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光》梧名

2、故人

　　瞬移到永夜森林外围的洛德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千年来第一次出门，他漫不经心的散着步，方圆千米所有生灵退避三舍，一晃又晃到了日暮西沉。

　　古老血族的强大超乎了绝大部分人的想象，即使沉眠，他们依旧可以接收到周围的信息，洛德停下步子，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眼睛望向了一侧虚空，空间的距离极速缩短，人类村落一角，孩子欢呼雀跃，被围在中央的少年显然不擅长应付铺天盖地的热情，冰雕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哦呀，真是可爱的猫咪。”洛德收回目光，不慌不忙的向人类的村落走去。

　　“大哥哥，你真好看。”拖着鼻涕的小姑娘睁大眼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青年。年龄比她八辈祖宗还高的洛德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夸赞，“乖。”

　　“你怎么在这里？！”毫不掩饰的惊诧，诺亚将小姑娘拉到身后，“艾拉，你自己去玩。”

　　“诺亚哥哥，他是你朋友吗？”小姑娘咬着手指问道。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是。”艾拉懵逼了。洛德似笑非笑，“我们是玩与被玩的关系。”于是艾拉更懵逼了。迎着严冬寒风般的目光，洛德蹲下身子，“你叫艾拉是么？好姑娘，我想和诺亚谈谈。”艾拉木呆呆的点头，转身离开。

　　诺亚压抑着冰冷怒火，“你居然了催眠一个孩子？”洛德微笑，“不是“居然”，我已经做了。放心，效力会很快解除的，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跟我来吧。”

　　紫胡衫树下，树影斑驳。血族笑意浅浅，“你不是教廷的人，至少不是教廷养大的孩子。”诺亚不置可否，洛德微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失落堡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被教廷列入禁地，任何教廷职员都不会随意踏足这里，然而你对此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教廷养不出你这么清澈的人。”

　　诺亚平静承认，“我是被一位神父捡回家并抚养长大。”

　　血族随意坐在了落叶上，“他是个少有的好神父，因为你并不会盲目的去憎恨黑暗。”洛德轻笑，“你并不恨我，你的冰冷只是防备，这让我好奇，即使那位神父教会了你明辨是非，然而你是如何做到对一个罪行累累的血族放弃了制裁之心呢？”

　　浓密的睫毛颤了下，诺亚感受到了无孔不入的杀气，来自于近在咫尺的血族，他依旧笑得优雅，吐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要知道，我可是杀了无数人类啊。”

　　诺亚抬起眼，海色冰瞳是不屈的意志，洛德怔了下，他没想到一个人类孩子能够拥有直面他的勇气。

　　“六十年前，永夜森林爆发了罕见暴风雪，一个人进入了失落堡，而你庇佑了他。”

　　洛德眯起眼，他想起来了，毕竟近百年来他的访客屈指可数，而那个人类又如此画风清奇。那是个年轻的神父，一言一行透着近乎愚蠢的纯良，高座上的他露出獠牙，“向杀人不眨眼的血族寻求庇佑，你不怕我杀了你吗？”神父推了下单边眼镜，带着某种笃定道：“您不会的。”

　　无法想象一个犹带稚气的人类能够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明明脆弱的不堪一击，正如现在这个孩子。明明没有血缘，他们却似乎具有了一脉相承的勇气。

　　“是他啊。”洛德靠在树干上，慵懒道：“他能教导出你这样的孩子也不奇怪。”

　　诺亚垂眸，“父亲说你很善良。”

　　洛德：……

　　威震三界的伯爵大人再一次对这个神父无奈了，“我还真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个优点。” 不料少年却赞同道：“除了无耻，我也没看出来。”

　　洛德：……

　　他深刻怀疑今天他被圣天使赐福了，以至于一天霉运当头。

　　“万分感谢。”

　　猝不及防听见这四个字，洛德有些理解不能，少年冷漠道：“父亲说当年离开时没来的及向你表示感谢，这么多年，他一直很遗憾。”

　　洛德再次陷入回忆，那个人类不知道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怎样，洛德允许他住到雪停离开后，这神父不仅不避着他，反而像尾巴似的到处跟着，一有机会就说“感谢万分”，洛德对于这次大发慈悲万分懊悔，吩咐了森罗直接沉眠去了。等他醒来，已是十几年后，冬日的神父早已淹没在他的记忆中。

　　洛德轻笑，“想不到他还记着。”

　　诺亚点头，“父亲一直耿耿于怀，他特地嘱咐我在他死后来向你道谢。”

　　对于神父的死亡，洛德并无感触，生死与他而言早已没有意义，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然后你就通过刺杀来感谢我？”

　　诺亚抬眸，眼中是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不，刺杀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我很想知道你传说中的失落堡主人有着怎样的力量。”

　　洛德觉得不可思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少年眼也不眨，“不。”

　　卧槽！你们这对父子简直了！

　　感觉威严被严重侵犯的伯爵大人有点受伤，他急需证明他的权威依旧神圣不可侵犯，于是他看了眼诺亚，后者平静回视。

　　靠！算老子怕了你们了！

　　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理，洛德瞬移回了失落堡，决定此生都要对神父和诺亚退避三舍。

　　“大人？”

　　听见呼唤，洛德转过头，森罗见自家主人一脸山雨欲来，立刻跪在地上，大人每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都象征着血腥和杀戮。

　　洛德见还是有人买自己账的，于是立刻原谅了之前与森罗的不愉快，他幽幽道：“真是好臣子。”一波三折的感慨完，面前立刻多出几十位瑟瑟发抖的亲卫，惊恐之情无需言表。

　　权威被再度确认，洛德踱着步子回去补觉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仆从们，森罗站起身，“都退了吧。”亲卫长问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森罗似笑非笑，“你想揣摩大人的心思么？”

　　“属下不敢。”亲卫长浑身冷汗的低头认错。

　　蝙蝠纷纷隐入城堡各处，从这天起，杀戮大公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永夜森林外，少年露出微不可差的笑意，他想起了三个月前。

　　骨瘦如柴的手一遍遍抚摸着诺亚的头，至亲之人谆谆教诲道：“那位大人的心就像是夜空中的晨星，即使再暗，那点光明也永远不会堕落。你只需用最真诚的样子去接近他，那位大人一定不会伤害你，他其实是一位极温柔的人，只不过他从不轻易显露。他实在太悲伤了，悲伤到我都忍不住落泪。我的孩子，主说众生平等，我布道一生，依旧放不下那位大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去宽慰他。”

　　诺亚闭上眼，低喃道：“是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