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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奴隶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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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闭目想了一会儿。昨天夜里最后一点记忆便是落入泥土中的鲜血,但那土里却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
她轻轻叹了口气,难道真的不能让石榴花开吗?
她才生出这念头,便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她心里一动,这香气并不陌生,正是石榴花香。
她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身前不远的地方,开着一朵白色的石榴花。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白色的石榴花,印象里,石榴花都应该是红色的。
她却来不及多想,摘下那朵花。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被精心包扎过了。
她忽然想到那个叫翼不飞的男子,四下里张望,不见他的身影。
她想他是已经走了吧!
她却没有时间再停留,不远处传来蒙古人用石炮攻城的声音。
她紧握着那朵花,急急忙忙地跑回到蒙古人的营帐。才进帐篷,就见海如风坐在帐内。他似正在生着什么气,一见她进来,便怒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何一夜不归?”
她伸出手,多少带着一丝自鸣得意,“我找到石榴花了。”
他一怔,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朵白色的石榴花上,“白色的石榴花?这世上的石榴花皆是红色的,哪里会有白色的石榴花?”
她急道:“但这确是石榴花,是我亲手种出来的。”
他冷笑:“一夜之间,你就可以种出花吗?谁会相信?”
她心里慌急,将花捧到他面前:“你看,这真的是石榴花,真是我一夜之间种出来的。”
他却打落她手上花,有些不耐地起身:“我可没有时间和你纠缠,城就要破了,你现在还是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救你的家人吧!”
她用力拉住他的衣袂,脸上也现出了怒气:“听说蒙古人是最讲信义的,你说过只要我找到石榴花,你就会向你父亲求情,现在我找到了,你却不守信。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冷笑道:“我本来就是骗你。我又不是第一次骗你,我娶你也是在骗你,你居然还会相信我。”
他不顾地向帐外走去,想要尽早摆脱女子的纠缠。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咚”一声,他呆了呆,心道又搞什么花样,却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回头间,却见飞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他叹了口气,想起她大病初愈。他连忙回头抱起她,惊讶地发现她手腕上的伤口。
他心里又是急又是气,难道她不知自己的身体孱弱吗?
他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飞雪!飞雪!”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略有些失神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如风,求求你,放过高昌吧!”
他心里一颤,自从她发现了他是蒙古人以后,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她的一双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如风,我知道你从来不曾爱我,你娶我大概只是为了杀死我。可是,求你看在我们夫妻情分上,看在我一心一意地爱你这一点情分上,放过高昌吧!”
他咬牙,她可怜兮兮的语气竟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紧。他颓然长叹:“好吧!我答应你去求父亲。只是结果如何,我自己都不能预料。”
她喜极,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忍不住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看着她这抹凄艳的笑容,海如风的心却更加沉重。他想她是太天真了,只有他才明白他的父亲海都是怎样一个人。对于海都来说,一切皆不重要,儿子也好,人命也罢,什么都不值得重视。只有窝阔台汗的荣耀才是至高无上的。
他们一路西行,消灭了无数部落和小国,不仅仅是为了劫掠财物。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昭显蒙古族的神威。铁蹄之下,所向披靡,这便是蒙古人以天下为草场的胸襟。
他知道海都绝不会因他的请求而改变主意,更何况,飞雪并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海都所钟爱的儿子。
夜晚来临后,海如风带着飞雪到了金帐之外。帐内灯火通明,却只坐着两个人。灯光之下,那两人正在案前研究着什么,如同对弈。
海如风知道他们必然是在研究高昌城附近的形势,以便找到最佳的进攻地点。
不用进帐他也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一个必然是他的父亲海都,另一个却不是笃哇,而是他的大哥巴图。
巴图是长皇后所生,一向最得父亲宠爱,攻城略地也极有心得。他在帐外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见父亲。”
飞雪忽然有些不放心起来,她猛然想起,海如风从来不曾提起过他的父亲,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他会同意吗?”
他笑笑,轻拍她的手背,“不用担心。”
他走入大帐,飞雪却不愿离去,仍然痴痴地站在帐外。
雪后的夜晚,天空洁净地出人意料,没有一丝云。远远近近的繁星清泠泠地注视着万里翰海,这一片雪后白茫茫的沙海,本是如此美丽圣洁,却因对峙的双方,而残酷莫名。
飞雪虽然知道偷听是不对的,但这关系到高昌的存亡,她忍不住走到帐外,侧耳倾听。帐内传来海如风的声音:“王爷,我们绕道而行,不过是半日之事,现在已经围城多日,将士也死伤了不少。攻下高昌,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这种沙漠中的小国大同小异,我们已经打下那么多小国,也不在乎这一个。”飞雪注意到海如风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王爷。
一个中年男人威严的声音响起:“旭日干,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海如风的声音回答道:“王爷,就算我们消灭再多的小国又怎么样?我们仍然不会停下脚步。无论向西或者是向东,我们都不会留在这片沙漠上。我们不能带走土地,无论是否曾经占有过它。请王爷收回成命,绕路而行吧!”
另一个年青男子道:“旭日干,你一定是被那个高昌女子迷惑了。虽然那令人哂笑的巫术微不足道,但你身为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血液是传承唯一的见证。你怎可放任自己与那名女子厮混?我们族里有多少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子等待着你的垂青,你却视而不见。我相信提出绕道而行的意见,也必然是受了那名女子的影响。”
飞雪知道男子口中的年轻女子指的必然是她,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听那男人的口气,似恨不能立刻便杀了她。
海如风道:“这与飞雪无关,而且带她回来也是察八儿的决定。我并不认为我们与其他民族的人有什么不同,每个天地间的人们不都应该是平等的吗?这是佛祖告诉我们。你们只相信佛祖会庇佑我们,却不相信佛祖所说的道理,若是这样,佛祖必然会离我们而去。”
他说的话似乎激怒了海都,飞雪只听见“啪”地一声脆响,似乎海都重重地打了海如风一个耳光。“你真不像是我的儿子,我后悔有你这样的儿子。若我不是一念之差让你生了下来,我的生命中也不会有这样可耻的污点。你和你那汉人奴隶的母亲一样,固执而莫名其妙。现在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我不愿意再看见你,除非你能够像一个真正的蒙古人一样生存。”
帐帘被掀了起来,海如风自帐内冲出来。他一跃上了帐外的俊马,打马向沙漠上奔去。
夜风凄冷,刮上人的脸上如同刀割般地疼痛。沙漠之上,是一年四季都刮着大风的,风大的似能将世上的一切都吹到天尽头去。
他策马在沙漠上奔驰,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斗。只有这样,才不会有泪水滴下来。
只是眼泪是狂风也吹不干的。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还活着,她一直告诫他:“风儿,不可以哭,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要哭。你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流眼泪了,就会被别人看不起。”
那时他尚小,还不知道尊严这个词的含义。他只知道他是奴隶的儿子,不过是因为王爷醉酒后的一夕之欢,他才错误地来到了这个人间。
海都的儿子很多,按照蒙古人的规矩,他可以妻妾成群。在所有的儿子里,他的地位是最卑贱的。或者是因为不甘于一直受别人的欺凌,他才特别地用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更加努力。
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死去了。死去以后只是随便找了一棵树,将树挖空,然后把母亲的尸体放入树内。这是蒙古人的葬礼,无论你生前拥有多大的土地,从日升到日落的地方都是俊马奔驰的草场也好,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也罢。死了之后,都不过是一棵树。
树被埋入地下,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中。
几天以后,那曾经被挖起过的地方,便重新绿草茵茵,谁都不能再找到坟墓的所在。据说,连伟大的成吉思汗,也是这样最终失落在草原上的。
母亲死了,他却惊奇的发现,人们渐渐忘记他身为奴隶之子这件事,反而更多地记起他是王爷之子。
他暗暗地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很不孝的想法。却仍然忍不住庆荣,幸而母亲死去了,若是她一直不死,他岂非一直要被人当成奴隶之子?
他更加努力,急于证实自己,他是比别人更强的。无论是文治或者武功,他也确实强于其他的兄弟。但可惜的是,无论他曾经立过多少功,他终究还是比不上长皇后之子。
长皇后出身自蒙古的贵族之家,血统纯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受到父亲的宠爱吧!
马儿也不知跑了多远,他心乱如麻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跨下的马一脚踢在大石之上,马身剧烈地颠簸,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只被摔得似连脊骨都断做了两截,他却混不在意,躺在雪漠上看着天空之中闪烁着的星光。
马儿又奔出几步,回到他身边,轻轻摩擦着他的身体。他拍了拍马儿的鼻子,大概只有马儿才不会在意主人的血统是否纯正吧!
他闭上眼睛,泪水到底还是自眼角滑落。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他懒得睁眼,不想看是什么人。
马蹄声停了下来,似乎有一个人悄然走近,坐在他身边。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是飞雪,原来她竟也会骑马的。
他望着她时,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被她明彻的眼睛看着,竟莫名其妙地有些窘迫。他自嘲地笑笑:“现在你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道:“我不是什么人人羡慕的小王爷,我是一个卑贱的汉人女奴之子。若是我大哥愿意开口相求,也许父亲还有可能会答应他的请求。但你却选错了人。在我父亲的眼中,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无论我做过什么事情,我都只是他的耻辱。”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抹自暴自弃的落寞,让飞雪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可是我觉得你很厉害。”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至少在我看起来,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他心里一动,只觉得一只柔柔的小手轻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冰冷冷的,显然是手的主人正在忍耐着夜晚的严寒,但手却是极柔弱的,柔若无骨。
他不由地坐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敞开身上的锦裘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飞雪不由地脸红,虽然她是他的妻子,他却从来不曾如此亲昵地对待她。这种拥抱是与床第之欢不同的,这拥抱之中全无欲念,却满怀着怜爱。
她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那沉实的心跳声,让她第一次觉得无比平安。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依而坐。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边开始现出一抹鱼肚白。
“走吧!”海如风轻声说。
“去哪里?”她有些错愕。
“大哥想杀你,我只怕保不住你。”他低声道。
她推开他,审视着他的眼睛,“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开火魔之门?”
他沉吟,自颈上解下一个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不要那么做,火魔之门一旦打开,方圆几十里都会变成灰烬。”
她垂首看着颈上的玉佩,“这是……”
他苦笑,“是我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把玩着胸前的玉佩,他把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都给了她,说明在他的心里,她是很重要的吧?
他却一把推开她,一跃上了马,又一掌击在另一匹马臀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向着远方奔去。他打马奔驰,竟将飞雪孤身丢在沙漠上。
飞雪看着他奔远,知道他这样做只是想逼她不能返回蒙古帐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玉佩贴肉收好。茫茫的沙海之中,一望无际,他将她丢在这里,到底是想要救她,还是想要杀死她?
她只略站了一会儿,便向着高昌城的方向行去。其实她现在生或者是死都无关紧要,她终究是会走回高昌,与城共存亡。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感觉着胸前那块温温凉凉的玉佩。是块美玉,到现在都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段路绝不短,但无论多长的路,都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她却还来不及看见高昌城。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她惊喜地回顾,难道是他追来了吗?但只一看,她便知道来人不是海如风。海如风骑的是一匹黑色的马,来人骑的却是一匹枣红色的马。
那马儿越奔越近,她终于可以看清马上人的容貌。
“大哥!”她失声惊呼,又是叫又是跳,来人正是她的大哥容飞星。
马儿奔到她的面前,马上人一勒缰绳,马便直立起来。马上人骑术极佳,身子一侧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她立刻扑入那人怀中,喜极而泣:“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飞星身子却有些僵硬,默默不语。她哭了一会儿,才发现一直宠溺自己的大哥与平时有些不同了。
她抹了抹眼泪抬起头,大哥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陌生的冰冷。
她有些错愕,勉强一笑道:“大哥,你不是去轮台卖丝了吗?是刚刚才回来?”
容飞星淡淡地道:“丝都卖完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蒙古人攻城。”
她只觉得大哥的语气如此冰冷,竟比沙漠上的风还要冷上几分。“大哥要怎么办?”
容飞星黯然,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不由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大哥,你在看些什么?”
容飞星道:“你可知道你的与众不同之处?”
她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大哥为何会忽然提起这个,“是否我是打开火魔之门的钥匙?”
容飞星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不错,你被蒙古人虏来,当然应该知道。”
她一愕,“你早就知道我被蒙古人俘虏?”
容飞星冷笑道:“不错,这几天我一直潜伏在蒙古人的帐营外面。本打算伺机刺杀海都,但可惜的是,那厮身边一直有重重侍卫保护。”
飞雪的心不由地一沉,大哥说一直潜伏在蒙古人的帐营外面,那应该是将她的遭遇看得清清楚楚,他却一直不曾救她。她怔怔地看着容飞星,只觉得面前这个熟悉的男子并非是她的大哥。
容飞星似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轻叹道:“你别怪大哥,高昌城危在旦夕,你我皆是高昌城的少主,现在心中所想的只有如何解救城中百姓罢了。”
她听容飞星如此说,忍不住在心里苛责自己,容飞雪啊容飞雪,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怪大哥不救你吗?
她便问:“大哥可想出什么良方?”
容飞星复又用那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容飞雪:“我杀不了海都,没有办法阻止蒙古人攻城。蒙古人凶残成性,每当攻下一座城池,他们都会大开杀戒。到时候,城中只怕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她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更加担心。”
容飞星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的光芒:“既然如此,不若打开火魔之门,让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将高昌城外所有的敌人都化成一片灰烬。”
打开火魔之门?海如风刚刚才告诉她,如果火魔之门一旦被打开,方圆几十里都无法幸免,如果是这样,那岂非连高昌城内的百姓也同样会葬身火海之中?一念及此,她便有些担心起来:“那高昌的百姓怎么办?”
容飞星叹了口气:“我相信高昌的百姓也会赞同这种作法。”
她呆了呆,失声道:“哥哥想要高昌城和蒙古人同归于尽吗?”
他双眉微轩,冷笑道:“就算不打开火魔之门,高昌城也同样会毁灭。我现在做的不过是为他们报仇罢了。”
她心乱如麻,若是因蒙古人屠城而杀光城中居民也便罢了,现在却要因她的原因而将城中居民全部烧死,那她又与蒙古人有什么区别?
飞星却握住她的肩头:“你不同意吗?难道你愿意眼看着蒙古人破城而入吗?我们回鹘人是宁可死也不会屈服的,我相信就算是你现在能回高昌去询问他们,每个人给你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飞雪心念转动,大哥说的也许不错,回鹘是宁死不屈的,可是,难道让她亲手将自己的子民们推入地狱之火的深渊吗?她用力摇头:“不行!我不能这样做,我绝不可以。”
容飞星冷笑,双手微微用力,飞雪便觉得肩头一阵酸麻。她吃惊地抬起头,大哥冰冷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亲情。“我早就猜到你不会同意,你怕死是不是?”
飞雪摇头:“我不是怕死,如果我一死能换回高昌城的百姓,我宁可死。”
容飞星皱眉盯着她的双眼,似要看出这句话的真假。飞雪坦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对视半晌,容飞星冷笑道:“你真的宁可一死?”
飞雪点头。
容飞星道:“好!那个蒙古王爷之子似乎十分爱你,若是用你的命来要胁他,也许他会为了你而弑父。”
飞雪呆了呆:“大哥,你不可以这样做。”
容飞星冷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的话莫非都是骗人的?”
飞雪心烦意乱,摇头道:“何不真刀真枪地和他们决战?为何要用这种诡计?”
容飞星冷笑:“你认为我卑鄙也好,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他将飞雪强行推到马背上,一跃上马,打马向火焰之山的方向奔去。
飞雪被他抱着,无法挣脱,她心里一片悲凉,大哥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里,大哥一向颇为爱护她,平日里连大声说她一句都是不愿的。但此时大哥的所作所为,似乎比那些蒙古人还令人不耻。
到了火焰之山脚下,容飞星吹了声口哨,便有几十个高昌人自山石之后钻了出来。飞雪认得他们是随着哥哥贩卖丝绸的侍从。
容飞星将飞雪自马背上推了下来,对一名侍从道:“好好看着公主,若是让公主跑了,你便提头来见我。”
那名侍从扶过飞雪,略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了,公主殿下。”
飞雪淡然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不能违背大哥的命令。”
容飞星又取出一张羊皮,以短刀为皮,在羊皮人刻了一封信,随手削下飞雪的一缕头发夹在羊皮信中。吩咐一名通晓蒙古语的侍从道:“你立刻混入蒙古大帐,将这封信交给旭日干。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那名侍从接过羊皮信,领命而去。
飞雪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到底在信里写些什么?”
容飞星微笑道:“你猜在海如风的心里,是他的父亲更重要,还是你更重要?”
飞雪错愕。
容飞星续道:“许多女人都喜欢问自己的男人同样的问题:在你的心里,是你母亲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若是我们两人一起掉进河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飞雪咬紧嘴唇,大哥变得越来越古怪,无论是说话的语气、神情或者是内容都与平日不同。
容飞星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在海如风的心里,是你更重要还是他的父亲更重要。你应该感谢我。我知道你很爱他,却从来不知他的心意。如此一来,你便能明了他的心意了。”
飞雪默然不语,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劝说,都无法改变容飞星的决定。只是,海如风真会为了她而刺杀海都吗?
她望向蒙古大帐的方向,虽然从这个地方是绝不可能望见金帐,她却仍然极目远眺。如风,你到底会如何选择呢?
海如风见到那封羊皮信已经是那一天的傍晚,信很简短,只写了一句话:“如果还想保住飞雪的性命,就提着海都的头到火焰之山来见我。”
信是回鹘文写的,里面还夹着一缕头发。
海如风拿起那缕头发看了看,只是一缕普通的头发,发质很细,也颇为柔软。他抚摸着那缕头发时便想起,他似乎是太不关心飞雪了,竟连她的头发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但他的心却有些乱了,信越简单便越有震慑力,写信的人也似乎很有决心。他走出帐外,一阵风吹来,掌心的那缕头发便随风飞散。他看着那些游丝般飘散的发丝,心里便生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似乎飞雪终要离他而去,无论如何努力都抓不回来了。
不远处便是海都的大帐,帐外时时可见巡逻的侍卫的身影。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形同虚设的,他可以轻易走入大帐,假装与海都讨论战机,然后趁他不备……
他静静地注视着投射在帐上的那个影子,眼神平静如水,不见悲喜。虽然是他的父亲,可却从来不曾把他当成儿子来对待,就算杀了,心里也不会觉得难过吧!
他的手落在腰衅的弯刀上,杀便杀了,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是不可以做的。
他一步一步向着大帐行去,一片雪花悠然飞下。他不由抬首,又下雪了吗?才放晴了一天,便又下起大雪。这真是一个多雪的冬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