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相思合欢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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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思合欢汤
逃兵走在路上,风尘仆仆...
他想回家,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为了她,还有...
以前家乡的事情,好多都记不得了,他已经出来太久,久到连家乡的路,也忘记了...
只记得向南,向南,向南...
"小伙子"一个女人唤住他。他楞了楞，迷糊中，看见一个站在柜台后面好看的女人，也就三十开外，丰盈的胳膊上套着个明晃晃的银镯子。“喝杯凉茶糖水，歇一歇，再往前赶路吧！”那女人招呼着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自他心中升起，由不得他拒绝。他走了进去，进去前眼一瞄，看见店招上只四个字“李家草堂”。
店不大，稀松着坐着几个常客，各自抿着茶。
“给。”那女人也不问他，自说着给了他一碗糖水，“且尝尝这味道。”
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手白的和一节莲藕似的。他傻笑着接过，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摸摸早空了的贴身口袋，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大姐，我，我……”没钱两个字在他口边转了几个转，却说不出来。
那女人却很豪气，一拍他肩膀，把他摁回位子：“谁没这点难处，这碗是我李婆婆请你喝的。”
“李婆婆？”他心里暗自纳罕，没敢问出来，“她不过三十多，怎么自称李婆婆？”要知道凡是女子，多半怕老，若被称为婆、娘的，多半是要不开心生气的。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少见了。
他想归想，手上却没停，那碗玫瑰暗红色的粘稠糖水，在他手中的调羹上不过转了几转，就都落了肚。温暖的甜香，使得他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人也精神了许多。
再抬头，他才发觉，店铺里只剩他和那个李婆婆两人。外面的天色已近了黄昏，行人也稀少起来。
(其实下面这段我之前写了另一个版本结果网不好全丢了那个恨啊 只好重来样子也变了呵呵)
“能再喝一碗么？”逃兵说了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这是什么糖水？为什么那么好喝？喝的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赶路、忘记了本该忘记的一切。只有她的脸越来越清晰，仿佛就活生生站在了他的眼前。
“这叫相思合欢汤”李婆婆又端来一碗，眼睛里精光一闪，仿佛看穿了面前这个逃兵。他的心被那女人看的就是一紧，忙岔开话题：“这糖水是怎么做出来的，怎么那么好喝？”
李婆婆又笑了，这一次她笑的冷冷的，带一点点寒。也许是逃兵自己的错觉，每天天一黑，他就有这样的错觉，总觉得每个人都想再把他抓回去，抓回那战场去——去死。
“小伙子，你先喝着，我要收拾店铺了。喝完这一碗，你就走吧，别再乱逛了。”
“谢谢婆婆，”他喝着，胃里虽然饱了，却还是冷的。他的手也是冷的，和那碗一样冷。不知道是因为这糖水本就是凉的，还是因为衣服穿的不够暖。“我在赶路，不是乱逛。”
“不是？”李婆婆还是一阵冷笑，“你难道不记得了？昨天你也来过？也来喝过这汤？也问过我，这糖水——是怎么做的？”
逃兵傻在那，整个儿的傻在那，如一个泥塑木雕的像，面皮也成了青白。
月亮已经升起来。李婆婆一个人关了店门，仿佛没看到身后那个逃兵，自顾自说着些话。
相思合欢，相思子，合欢树。
谁不想？
可是，不管谁，总归要自个活下去。
比如我，也比如你。
你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你逃的走么？
它们总归会把你拘回去的。
我这个糖水，你喝到了，是你的缘，也是你的债。
等欠的多了，你还不起，你就不会再念着我的好。
唉！
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还想着你家里那个娘子么？就不知道，她还记得你不？
你想知道这个糖水怎么做的吗？告诉你也无妨。
知道了，你就快点回去吧，回去了就安生了。
“不！”逃兵突然站起来，如被魔厣住了。他的眼神是散的，带一点点凄苦。月光照住他，仔细看，你才会注意到：他的脚下，那团原本已模糊不清的影子，正在一点点散去，消失在月光那银白色的光亮里。
“该走的，”李婆婆叹息着，“若是你实在不想走，就留在我这里过些年也好。等看了你的娘子和孩子，你再回去。”
随着她的叹息，月光竟一点点缩回云里去了。此时再看那逃兵，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发出糖水般香甜的酣声，如同一个小孩子。
风突然起了，撞的那门那窗都响起来。自屋后厨房的方向，走进来一对丫鬟，都不过十三、四岁，一个穿一身桃红色衣裤，一个穿一身柳绿色衣裤，样貌却是一般无二。两个人未进来，笑声先传了进来。
“牡丹、绿萝，你们怎么进来了。”李婆婆与这两个丫鬟说话，竟如平辈般，毫不拿大。
“姐姐可便宜了那小子。这么好的吃食，你也让它这般糟蹋了去。”那个红衣服的丫鬟先开了口。“就是，上次我想吃，楞让牡丹姐姐给拦了，说姐姐你要生气。”那个绿衣服的丫鬟接着说，“没料到，今日姐姐如此大方，让这厮吃了大半锅。我不依！我不依！”说话间，
绿萝已然扭成了根扭古糖般，缠在牡丹和李婆婆身边，看的那两人不禁宛然。
“我也好奇，姐姐这个相思合欢汤，究竟是如何炮制的？”牡丹在一边，低声儿发问，声音煞是好听，“当年迷住那个老秀才，钩了他的魂。如今，姐姐你又用那魂，换下了这么个傻子。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说难也不难，你们那么想知道，我说出来也无妨。”李婆婆笑了笑，“不过，你们现在就得帮我把这里收拾干净。以后干活也不许再偷懒耍滑，没事更不许在客人碗里动手脚。”
两个丫鬟笑着应了，俱端坐着，等李婆婆说下去。那李婆婆喝了口放在柜台那的苦凉茶，这才说下去。
中秋前后，挑那好天气。取当年新收的红豆、去了心的新鲜天山雪莲子，选有月亮的晚上，一起泡在井水里。这井水不用打上来，用篮子上下面都盖了菏叶后，直接湃到那井里才好。第二日，取出来，沥去水，加上些人乳，用干净的小石磨细细磨成浆子。再用纱布装了，吊屋檐下晾着，把汁沥出，连那些水气也尽吹去。制成极细极干的红豆莲子沙，待用。
另用拳头大小的鲜百合，和着十年老陈皮、元宝红糖一起，加无根水一斤，荷花上收集的露水五两，小火同煮。煮到水中事物尽化了，这才取那早切细的菏叶、四白，用纱布包了，沁在这水里，放它一日一夜。这四白，一定得是当年的白荷花、白茉莉、白玫瑰和银桂花。
等纱布包里那些东西的香气都被那汤水吸收了，汤水中的汤渣也都沉了底，这才将汤水另倒入一个砂锅里，不能用铁器。将之前的红豆莲子沙也放到砂锅里。先与汤水搅拌均了，再加上盖子，一起小火煎熬，共收成一小碗糖膏。这又要大概两天工夫。
另取个银罐，糖膏趁热放进去，加上那当年新鲜得来的桂花蜜、糖玫瑰拌好。合盖后连罐用玫瑰花瓣和上红泥封严实，再放入一个早准备下的白玉盅子里，埋在我家后院的梨花树下。当年冬天雪封上后，那才算成了。若无雪，那东西就不能用了。
来年开春后，等到打算吃的时候再取出来，用那干净无油的调羹舀一大勺出来，搁半碗水中化开，碗面上再撒些雪花洋糖就成。至于那罐子仍可封好埋在原处，放个三五年，也是不会坏的。不过，这个吃法也太过寻常。若如我夫君那个李秀才，或者是眼下这个孩子，还要加些料。不过，最要紧，还是他们自个心中那段相思的心肠。那才是真药，我这个糖水，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李婆婆话还没说完，牡丹、绿萝已打着哈欠打断，“姐姐这个法子，真罗嗦死人了。好了，，我们也大概弄明白了。那不明白的，也没心情听下去。若说炼丹烧药，也比姐姐这个糖水的做法，要简单百倍。”
听她们异口同声这样说，李婆婆苦笑一声：“忘记你们两个的心性了，没想到跟我这些年，你们还那么不长进。也罢，大家收拾收拾，回去吧。对了，记得带着这个孩子。免得真让追来那些的差役收它回去。”
三个人架住那逃兵出了店，直往镇南边李秀才的家去了。
从此，李婆婆的“李家草堂”，除了后面两个烧火丫鬟外，又添了个整天可以不说一句话，样子俊俏的紧的小伙计杨大。
李婆婆告诉镇子上的人，这个小伙计是从她家乡过来投奔的。大家听他一口外地口音，也就信了，没有多问。这个年头，来往逃难的人多了，谁又真在乎一个小伙计的身世真假呢？
杨大很勤快，偶尔遇见喜欢说话的茶客，也会答应两句。他总说自己已经忘记了以前很多事情，但是，他记着：自己家乡，有个很漂亮的娘子在等他寄钱回去。他也盼着，他赚够了钱，好回去看娘子。
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李婆婆总站在柜台后面，笑呵呵的听着。那双眼睛亮亮的，看透了一切的样子，却宁愿什么都不说破。她大声招呼着来往的茶客，毕竟人来人往一杯茶，喝完走了，茶就凉了，帐就结了。谁还去再算那些个陈年旧帐？
遥远的山那边，一个挺着肚子的少妇等在村门口那颗大树下...
回来的逃兵告诉她，你丈夫已经死了，被飞弹打中，死在杨树下面了...
少妇忍着泪也忍着痛，煮着最后一碗红豆汤，那是他最爱喝的糖水，可是家里已经再买不起糖。孩子在她煮糖水的时候落了地。血淋淋、如小猫一样叫着的、还没足月的孩子，落地后没哭两声，就断了气...相思合欢，合欢相思。也许只有那人间或甜蜜浓稠、或无可奈何的情，才是那永远无法明白、又很想去明白的东西吧...少妇安静的悬在梁上，身子飘了出去，直到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端了碗糖水过来。呵呵，原来这，才是孟婆汤。好甜蜜浓稠的一大碗糖水，喝完，就能忘记了吗？安静的走，去下一世。
李婆婆也不懂情是什么。所以，她很喜欢煮凉茶糖水，煮那一样或甜蜜浓稠、或无可奈何的糖水。唤住过往的客人来喝。
“来。再喝一碗。好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相思合欢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