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野有死鹿

1、大事不好

　　“夫人，不好了！”丫鬟提着裙子穿过长长的走廊，人还没到，声音先传来，跑进来的时候，惊慌失措，绊倒在了台阶上，头重重地磕在门槛上，牙齿磕掉了，吐了一嘴血。
　　曲素对着镜子比对着今天插个什么样子的步摇好一些，由丫鬟伺候着涂胭脂，身上穿着复杂的曲裾，在阳光下布料闪烁着富贵的光。曲素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夫人好得很。”
　　“是老爷！”丫鬟吐出碎牙，说道，“老爷死了啊！”
　　曲素愣了下，说道：“胡说八道。”
　　丫鬟血和泪混到一起淌在脸上，说：“是真的啊！人——尸首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要运回来了。”
　　曲素这才傻眼了，一把推开给自己擦脸的丫头，眼前一黑，说道：“怎么回事？”
　　“怎么搞的？”曲素说道，“胡说什么呢？老爷不是只去秋围吗？”
　　丫鬟道：“说是老爷的衣服太像狍子，被晃猎王看错了，一箭射死了。”
　　“夫人！”丫鬟惊道，“夫人！”
　　曲素眼前彻底黑了，手扶了下自己的头，到底没扶住，直接昏了过去。

　　曲素成婚不到一年，男人死了。
　　死得就他妈的荒唐。

　　这件事让曲素开始思索，我男人，居然也能死得这么窝囊？
　　没死在战场上，死在汉人的刀锋下，没死在皇帝猜忌下，因为功高盖主而死，也没因为直言劝谏而死，而是因为穿了一件狍子皮做得对襟，被一个狗屁王爷射死了？
　　曲素醒过来，头痛欲裂，第一件事就是从墙上摘下了自己的佩剑，穿上鞋便跑。
　　丫鬟说：“夫人，夫人你要去哪啊？”
　　曲素道：“晃猎王在哪儿？”
　　丫鬟：“你要干什么？别冲动啊夫人。”
　　曲素看着她，忽然道：“算了，你不知道。”
　　曲素推开她，跑出门去，看见自己家里已经是一片缟素，便停下来了。丫鬟以为她冷静下来了，正要高兴，曲素却说：“算了，先去看看他吧。”
　　尸首放在正屋，曲素走进去，还是感觉不可置信。
　　她男人死了？
　　真的死了。

　　曲素的男人是个将军，战功并不显赫，家底硬实，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将军。男人也并不是多么英俊，长得少年老成，看上去有三十几岁，其实今年才二十三岁。
　　曲素眼泪掉下来，又要晕过去了，顺势跪倒在尸首边。
　　“我的命好苦啊。”曲素大哭起来。
　　“都没有人喜欢我，”曲素一边抹泪，一边嚎啕大哭，“没有人爱我，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你也要收走啊，长生天，你就这么恨我？”
　　丫鬟说：“夫人，别哭了。”
　　曲素说：“我这么年轻，我这么漂亮，我就要成寡妇了啊。我好可怜啊！”
　　“晃猎王，”曲素咽了口泪水，说道，“我杀了你啊！”
　　“我不杀你，我不姓曲！”
　　曲素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剑来就要跑，她自幼习武，下人根本拦不住她，也不敢拦，被推倒了一地，女人们叽叽喳喳，男人们也不敢上前去碰她，曲素跑出家门，四下望了望，迎面撞上高头大马。
　　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眉骨奇高，面如冠玉，头戴狐狸毛皮帽，身上叮叮当当地挂着绿松石和玛瑙穿成的各色珠子，曲素抬眼一望，愣了片刻。
　　男人勒马，笑着说道：“正要找你，你上哪去？”
　　“格日勒，”曲素茫然说道，“你回来了。”
　　曲素大哭起来：“我男人死了！”
　　格日勒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晃猎王那个狗日的，”曲素说，“射死我男人，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就陪我去杀了他。”
　　格日勒当即伸出手来，说道：“上马！”
　　曲素被他拉上了马，格日勒抱住她，一夹马腹，说道：“驾！”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曲素说。
　　格日勒道：“刚进城门，我抓了几个汉人，想着来带给你玩，谁知道你男人就死了？先杀了那狗日的再说。”
　　曲素说：“你不回中原了？”
　　“不回了，”格日勒说，“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格日勒是曲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格日勒是个汉人，是被送到龙城当人质的质子，去年和亲，汉人嫁了个公主给皇帝，格日勒也就被换了回去，谁知道格日勒居然又回来了。格日勒回去之前，曲素才刚刚成亲，他还拆了自己的一根绿松石项链，磨成粉给曲素画一张雄鹰唐卡。
　　曲素说：“你在旁边，不要动手，杀他的事由我来，皇帝如果要治我的罪，就让他尽管来，你不要管。”
　　格日勒说：“晃猎王武艺高强，你自己打不过。”
　　“打得过，”曲素说，“我必须杀了他。”
　　格日勒漫不经心地说：“杀呗。”

　　二人到了晃猎王府，格日勒将缰绳扔给门口看门的小子，然后说道：“把你们王爷叫出来。”
　　晃猎王的女儿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正在院子里玩水，掐了一朵莲花拿在手里，抖掉了上面的露珠，一抬头看见了进门的两个陌生人，曲素问：“你爹呢？”
　　女儿看见她手里的剑，呆呆地张着嘴，身边的仆人抱起她拔腿就跑。
　　终于有人迎了出来，曲素认识她，说道：“夫人，你男人呢？”
　　晃猎王夫人刚看见他，眼泪就掉了下来：“郡主……”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曲素说，“我男人死了，你男人没道理活着，咱俩一起守寡吧。”
　　晃猎王夫人：“……”
　　格日勒喊道：“是男人就别躲躲藏藏，敢作敢当，滚出来吧！”
　　从走廊走出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络腮胡，将军肚，穿着一身蒙古族武服，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郡主，”晃猎王走上前来，说道，“你来了。”
　　曲素说：“来吧，你射杀了我男人那一刻，你就该想到我会来找你吧。”
　　晃猎王问：“这件事皇上知道了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曲素问。
　　晃猎王：“了然。”
　　“我不是故意的，”晃猎王说，“我和将军也是多年交情了，这件事还是要说清楚，我绝对无意杀他。”
　　曲素：“我懂，你故意杀他还未必能杀得死他呢。”
　　晃猎王点了点头，说道：“就在这？”
　　“就这儿吧。”曲素甩了自己的剑鞘，格日勒接住了。
　　曲素出嫁之前，出了名的彪悍泼辣，她上面四个哥哥，每一个都被她揍过，她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刀枪棍棒什么都学过，在龙城没有男人没挨过曲素的揍，也没人敢娶她。她爹以为这辈子她都嫁不出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男人喜欢曲素，愿意娶她，曲素不用别人劝，赶紧嫁了，自发地温良恭俭让了起来，学别的女人一样当个贤妻良母。
　　但是她比别的女人倒霉一些，她男人死得实在太快了。
　　曲素一剑穿入了晃猎王的胸膛，狠狠地把他钉入了门柱上，晃猎王吐出口血来，喷在了曲素的面无表情的脸上。
　　晃猎王夫人惊声尖叫，小女孩手拿着荷花从走廊里跑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傻在原地，忽然瘪嘴哭了起来。
　　曲素把剑拔了出来，晃猎王腿一软，跪在地上。
　　曲素回头看了那小女孩一眼，然后回过神来，俯视着晃猎王，晃猎王沾了血的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曲素甩了个剑花，将他头斩了下来。
　　四下寂静了，小女孩吓傻了眼，晃猎王夫人不可置信地望着曲素，仿佛看着地狱修罗。曲素将剑身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然后接过格日勒递过来的剑鞘，把剑收了回去，挂在腰上，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晃猎王夫人脚步虚浮，被身边的下人扶住，她颤抖着说道：“皇帝不会原谅你的。”
　　“他杀我男人，我杀你男人，”曲素问，“管他什么事，要他来原谅？”
　　曲素想了想又说道：“要杀要剐随便来吧，怕他不成？”
　　曲素说不怕，就是真不怕。她什么都没怕过，格日勒曾经说过，曲素才是他们曲家唯一一个真男人，曲素不想当男人，想当好女人，所以才要嫁人，可是命运不让，曲素发现，还是得当男人，当男人才不受欺负。
　　格日勒说道：“人也杀了，咱们走吧。”
　　曲素跟着格日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众人的侧目而视之下，格日勒拉着她上马，曲素坐在马上，缓缓地淌了两行泪。
　　格日勒说：“皇帝要找你麻烦怎么办？晃猎王是他的亲侄子。”
　　曲素：“不知道。”
　　格日勒道：“要不跑吧。”
　　“跑去哪儿啊？”曲素问。
　　格日勒：“你男人也死了，这天地辽阔，哪不能去？”
　　曲素说：“那趁着还早，走吧。”
　　从今天以后，曲素就是寡妇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这篇更新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