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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毒(一) ...

  •   “呼…呼……”
      脚步沉重地向前奔跑。
      夏辰回头,他的身后一片漆黑。浓厚的黑色如同一波波汹涌翻滚的浪潮,渗着冰冷四面八方朝他凶猛扑来,让他看过一眼便感到目眩胸闷,喘不上气。

      “小辰。”
      带着空空回音的呼唤兀然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夏辰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肢体就先一步停下了动作。
      他轻轻喘着气,环顾四周。
      视线所及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所有感官都失去了作用。
      “小辰。”
      又一个声音出现。
      夏辰张嘴,喉咙却发不了声,明明是两个很简单的字却不知被什么硬生生压在了咽喉下,无论如何都吐不出。
      双脚就像灌了铅,脚下腐蚀出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里面似乎生长了千万厉鬼,正伸展着利爪一直拉着他的身体往下坠,快要坠进某张大开的血盆大口里。

      “夏辰……”
      吱——砰——
      呼唤被刺耳的碰撞截断,巨大声响惊雷一般敲打着夏辰的心脏。

      夏辰猛地惊醒过来,没回过神,就听到自家大门被人拍得‘砰砰砰’直响。他皱着眉拿手遮了遮从窗子透进晒到脸上的阳光,明明是暖阳,他却觉得身上被光亮照得刺疼。

      拍门声还在继续,他眯着眼摁亮手机看了看时间。
      08:05。
      而他今早临近破晓才睡着。
      烦躁地骂了一句,夏辰压下恼火的情绪翻身下床,拿了件T恤衫和短裤随意套上,走出卧室。
      拉开插销的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对方有可能是谁了。
      心情很糟糕。
      尤其想到一定会是那家人之后。
      更糟糕了。

      “小辰,才醒啊?”
      看到夏辰开了门,夏大伯笑眯眯跟他打招呼,手里拎着白色塑料袋。
      “大伯真早。”心中再烦躁,夏辰面上不露,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瞥到袋子里的红红绿绿,不经意道:“最近身体不舒服,昨天没留意睡晚了。”
      说着他退了一步让夏大伯进来,“大伯怎么来了,早饭吃了吗。”
      为什么来不用说,他差不多能猜到。
      “吃了。”夏大伯说,“来看看你,瞧瞧,如果这次我不来,你生病了是不是就打算自己在家里熬着,要知道这段时间没个人照顾……”
      话没完,夏大伯像是发现自己触到了禁忌,连忙转口:“大伯知道你这段日子不容易,要是生病了可千万跟大伯说,别自己强撑着。”
      夏辰在一边低低应好。
      “喏,这是家里菜地刚拔的白菜,新鲜着,你大伯母拔多了就说给你拿来一点,这可比镇上菜市场卖的那些还要好。”夏辰带夏大伯进了屋,夏大伯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他,“里面还有些番茄、小葱、生姜,都给你拿了些,你大伯母天天念着你呢。”
      “哦,谢谢大伯大伯母。”夏辰笑着接过塑料袋放到一把椅子上,转手拿了件外套穿上,“那大伯你先坐着,我出去洗个脸。”
      然而刚转身,他脸上的笑容便落了。

      夏辰家在县里的一个小镇,满海镇上。镇里人不多,就十几户人家,都是早一代从其他地方搬迁过来的,也算当地人。
      镇上并非挨家挨户,有些需要走一段路才能看到一两户人。
      夏辰家邻里只有一户,不过现在人没在。夏大伯家则距离这儿比较远,需要穿过一段篱笆小路。而至于夏大伯为什么会来,并不是亲戚日常串门这个原因——双方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以前没人将这张不堪重负的薄膜戳破,看来今天不一定了。

      两个多月前,因为某些缘由,夏辰要被学校退学。
      听到消息的夏家父母在赶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客和一辆大卡车相撞,生还的人不少,他爸妈却是当场身亡。
      接到通知那一刻,他是茫然甚至不可置信想笑电话那头的人肯定在开玩笑的。但听着听着,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他已经不知道了,两个月的时间,到现在他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崩塌感。
      于是后来他主动退学,回到家里安顿父母的丧事。
      熟悉的砂红色铁门,前院里枝叶茂盛的榕树,小时候他亲手栽种如今已有他一般高的芭蕉树,堂屋门前老式的水管水龙头,和上个学期一样从未变过的景物,如今再看,却是给了他沉重的当头一棒。
      直到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的刹那,他才惊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人。

      夏辰抹了把脸,心口隐隐钝痛,他眨眨酸涩的眼睛,然后把脸仰起来,呼出一口气。

      回到客厅,夏大伯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一秒按一次,夏辰眼一扫,没说什么。
      “大伯来有事吗?”他用脚扒过一边的小板凳,在夏大伯对面坐下,脸上还淌着水,他随意抽了几张桌上的抽纸擦擦。
      “你不是刚起么,不吃早饭呀?”夏大伯没正面回答。
      见对方还在迂回,夏辰也不着急,顺后者的意又站起来,“那我去煮个面条,大伯你先看着电视,免得无聊。”
      “去吧去吧。”夏大伯应道。
      花几分钟煮了碗清汤面,夏辰端着坐回原位。
      然而才吃了没几口,夏大伯时不时瞟来的目光让他突然没了胃口。
      “您直说吧。”他把面推开,抹了一把嘴直言道:“我知道您有事找我商量。”
      夏大伯看他一副隐约不耐催促他有屁快放的样子,心里颇有些不舒服。但又如夏辰所说,他有事找他商量,结果得经过夏辰同意,现在说教,场合不对,万一惹烦了人,到时候不好说话。
      “你这孩子。”夏大伯嗔了一声,眼中的伤痛倒也不似作伪,他叹气道:“大伯刚从省外回来,接到电话说你爸妈已经没了,我紧赶慢赶今天才到……唉,也不晓得这算什么劳什子的事,突然就……”
      夏辰把湿纸丢进垃圾桶,提醒了下:“我爸妈前两个月就没了。”现在才怀缅,未免太作样。
      大概理解到夏辰未尽之言的夏大伯一噎,顿了顿却继续说:“那个时候大伯正好也忙,抽不了空,也没时间回来看他们最后一眼,大伯也一直遗憾……”
      夏辰扯起嘴角笑笑,“没关系。”
      反正能来他大伯也会拖久点儿才到。
      就为了不出葬礼费。
      他知道。
      很多包括上一辈的事情他并不是不懂,只是多说无益,也轮不到他一个小一辈的小子说话,不过如果凭这个就想将他当傻子愚弄,那夏大伯可就错了。

      “我和你爸毕竟兄弟一场,虽然不是亲的,但我们那个年代,兄弟亲人之间感情是最诚的,深不深不说,这出了事,肯定谁心里都不好受。嗐,现在跟你个孩子说你也不会懂,你爸就你一个独苗,这多少有点儿……孤单?”
      夏辰笑了笑,没说话。
      夏大伯看了他一眼,像是考虑了会儿,又道:“你爸妈已经去了两个多月,这事情该过去就得过去,你也大了,凡事要往前看,大伯一家也是你家人,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嗯,我明白。”夏辰说。
      “小辰……”夏大伯拍拍他的肩膀,犹豫片刻,说道:“你一孩子住这么大老房子,看着怪孤苦伶仃的,要不我让你大哥大姐和小钰住过来陪陪你,大伯一家人多,你大哥大姐也没其他事,陪着你也算有个照应,你就不用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看着空荡荡的了。”
      “没关系。”夏辰说,“大伯严重了,我已经不是两岁小孩子还怕黑。”
      “嗐这不是怕不怕黑的问题,有句话不是叫触景伤情吗,我就担心你看着这房子心里想起爸妈了不舒服,让你大哥大姐他们陪陪你总归实在点,”夏大伯说完又假装不经意道,“诶!或者你直接去大伯家住一段时间,那边房子虽然不大,但白天有大伯一家陪你,你放松放松心情也好。”
      终于说到正题了么,夏辰垂下眉眼。
      借此打机锋?
      滚他妈的。

      他搓了搓手指,抬头直视上夏大伯的眼睛,扯开嘴角冷冷说:“大伯,看在我爸的份上,我敬称您一声大伯,但是您一家可别得寸进尺。”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的夏大伯猝不及防一愣。
      “您说的倒是好听,理由找的顺顺当当,可大伯母跟我‘商量’的时候却不是这么说的。”夏辰刻意咬重了‘商量’一词,想到大伯母贪婪的嘴脸,他的胸腔仿佛有团火在熊熊燃烧,他皮笑眼不笑道:“大伯母直接让我让出这个房子,因为你家人多,所以打算两家换一换,怎么,她没跟您串串词?”
      夏大伯面色微变:“你大伯母不知轻重,她的话你千万别当真,大伯是为你好……”
      “别,千万别,”夏辰打断他,怒极反笑,“她的话不能当真,您的话又有多少可信?我不明白,您就不觉得自己特不厚道?”
      “贪便宜就贪便宜,何必说的这么委婉,您别仗着我小就糊弄我,大哥大姐一来,恐怕你们半个家都搬来了吧?”
      “夏辰!”夏大伯被他的话里话外呛得脸红,刷地站了起来:“夏辰,污蔑长辈不说,你爸妈没教过你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吗!看看你的举动像什么样!是不是上个大学就以为自己金贵了,大伯真心为你好,为你着想,想着不让你吃苦,你却这么跟我说话!”
      夏辰嗤笑:“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别拿您长辈那一套,我嫌恶心。更别说我爸妈,您有什么资格提他们,我要哪句话有错您摸着良心指出来,我到要看看您这长辈到底是怎么做的!”
      夏大伯正待说话,夏辰又是一笑:“不对,良心一词可不适合用在您身上。”
      夏大伯指着他,暴喝了一声:“夏辰!”
      夏辰往右移了一步离开夏大伯的指头范围,他觉得自己有些失去理智:“您怎么不明明白白说,就是您自个儿黑心黑肠,连自家弟弟的房产都准备来占一份,更是拿着道理来跟我分享本属于我的东西,早在大伯母来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就不想尊你们什么了,我有没有教养对你们来说根本没用,毕竟您家都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理的说成亏的的厉害人物。哪怕我读过这么多年书也比不上你们。”
      “至于您说的好意,我谢谢您。”他无赖道,“总之要房子可以,您就盼着我哪天也出车祸没了,那个时候您和大哥大姐他们尽管住进去,只要您不怕良心不安遭罪受,我变成鬼也不拦。”

      话音落下,客厅里针落可闻。
      夏大伯脸色难看地捂了捂胸口。
      夏辰吐了口气,闭眼再睁开,看着夏大伯面无表情道:“大伯,您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就这行为我能把你们告上法庭知道吗?都是一条根的亲人,您何必呢?”
      夏大伯面上一白。
      其实能不能告上法庭夏辰不知道,这都他随口诌的,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没再怕的。
      “今天就这样,我也不招待您了,我当您是长辈,您回去吧,咱别闹得那么难看,闹得太难看,我无所谓,大伯你怕是有所谓的。”说完,夏辰侧身,“我就不送大伯了,您慢走。”

      说起夏家上一辈的事,夏辰并不怎么了解。他只知道自己家和大伯家关系不怎么和睦,夏大伯并不是爷爷奶奶亲生的,而是捡来的,而他老爸和大伯,也不像后者所说的那样,兄弟感情深厚。
      老一辈的人去世后,留下来的房子一大一小。得大的只有房子,得小的还带着一块地。
      有地便意味着家里将会多一笔收入,起码比没地强,当时大伯和大伯母不等夏辰爸妈说话就手快嘴快的拿了小的房子加一块地。
      后来夏辰读初中,邻里那一户人借钱给夏辰爸妈,让夏父夏母买了一块更大的地用来种大面积甘蔗。那时九年义务教育普及,夏辰的学费不用再交,家里渐渐宽裕起来。
      夏大伯家那块地只能种一些蔬菜瓜果,面积不算大,不过收成不错。但俩大孩子养成了习惯,花钱大手大脚,搞得一家人的生活反倒不如夏辰家了。
      也许是已经分家,也许是见不得他们好,夏大伯一家人很少来夏辰家,逢年过节也只是走个形式窜窜门,待一会儿就走。
      他堂哥读书不成器,整天只知道在社会上晃悠,在夏辰拼命读书和重点大学的各类高材生争奖学金的时候,他堂哥在社会上打架赌博,欠下几万的债。而后要不是他把奖学金拿了一半出来,估计他堂哥已经被人砍了手脚丢在某个角落。
      如今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夏辰没当面动手已经算是仁尽义至。

      听到铁门关上的声音,夏辰倒进沙发,揉了揉涨疼的眉间。
      他得做点什么事来让自己忘记那种又一次听到车祸、身亡字眼而闷痛得仿佛有石头堵住血管的窒息感觉。
      抓了两把头发,他掏出手机。
      央视新闻、人名日报、军事报……夏辰粗略扫了一眼置顶的自启垃圾新闻,手指在最后一个新闻的屏幕位置上顿了顿,又全都清理了。
      没一会儿,他一把将手机砸在床上,心里更加烦闷。几个月前那种灰暗悲恸的心情再一次蒙上他的胸膛,夏辰闭上眼睛,躺着不愿动。

      叮叮叮。
      某处似乎传来细微动静。
      夏辰翻了个身,面朝里躺在沙发上,没管。
      叮叮。
      夏辰皱眉,动了动脑袋,把自己往沙发缝更深处陷。

      “……”空气中忽地传来一声鼻息,像是有人轻轻笑了。随即夏辰听到对方的确带笑的声音:“醒着?”
      那声音很轻,若夏辰真的睡着了根本听不到。
      而且音调醇厚有磁性,带着一股成熟稳重的气息。
      谁?
      夏辰猛地睁眼,扭头去看。
      这一看,却愣住了。
      ——陌生的嗓音,却有着他熟悉的面容。
      夏辰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堵塞,半晌,他犹豫道:“……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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