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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瀚海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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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帐外传来察八儿的声音:“旭日干,刚才跑了一个女孩子,她把巫师杀了。”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大吃一惊,伸出手指着我,正想大叫。海如风飞奔过去,按住他的嘴:“不要叫,她是我妻子飞雪。”
察八儿看看我,又看看海如风,满脸不可思议:“旭日干,你想飞雪想疯了吗?她和飞雪明明是两个人,你居然会相信她是飞雪。”
海如风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喃喃低语:“也许我真是疯了。”
察八儿甩脱海如风,一把拉住我:“她把巫师杀了,所有的人都在搜查她,我要把她交给海都。”
海如风立刻闪身挡在我们面前:“不行,既然我决定相信她是飞雪,我就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察八儿皱眉道:“旭日干,你睁大眼睛看看吧!飞雪已经死了,她已经死在地狱之火中。听说那样死的人连灵魂都会消散。你只是太思念她了,居然会相信这个女骗子的谎言。”
海如风凄然一笑,“察八儿,如果你是我的安答就不要再劝说我。也许她是个骗子,可是就算她是骗我的,我也宁愿相信是上天派她来的。飞雪死的那一瞬间,我的生命也随着她而去。现在虽然我还活着,却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吃惊地看着海如风,这些话真是由他嘴里说出来的吗?说的我全身汗毛都立正向他行礼,真想不到他居然可以这样肉麻当有趣。
察八儿的想法大概和我一样,他也同样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海如风,过了半晌,他才道:“你真的被那个女人迷的连魂魄都没了,早知如此,当时就不阻拦你杀她了。”
海如风苦笑笑:“就算你不阻拦,只怕我自己也下不了手。”
察八儿看看我又看看海如风,终于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可是你打算把这个女人如何处置?巴图一心想要杀死她为巫师报仇。”
海如风眼中闪过一抹凶戾的光芒,“谁若想杀飞雪,我就杀了谁。”
照道理说,他如此对我,我应该感动到痛哭流涕,可是一看见他眼中那抹可怕的凶光,我就忍不住打个了冷战。这人如此可怕,我还要跟他过一辈子。他现在可以为了我杀别人,万一将来他喜欢上别的女人,说不定可以为了那个女人杀我。
如此一想,我再次后悔我轻率地做出回到过去的决定。这个年代,虽然也有法律,人们更愿意屈从于权势和力量,海如风即是王爷又武功高强,若是他真杀了我,也一定无人追究。
这样一想,我真恨不能马上回到民国去。
察八儿叹了口气:“若你想把她留在这里,巴图一定能找到杀她的机会。而且你不怕海都吗?”
海如风咬了咬牙:“我带她走!”
察八儿一愕:“你带她到哪里去?”
“离开这里,离开蒙古,到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张大了嘴,察八儿也张大了嘴。不等察八儿开口,我先问他:“你舍得你的王爷之位?”
海如风冷笑:“有什么舍不得的?海都从来不曾把我当成儿子。”
察八儿又叹了口气:“你真的为了这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
海如风皱眉:“不要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叫她,她是我的妻子。”
他看了我一眼:“难道你不想跟我走吗?”
我连忙点头:“当然好!”只要离开了这个该死的沙漠,我就可以想办法从他身边逃开了。
他握紧我的手,诚恳地看着察八儿:“若你还把我当成生死好友,这一次一定要帮我。”
察八儿叹了口气:“若是你们走了,我这一生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海如风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可是无论我们是否还能再见,你都是我的好安答。”
察八儿黯然不语,过了半晌才转身道:“好!你们等着我。”
我看着他走出帐篷,“他真能相信吗?也许他是去报信了。”
海如风若有所思地说:“他不会出卖我,我了解他。他虽然好色又鲁莽,平生最重的就是兄弟情义。他若说会帮我,就一定会帮我。”
我默然,越与他接触,我便越了解他。其实他是很自私的人,刚才看他与察八儿说话的口气,分明就是把察八儿当成生死相托的兄弟。但此时,他又能如此冷静的分析,我绝对相信,他是在利用察八儿。
如此一想,我更加为自己的安全担忧。与这样的男子过一辈子,如同高空走索,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万丈的深渊之中。
帐外的人声渐渐远去,不知察八儿怎样把他们都调开了。过不片刻,他又回到帐内,手中提着个小小的包袱:“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两匹马,快走吧!杀巫师是重罪,如果让海都找到她,她就走不成了。”
走出帐外,果然有两匹俊马,我们上了马,海如风接过那个包袱,两个男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对视良久。我以为他们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重重地握了一下。
然后察八儿沉声道:“保重。”
海如风用力点了点头道:“你也保重。”
说完这句话,海如风在我的马屁股上一拍,马儿长嘶了一声,向前奔去。他与我并辔而行,很快离开了蒙古营帐的范围。
我问他:“我们去哪里?”
他伸手指着东方:“去那边。”
那是汉人的地方,他带我去那里,是因为他也有汉人的血统吗?
这样也好,若是他要带我西行,路更难走,而且在民国的时候,那就是外国了。汉人的地方,我更加熟悉,想要逃走,也比较容易找到生路。
但我很快就发现,就算我们想要西行也不可能,西边横亘着燃烧的大山,火焰的范围似乎比我刚见到之时又扩展了。若是无人关闭火魔之门,继续这样燃烧下去,会否整个世界都变成灰烬?
我忽然有些不安,翼不飞并不曾说起那个关闭火魔之门的人是谁。他为何执意将我送回古代,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与海如风团聚吗?他为何那么好心?而且如果他真的好心的话,应该会明白,我在民国会比古代过的更好。
我怔怔地想,心里慢慢涌起不安的预感。
忽听得马蹄声急骤传来,身后烟尘飞扬,一队人马紧追了过来。
“是巴图!”
我们两人用力打马,只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骑术太差,无论我怎么打马,都不能使马跑得更快。海如风不时勒住跨下的马减慢速度,以免和我拉开距离。但后面的人却越来越近,很快便有几骑超过了我们。
海如风叹了口气,勒住马,我也只得停了下来。
巴图冷冰冰地盯着我和海如风:“旭日干,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想叛逃?”
海如风淡然一笑:“我只是想带走我的女人。”
“她是杀死巫师的凶手,谁都不能带她走。”
海如风双眉微扬:“巴图,你仗着海都喜欢你,横行无忌。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我一直忍让你,可不是敬佩你的武功和谋略。”
巴图仰天大笑:“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我。好,今天我就按照蒙古人的规矩与你决斗,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海如风的目光自那些蒙古人的面上扫过:“你们都听到了,巴图要与我单打独斗,按照我族的规矩,勇士之间的决斗谁都不可以插手。我们无论谁死了,那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一众蒙古人一起高声答应,我知道海如风自知对方人太多,所以才用话套住巴图,逼他与自己决斗。我心里不由担心,那个巴图力大无穷,海如风真能打败他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若是我败了,你立刻自杀,不要让他们抓住你。”
我呆了呆,这算是什么安排?为什么不叫我立刻逃走,却叫我立刻自杀?
我翻了翻白眼:“你会败吗?”
他露出一抹镇定的笑容:“大概不会!”
这一抹笑容又让我心驰神往,说起来他还真不是一般地英俊,如果他不是那么凶戾的话,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男人。
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点了点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自马上一跃而下,站在巴图的马前。他虽然生的清秀,这样一站还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巴图亦从马上一跃而下,蒙古人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一齐大声吆喝着。要说这些少数民族的习气可真是不能助长,一听说有人打架,立刻变得如此兴奋,连正经事都忘记了。
两人很有礼貌地先施了一礼,然后巴图大喝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海如风的腰。他果然力大无穷,轻轻松松就将海如风举了起来,用力向地上便摔。这是最典型的蒙古摔跤术,据说到了民国的时候,蒙古人还是这样摔跤的。
他这样一摔,大概大多数的人已经被他摔倒了,但海如风的动作却很轻灵,他人在空中,身子轻轻一弓,便站了起来。反手抓住巴图的腰带轻轻一拉,虽说这一拉看起来轻描淡写,没用什么力气,巴图却仍然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地几乎跌倒。
巴图皱起眉头,怒道:“你这是什么摔跤?”
海如风微微一笑:“这不是摔跤,这是蒙古人最看不起的汉人所创的武术。”
巴图更怒:“你这样算是勇士的决斗吗?”
海如风笑道:“我只说与你单打独斗,几时说过一定要用摔跤术来与你决斗?”
巴图一愕,刚才确实不曾规定过要严格地使用摔跤术来比试。
他十分好胜,到了此时虽觉得自己吃了暗亏,却也不愿示弱。他揉身再上,抓向海如风的右臂,海如风任由他抓住。他旋过身子,背对着海如风,似想将海如风从身后摔过来。海如风却身形微挫,手腕一翻便自巴图的掌握中将手臂解脱出来,然后一掌击在巴图的后背上。
巴图此时半伏着身子,重心一稳,被他一击立刻摔倒在地。
他虽然力大无穷,但在面对海如风之时,却是处处受制,完全无法施展。
他心里大怒,平日他与别人摔跤的时候还从未失败过,几时被人摔得个狗啃屎,如此狼狈。他反身跃起,也顾不得摔跤的规矩,抽中腰刀,向着海如风便砍。
海如风冷笑道:“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他动作快疾如风,一把抓住巴图的手腕轻轻一抖,巴图手中的刀便失手落了下来。然后他反手一带,巴图再次摔倒在地,但他却不再给巴图起身的机会,双腿分开,如同骑马一样的坐在巴图身上。
巴图怒道:“快放开我,你这个小杂种。”
海如风眼中掠过一抹阴鸷之色,他最恨的就是别人骂他小杂种。脑海之中浮现出小时候被人当成奴隶之子,饱受欺凌的情形。他脸上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我是小杂种又怎么样?你血统高贵,今天还是一样要死在我的手中。”
他一句话说完,抓起地上的弯刀,高高举起。
四周的蒙古人一时鸦雀无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刀。
他提着刀,看着巴图,见巴图眼中掠过一抹惊慌的神色,他心便有些软了,到底是他的兄长。他便有些迟疑起来,真这样杀了他吗?
便在此时,又是一队马队狂奔而至,为首的一人正是海都。海都远远见海如风骑在巴图身上,手提弯刀,大吃一惊,高呼道:“旭日干,你还不放手?”
海如风不由抬头望向海都,只是海都满面怒火,喝骂道:“你这个小杂种,我真后悔没有杀死你。”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一说出口,海如风仰天长笑:“好,我就让你看看我这个小杂种是怎么杀了你心爱的儿子的。”
他一语方毕,一刀便落了下来,正正刺入巴图的心口,巴图惨叫了一声,立刻毙命。
海都大怒,高喝一声:“弓箭手,射死这个逆子。”
这句话一喝完,围在我们身边的蒙古人和马上的蒙古人都纷纷举起了弓箭。看来这些蒙古人都是受海都控制,十分听他的命令。
海如风飞奔到我的身边,跳上马坐在我身后,就是这片刻的功夫,箭雨已经如蝗而至。他挥动手中的弯刀,击落射过来的箭。但那箭又密又多,他虽然武功高强,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
忽听马儿一声哀嘶,似是被箭射中,马腿一软,将我们两人摔了下来。
他抱着我在地上翻滚,嘴唇贴在我的耳边,低声道:“飞雪,你就要和我死在一起了。”
我错愕,略转了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在他的眸里,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他说:“飞雪,你在我的眼中看见了什么?”
我咬了咬唇,他是没睡好吗?“血丝。”我回答。
他皱起眉头,有些赌气地道:“你真是飞雪吗?”
虽然是生死关头,我自己都哑然失笑,我道:“看见了我自己。”
他轻声道:“还有我对你的爱。”
我蹙起眉头,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我又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他的眼睛,看来看去也只是看见血丝和我的影子罢了。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至少在那一刻,生死的关头,我们的眼中只有对方,我们的世界里也只剩下对方。
我反手抱紧他,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死便死罢,和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死在一起,也不亏了。
但我们并没有死,上天派我回到古代,不是让我死在蒙古人的箭下的。
我看见倏然而来的蝶群,蝴蝶将我们两人包在中间。我暗暗松了口气,翼不飞,每次我有困难的时候,他总是会很及时地来救我。可惜他是个妖怪,否则说不定我会放弃海如风而选择他。
蝴蝶带着我们在天空飞翔,很快便离开了蒙古人的营帐。那蝴蝶一直向着火焰之山的方向飞去,越飞越近。翼不飞想要做什么?不会是想把我们丢进火焰中吧?
我念头才动,蝴蝶便将我们轻轻放回地面。这个地方离火焰十分之近,熊熊的烈火烤得我大汗淋漓。
银光闪动,翼不飞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目光惊奇地落在我的身上:“你是飞雪?”
妖魔就是妖魔,果然与凡人不同,虽然我相貌已经不同,他却仍然一眼就认出我来。
我一边抹着汗一边回答:“我是飞雪,虽然我死了,可是我又活了,这其中的原因,再过650年,你就会明白了。”
他对我为何会死而复生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欣喜地握住我的手道:“你回来就好了,只有你才能关闭火魔之门。”
我呆了呆,想起650年后,翼不飞说过,有一个人关闭了火魔之门,他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难道那个人又是我?开启火魔之门要了我的命,关闭火魔之门是否又会要了我的命?
这个该死的翼不飞,原来他一心想让我回到古代,并不是安着什么好心,不过是想让我关闭火魔之门罢了。
我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不是妖魔吗?火魔之门打开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叹了口气:“虽然我不会死,可是这火焰却会慢慢扩张,到最后,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片燃烧之海。”
我叹了口气,真是瞎操心,“那又关你什么事?”
他道:“虽然我不必死,但如果这个世界变成火之炼狱,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而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也会死。”
我这才想起,我自己也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不关他的事,却关我的事。我连忙问:“那要如何才能将火魔之门关闭。”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很简单,把你的血滴入火焰之中。”
那当真是太简单了,我连忙把手伸了出来,大义凛然地说:“来吧!”
他轻叹:“并非那么简单,必须把你的血滴在你原来血流出来,那就是打开火魔之门的地方。那个地方,现在是大火的中心。”
我呆了呆,极目远眺,这火一眼看不到边际,火的中心在哪里?“我怎么过去?还没过去呢,我已经被烧成了飞灰。”
海如风紧紧地拉着我:“不行,你不能去。”
看他那紧张劲,真让人心情舒畅。
“我可以送你过去,只是,”他迟疑着,“我不想骗你,关闭火魔之门的同时,你会再死一次。”
我呆了呆,我还会死?为什么我那么不幸?打开火魔之门的时候,我会死,关闭火魔之门的时候我还会死?
“你能救我的对不对?”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我,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海如风立刻拉着我掉头就走:“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找个远离沙漠的地方,最好是靠近大海的地方生活,其他人的生死关我们什么事?”
言之有理,其他人的生死关我们什么事?
翼不飞沉声道:“不要以为靠近大海就可以逃过一劫,等到整个天下都变成火海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一滴水,所有的人都会死,包括你们在内。”
我停住脚步,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反正我是一定难逃一死的,关闭火魔之门,死的是我一个,却幸福了全天下所有的人。如果不关闭火魔之门,全天下的人都会死绝,我也难以幸免。如此说来,我全无选择的余地。
海如风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翼不飞淡然一笑:“我没有胡说,你们两人都知道这是事实。”
事实?事实就是他处心积虑地将我弄回到650年前,就是为了让我再死一次。我还曾经如此感动地认为他守候了我650年,真是一个痴情种子,原来他的居心如此叵测。
我在沙漠上坐了下来,用两只手托着面颊。抬起头,天上是飞舞着的流云,也许是因火魔之门打开的原因,沙漠似乎已经回到了盛夏。不再有飞雪的日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是650年后,沙漠仍然是沙漠,火魔之门被人关上了。那个关上火魔之门的人必然是我。历史是已经发生的,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我的命运早便注定,根本无需选择。
海如风跪在我的面前,紧盯着我的眼睛:“飞雪,你不要那么傻,我才找到你,我不能再失去你。”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我是飞雪了吗?我笑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他长的真俊,眉毛长而秀气,双眸漆黑,额头宽广而光洁,嘴唇红润柔软,怪不得我会一见钟情地爱上他。“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死,你就会死。”我说。其实我这样说并不准确,应该是:如果我不死,我和他都会死。
他用力摇头:“我不要再失去你,要死便一起死。”
我笑,“能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为什么要轻言生死呢?”
确实不容易,本以为经过了650年,我莫名其妙地重生,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古代,便可以与我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却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命运的一场闹剧。
我冥思苦想,到底我在这个故事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到底这个故事又有何意义,好像只是白日的一场梦境,梦醒之时,我的生命便化做无中生有的泡影。
我苦苦思索,终是一无所得。
海如风固执地握着我的手:“飞雪,若一定要这样做,我和你一起去。”
我严肃地盯着他,我大概从来不曾用如此严肃的神情看过他,“如风,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和请求。”
他咬牙,眼睛逐渐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泪水流出眼眶,但泪水越积越多,终于还是不听话地流了出来。“若是你死了,我一个人如何活下去?”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人失去了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的,你很快就会忘记我,找到另一个心爱的女子。”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你真希望我这样?”
我苦涩地笑笑:“我若是活着,当然希望你一生只爱我一人,但我若是死了,便宁可你快点忘记我。”真爱一个人,就不会想要自私地让他一直生活在痛苦的回忆中。
“不要再阻止我,我一生中只有两件事是执意要做的,一件是嫁给你,另一件便是关闭火魔之门。希望这两件事都没有做错。”
他慢慢松开手,眼底净是绝望之色,但他却已经不再尝试阻止我。
我回头望向翼不飞,“带我进去吧!”
既然要离别,就索性痛快一点,不要婆婆妈妈的,否则,我说不定会流眼泪。说起来我真是对自己刮目相看,居然到现在都十分冷静,眼睛里也是干的,完全没有流泪的意思。
我看着眼前的翼不飞慢慢消失,化做成千上万的蝴蝶,将我包围起来,原来那些蝴蝶就是他的分身。蝴蝶带着我翩然飞起,自火焰之上穿行。我感觉到炎热,却并非不能忍受的热。
脚下的火焰颜色越来越深,不像是火,倒像是燃烧着的鲜血。很快,我便看见火焰的中心,那里是一团红里透黑的漩涡。所有的火焰都是自这漩涡之中生出来的,穿过漩涡大概就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我伸出手,将弯刀抵住手腕,只要轻轻一割,这如同西游记般虚幻的情形便会消失不见,而我的灵魂也同样会消失。我回头,望向海如风。虽然隔得很远,我却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眸。想必他一样看见我的双眸,我对着他笑笑,心里有点想哭。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刀割了下去,鲜血流出来。当血液落入那个漩涡之时,脚下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火焰似是被什么力量吸引着,争先恐后地向那个漩涡之中逃逸。那漩涡便如同一个吸血的大口,正在用力将火焰全部吸了进去。
而我也同样混在其中,完全无力抵抗。吸力如此强大,我分明看见自己的身体落入熊熊的大火之中。
我闭上眼睛,我会死,翼不飞说过,我会死。
我等着烈火焚身,但我是为了拯救整个天下而死,死也死得其所。
只不过被活活烧死一定很痛,我胆战心惊地想,期望着自己快一点变成灰烬。天空忽然落下绵绵细雨,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血红色的火焰全部消失了,细雨之中,我看见片片的蝴蝶如同镜花水月般随风而散。
我不由地伸出手,蝴蝶的幻影自我的指尖穿过,终于在细雨里化做银屑飞去。所有的蝴蝶就这样一起散去,只留下雨中的缕缕轻烟。
为什么我没死?
我用力捏了自己一把,痛得几乎失声惊呼。我没死,这是事实,那么死的人又是谁?
海如风向我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我,一叠连声地问:“飞雪,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
我笑,泪水终于落了出来。我用力拍他的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再找个别的女人?”
他认真地考虑,叹了口气:“说的是,为何你还活着?”
我咬着嘴唇,小心地看着他:“你要发誓,就算你以后看上了别的女人,也绝不可以杀我灭口。”
这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为何他要杀我灭口?灭什么口?
他皱眉,“可是,你到底是不是飞雪?我一直都在狐疑。”
我撅起嘴,“我不是飞雪谁是飞雪?难道你还想再去找个飞雪不成?”
他笑:“至少飞雪比你漂亮多了。”
我有那么丑吗?
微风徐来,天气越来越冷,我们却觉得坦然,现在还是隆冬,正应该是飞雪的季节。我们手牵着手在沙漠上漫步,如此笃定,安步当车,沙漠在我们脚下也变成了通途。
“去哪里?”我问。
他想了想,“杭州吧!”
我咬着唇笑,看来开始有些灵犀在胸了。
我忽然觉得天空之中有一只蝴蝶飞过,抬起头,却只看见正在飘落的飞雪。
翼不飞,我隐隐有种感觉,在最后的关头,他用自己的命救了我。只是,650年后,我所见到的又是谁呢?若翼不飞已死,650年后的翼不飞大概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一心想要守护重要的人,因此凝而不散的幻影。
与他相比,我们的爱显得太自私了。
一匹乌黑的踏雪俊马奔驰而来,海如风吹了声口哨,那马停在我们面前。他将我抱上马背,一跃坐在我的身后,一拍马臀,马儿长嘶一声,向着东南的方向奔去。
650年后,当慕容雪飞的影子消失在蝴蝶之中时,那些蝴蝶也慢慢地飘散,化做缕缕银烟。
而高昌茶馆中,露飞尖叫了一声:“班主,班主!那个妖怪不见了。”
一众女孩跟着慕容班主一起进入囚禁那个妖怪的地方,妖怪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用过的符咒和铁钉。
霜飞轻叹:“雪飞永远离开了我们吗?”
慕容班主微笑道:“并不能算是离开,只是与我们生存在不同的时空罢了。”
659年前,那个飘雪的日子。容飞雪不过才是七岁的女孩,因为母亲的逝去而伤心不已。
一只小小的蝴蝶正艰难地离开魔界通道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在逃亡的过程中,它的翅膀受伤了,血流不止。
蝴蝶迷茫地看着漫天飞雪,这是一个多么奇异的世界啊!但是它却再无力飞起,鲜血正在带走它的生命。它想,它才脱离了那个冰冷的魔界,便要死在这里了吗?
便在此时,一个小小的女孩俯身拾起了它。它小小的眼睛与女孩漆黑的大眼睛对视着,它觉得自己看见了仙女。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多美的蝴蝶啊!”
女孩携着蝴蝶转身离去,一人一蝶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
从那时起,一切因缘就此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