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男配》金船刻月

14、第十四章

　　从进入剧组以来，梁宵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快的进入深度睡眠，甚至短短的一个小时，都有些睡过头带来的昏沉。

　　在短暂的休息里获得深度睡眠并不是件放松的事情，反而还会有没有休息好的生理疲惫，他在养生上面的克制并没有起到作用。

　　那些愈加沉重的纷乱压力如潮水褪去，渐渐漏出来被侵袭过后变了样的海滩。潮湿的泥土上是一些获得新生的海洋生物，也有因为无力抵抗而死去的漂亮的，破碎的尸体，有淡淡的腥味混杂海风里咸味。

　　让人放松的睡眠似乎带来了梦境里那个压在胸口的梦魇。

　　里面有个令他陌生的，义无反顾的自己，还有另一个人......

　　“梁哥，没休息好吗？”

　　化妆师王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业内很有名气的化妆师，自己却常常素面朝天。

　　她已经担任过梁宵好几部电影的妆发，这回本来是她把徒弟送过来负责，自己在国外参加奢侈品牌的香水发布会，没想到不过几天就让导演退货了，点名让她亲自上场。

　　像很多因为工作而结识的熟人一样，她有点不同，算得上梁宵的交际圈里面相交甚好的那一类。

　　梁宵没有回应她的话，少有这样不尊重人的时候，她也没有在意，边给梁宵上妆，边闲聊道，“黑眼圈太重了，遮瑕膏可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被关了那么久才逃出来，都被烙铁烧了，气色不好也挺符合。”

　　梁宵这才收回思绪，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里面映出来他胸前因为戏份需要伪造的伤疤。

　　“我倒是觉得现在黑眼圈很符合我这场戏的设定。”说完他向王茹眨个眼，“是吧王姐。”

　　王茹直接把他敲了一下，“什么王姐。我才大你几岁啊，你这一声姐叫出来，我平白成老了十岁。”

　　梁宵认真端详了一下自己弹性不错的皮肤，“我这么嫩，不叫你姐，难道叫王妹妹？别人听了可是要误会的啊。”

　　“你们这左一声哥右一句姐的，真有绯闻，标题肯定是拿拳头说话那种江湖兄弟。”

　　“我看你是想吃拳头了！”王茹抬脚作势要把插话的小孟踹出去。

　　小孟赶紧带着梁宵的衣服跑出去了，消失之前还落下来一句“林姐真有武侠片让你接啊梁哥！”

　　“待会儿要拍激情戏，是不是超出你的预期了。”

　　人一走，王茹收起来脸上的嬉笑，趁着低下头化妆小声说，“我听说......”

　　梁宵侧目凝视。

　　“赵导给你加大价钱了，就为了这场戏能拍出来。”

　　梁宵忍下来没有当场翻个白眼，“你就是来打探打探我脱这一次值多少钱？”

　　“哪脱啊—— 我都听说了，也就是露个肩膀露个胸，顶多就到腰上了。”王茹有些惋惜，“还得穿着你那个破烂衣服，该露的什么也没有，叫人看什么啊。”

　　“你行了啊。”梁宵笑她，“这还不叫脱，你想让我脱光啊。”

　　“我才不稀罕你脱光。”

　　王茹在他的腰腿间瞟了一眼，“可是想看的大有人在啊，你那些铁杆老粉就跟回春了一样，都等着看你今年这个大动作了。”

　　“别逗我了。”梁宵说，“追我的人现在都多少岁了，这年纪大点的，再回春得是第二春了。”

　　“就许你迎来这第二春，不许人家有？再说了......”

　　王茹拿下巴往门外的一个背影指指，“这不就有第一春的吗？也就比你嫩上个六七岁吧，再嫩就得犯罪了。”

　　梁宵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付明熙已经换好了衣服，做完了造型，一旁的灯光师正在跟他说着什么。

　　挺拔的背影穿上尊贵的帝王常服，身上独特高贵的气质让他跟扮相融为一体，好像本该如此。

　　由于他们这次的剧本时间线清晰通畅，又是一幕幕实地取景，完全可以按照故事的发展来拍，不需要颠三倒四。

　　梁宵也就眼看着付明熙一点点的，好像真的是随着故事里那个小太子长大了。

　　年底他就满二十九了，付明熙的资料他匆匆看过几眼，才二十二周岁都不满。

　　按时间推算，如果付明熙追了他十年这话是真的，十年前付明熙才十一二岁。

　　那个年代，没有网络剧，没有那么普及的智能手机，电视剧也很少有符合小孩子看的，付明熙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应该是跟着小伙伴们一起打球、玩沙袋、疯疯闹闹、游戏厅打游戏机、看动画片......却唯独不会是去电影院里看他的电影。

　　他演的那些片子受众面可从来没有儿童这一栏。

　　“你其实也觉得他很帅吧。”王茹看到他发愣一样的眼神说。

　　梁宵点点头同意，“是挺帅。”

　　王茹：“而且还只跟你说话，你看小赵一个人在那说了半天，他连个笑脸都没有。”

　　梁宵的角度只能看到付明熙的背影，不知道王茹是怎么看到付明熙的脸的，连表情都描述的这么恰当。

　　也许付明熙带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如此吧，他不是也一样见识过付明熙初识的没礼貌吗？

　　不过付明熙依旧完完全全的我行我素，没有过想要改变的行径。

　　上次请剧组一起吃饭，第一次坐在桌上同吃同喝算吗？他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宵问她。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这么久都没失足过，别看他长得帅就意乱情迷了。”

　　王茹这用词毫不含糊，听的梁宵都坐直了身子，差点毁了正在画的眼妆。

　　“我又不是没被男人看上过，这种事情我有分寸。”梁宵正色说。

　　“但是这——么帅的没有哇。”

　　王茹摇摇头，“他才刚入圈多久啊，就是靠着这张脸走红的，大大小小的绯闻出了不少，虽然都被辟谣了，可是那些采访我也看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心里没装事儿的。”

　　梁宵笑笑，“谁心里还不装点事儿啊，这也能猜，还有功夫看他采访，你真闲。”

　　王茹无奈，“哪儿是我想看？是我家那位老看，还跟着追呢。你说她一个女的，好好地非得粉个男明星，像什么样子。”

　　“我说你这也太小心眼儿了吧。”梁宵虽然知道这是吃醋一样的气话，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她要是粉女明星，你还不得直接跟她打起来。”

　　“正经点！”王茹把他的头摆正。

　　“跟你说正事儿呢，因戏生情在这圈子里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我就怕你跟他没忍住。”

　　梁宵呛她，“你当我是你啊，还忍不住，我压根就不需要忍。”

　　“你我放心。”

　　王茹左右看了看，凑近梁宵的耳畔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他背后有人包全了的，不然凭他以前那演技，赵导会看他一眼吗？还亲自调-教他。圈里的事你明白，要是因为他把你这些年都毁了，不值得。”

　　梁宵挑眉看她，又看了看付明熙站在远处动也没动过的身形，过了会儿才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付明熙有背景他也不是没想过，一点儿也不稀奇。

　　如果说以前那个年代，还真的有像他一样单单凭着实力和街头偶遇的运气成了演员的，但是现在信息技术很发达，在网上发个照片随便炒一炒都可以进娱乐圈。

　　年轻的漂亮姑娘，帅气小伙子太多了，太多太多，娱乐圈里早就是供过于求，能站稳的大部分-身后都多多少少有着利益牵扯，越大越好的资源自然落进了背景更加雄厚的资本手里。

　　要想解开这种关系，只能等你自己也走到了成为资本的那一步，才能从棋子变成下棋的人。

　　单从这一点来说，梁宵一直很庆幸，自己生在了好时代。

　　那么付明熙呢？

　　国际大导演从剧本到拍摄再到后期的全程亲力亲为，国内外斩获无数次奖项的最佳男配角做辅，顶级的造型团队和化妆团队，一丝不苟甚至到苛刻程度的拍摄要求......

　　如果是真的，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一个华美的花瓶，那是有点儿厉害了。

　　梁宵又想起来那个拖他追入深渊的模糊梦魇，有凝聚成实体的腥咸又甜腻的味道。

　　闹钟声音他听见了，他醒不过来，如果不是小孟过来摇着他的手臂把他叫醒，他就可以看到那个最后出现在梦境中的背影，转过来到底是谁的脸。

　　付明熙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时不时存在的目光，他侧过身来正好对上梁宵的视线，对他简短地点了点头示意。

　　梁宵画完了妆也朝他走去，身影越来越近。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付明熙？

　　为什么是他呢？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赵导说待会儿工作人员会撤回去一部分，只留下必要的人员。”付明熙一见他过来就主动开口。

　　主要是付明熙等会儿要迅速走位需要配合灯光，还会有十分清晰的特写镜头，所以小赵才硬着头皮跟这位从头至尾连个声都不吭的爷说了这么久。

　　这下看到梁宵走过来，如释重负的喊了一声“梁哥”，就赶紧远离了面对了十来分钟的冷脸。

　　“女的才要避讳。”梁宵看着他，忽地笑了，“不过你这模样，也需要保护保护。”

　　付明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似乎想要辩解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赵导上来亲自给两人做走位的指导，付明熙早来了很久，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了，梁宵在他身边低着头认真的听，时而跟着在现场比划了几遍。

　　两人照着剧本相互配合着试了试，赵导似乎是很满意的样子，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追究细节。

　　终于达到了导演心中近乎完美的程度，赵导一只手臂搂着一个人肩用力拍了拍，“好样的！待会儿千万别忘了啊，我们的片场花絮也都上着。”

　　梁宵看了一眼远处驾着的摄像机，“这个要放出去吗？”

　　“那是宣发的事情了，正片在国内肯定是不能放出去了，放点不过分的花絮给影迷们过过瘾也是正常的。”赵导说。

　　梁宵点点头，这确实不过分，也是很好的办法。

　　况且，就现在这种环境，正片就算上不了大银幕，也会有人将海外版通过技术手段复原高清的来贩卖。

　　盗版这种东西，国内是怎么也不会消失的，做好盗版的流通量预估也是制作影片的份内工作。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把戏演好，这是他的追求，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这不是你们需要重拍的理由啊。”赵导看了他俩一眼，“我相信你们都做了充足的准备，这种戏需要情感的爆发，需要鲜活的肉-体碰撞和复杂的心理。”

　　说到这梁宵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瞟了一眼赵导。

　　话是没错，但说的好像他要和付明熙要进行限制级的肉-体碰撞一样，看着赵导正沉浸在艺术气氛里，梁宵没纠正过来最大的肉-体碰撞就是他在这场戏的开篇是拿了暗器意图要杀了付明熙。

　　让他意外的是付明熙居然也听出来了，还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尽量一遍过。”付明熙说。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梁宵道。

　　“他初生，你也初生？”赵导看他。

　　梁宵立马站直了，挥着手道，“我也使劲，使大劲，一遍过！”

　　“这可是你俩说的啊。”赵导笑地和蔼，“做不到就不加钱了。”

　　梁宵惊了：“什么？”

　　付明熙倒是平静的很，看上去十分有把握的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加钱肯定是玩笑话，但是一遍过的要求和期盼直接是乐观过头了，他梁宵就算是拿出来两百倍的精力也不敢想这场戏可以一遍过。

　　这么强烈复杂的心理和生理真的拿到实地拍摄当中时，他完全无法预判出来会出现什么意外？

　　来自自己的，还是服装、道具、现场带来的，更不知道演对手戏的人会抛给他什么样的球。

　　“你们俩再准备准备。”赵导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后演员就位。”

　　“收音注意了，这一段最好不要配音，麦的距离跟着走，少一公分都不行。”

　　“灯光调试，道具最后一次......”

　　“无关人员立即离场！”

　　......

　　工作人员立刻动作起来，人来人往，做最后一次的检查和侧视，一部分人相继离开，将片场留给了他们做更好的发挥。

　　梁宵和付明熙看着那布置好的现场，并没有抓紧时间再看一眼剧本。

　　剧本里的台词和要求早就在两人的心中烂熟于心。

　　梁宵曾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接受任何的艺术形式，包括同性恋。

　　也许是现在双脚真正站在了片场上，灯光暖黄照亮了需要他即将绑上去的刑架，一切都准备就绪，他才意识到了待会儿要跟身边这个姿色上乘的男人做出来亲密的举动。

　　他的工作修养让他需要在脑海里能够想象出一幕幕的场景。

　　可是这场戏，他在脑海里构造过好几次，里面那个跟他演对手戏的人，他却始终刻意忽略了他的脸——付明熙的脸。

　　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不能让他快速入戏，也不能让他饱含情感。

　　他需要想象出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走位、动作、眼神和调动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来表现。

　　他会怎样利用付明熙赏赐给他的最后一次信任来获得释放，再趁机置对方于死地，会如何跟付明熙进行血脉膨胀的激烈打斗。他要如何面对自己守护过的小太子对他的残忍和惩罚，以及信任，他要想象对方看向他的眼里是怎样被逼到绝路的深情和决绝。

　　他有任务，有苦衷，跟付明熙有血海深仇。

　　可他的秘密就要藏不住了，他面对二人十几年的相伴，残存了最后一丝不该有的动容和不舍。

　　他们如何撕扯，衣服从什么地方裂开，亲吻从何时开始......

　　化妆出来的伪造伤口被柔软的唇瓣亲吻是怎样的感觉？是应该先疼还是先痒？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皮肤接触的时候他要给出来什么样的表情......

　　这些原本是他早就应该准备好的，似乎就因为，就因为对象是付明熙，他不知为何很难进行。

　　梁宵微微垂着头深思，他不能因为个人情感影响到工作。

　　他在让自己快速地酝酿感情，对付明熙的感情。

　　之前的拍摄里他无数次的入戏，出戏，面对付明熙挺拔修长的身影，看着他从一个稚气的少年一步步变成冷血沉默和狠厉交织的帝王。

　　也每一天进组，离组，面对付明熙那张俊美的脸蛋，感受过他的冷漠高傲，也一步步地被他靠近，接受过他后来的细腻体贴。

　　付明熙对他的特别——来自于一个人的特殊对待，这种反差往往会像一张无形的细网将倾注对象一点点收紧。

　　短短片刻，梁宵就进入角色里。

　　“你跟女人拍过这种戏吗？”付明熙在他身边突然问。

　　梁宵闻声抬起头看他，深邃的眼里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眷念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