快步走下台阶，将天子剑抵在南宫希的喉咙。
“陛下，我们之前可是在打仗。”南宫希神色淡然，“作为敌对方，我不给自己留一张底牌，今天我还能活着来到圣京吗？”
孟言沉默不语，被南宫希说中了其中的隐秘。若非征南将军一封加急的密函从岭南飞送到太极宫中，上面写着“军师在南宫希处”，他绝对不会答应留他的死对头之子活命。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会杀你。”孟言突然有点意兴阑珊了，“将南宫希送到事先安排的离宫，退朝。”
皇帝回到寝宫，屏退左右后，得知沈梦之在外面求见。
“让他进来。”
“陛下，关于军师的事情……”沈梦之瞥了一眼坐在孟言坐榻另一边，正抱着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犹如安静人偶般的诸云晓，试探地问，“南宫希那边还要继续追查吗？”
“查，你让廷尉找他问话。”孟言说，“暗中再派些人手盯着他，不要让他发觉。”
“是。”沈梦之准备退下，又看了眼对自己毫无反应的诸云晓，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陛下也不要太过伤心，军师应该只是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陛下切不可心急。”
“朕知道。”孟言闷闷地回答。
心心念念了三年多的心爱之人终于回来了，却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这次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孟言知道自己现在作为一国之帝，根本不能任性。
但当沈梦之离开，殿内只剩下他和诸云晓两人默默相对时，孟言突然觉得很是委屈。
“云晓，我是阿言啊。”孟言猛地将爱人拥入怀中，深深吸着对方发间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你抛下我这么久，也不回来找我，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
波斯猫“喵喵”叫了数声，不高兴地从诸云晓膝头跳开了，两个人抱得太紧，它夹在中间不舒服。
即使是这样热烈的拥抱，也无法唤回诸云晓的任何记忆，他如黑琉璃般的眼珠近在咫尺，孟言却无法从中看到诸云晓对自己充满爱意的回应，只看得到倒映在里面自己脸上汹涌的情绪。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陌生人这样亲近。”孟言的目光在诸云晓微微翘起的嘴唇上流连，终于还是松手后撤，“我去外面静静。”
诸云晓伸出左手拽住了孟言的衣袖一角，终于开口艰难地说出第一句话：“阿、阿言……？”
孟言猛地刹在当地，不可思议地转过身：“你想起什么了吗？”
诸云晓嘴角浮上一丝浅笑，朝他微微颔首，似在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孟言伸手欲将对方重新揽回怀里，一道寒光划过，孟言先诸云晓一步拽住了他的右手腕，只见诸云晓手里握着一柄精致的银质匕首，只有一掌宽，刚才从他进殿就一直藏在袖中，并没有被士兵搜身发现。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诸云晓行刺失败，琉璃人偶般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痕，也不再装痴傻，说话都流利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低警惕，一旦踏上了讨伐暴景这条路，未来必定凶险异常，无论对着什么人都要仔细观察，敌人很有可能利用我的软肋来对付我，哪怕那个人是你。”孟言苦笑了起来，“你可能不记得，这都是你当年亲口教给我的，这些阴谋诡计，你可是我的老师啊。”
诸云晓脸上出现了一瞬疑惑，但很快神色如常，嘴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魅惑的笑容：“能告诉我，我是哪一步出现漏洞的呢？”
“你以前从不这样笑。”孟言皱起了眉头，“这一切都是南宫希教你的吗？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让你来杀我，我就告诉你你是怎么暴露的。”
以孟言对诸云晓的了解，他的军师一贯胜负心很强，如果被人识破，非要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甘心。
诸云晓冷冷地看向孟言：“他说我的内丹是因为你废的，他还说，这句话是真的，便是我当面质问玄雍的皇帝，他也不敢否认。你若是要让我不信南宫希，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可以让我信服的说法。”
孟言听到这句话，高大的身形仿佛瞬间委顿了下来，他夺走诸云晓手中的刀，踉踉跄跄地朝殿外走去，不敢回头看诸云晓的脸。
“你的内丹，确实是因我而废……如果你要为此杀了我，我绝不还手。”
诸云晓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到孟言的前面，眉梢那颗红痣在宫墙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艳丽：“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夺我的刀？”
“云晓，如果你要杀我，我希望是在你神智清醒的时候。”孟言深深地往向他，“而不是在忘记一切的情况下，稀里糊涂被南宫希利用。”
诸云晓审视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丹田，原本在那里的内丹消失了，无法消解的空虚感一直折磨着他：“我的记忆都在内丹上，如果内丹一天不恢复，我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孟言从领口扯出一段红绳，接着一个绣着荷叶戏鱼的小巧荷包出现在他手中，这个荷包看起来十分破旧，上面用的布料也非常普通，针脚歪歪扭扭，不知道为何一直被玄雍的皇帝贴身佩戴。
诸云晓在看到那个荷包的第一眼，心中就涌起许多怀恋的情绪，但他并不记得和它有关的任何事。
孟言从里面取出一粒普通珍珠大小的珠子，托在手心递到诸云晓面前：“这就是你的内丹。”
诸云晓睁大了眼睛，将那颗一看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光泽和生机的珠子接了过来，珠子上有无数细细的裂纹，像树枝般密布整个原本应该光滑的表面，一看就是曾经遭受灵气暴涨而破裂。他的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你拥有内丹的第一年，我还是村里牧猪的幼童，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成为这玄雍的皇帝。”孟言因为哽咽略显沙哑低沉的嗓音在诸云晓耳畔萦绕，“我们一路走来所有的风风雨雨、刀光剑影都从这里开始，你还记得这一切吗？”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忘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