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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良苦用心 ...

  •   南宫义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愁眉紧锁,双目深陷。胡广惨死在家中以后,南宫义终日惶惶,害怕哪天早晨他,甚至他的家人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昨天晚上待拿云和澈睡去之后,南宫义和子禛又谈起归省一事。“可是这几天,府外头多了好些面生的人。”子禛担忧地汇报道,“晚上那些巡街的士兵也总是在门外转悠。”

      南宫义神情凝重,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能白天出城了。你和女儿们乔装打扮一下,我让高信在城外接你们。然后你们一路奔去商丘。”

      “这不就是逃跑吗?那悬在你头上的罪名不就实了?”子禛不敢相信南宫义会出此下策。

      南宫义对子禛淡淡一笑,“赵章给我的罪名早就实了。留我不死只是为了折磨我们。你们三人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

      “老爷啊——”子禛心如刀绞,掩面痛哭,仿佛下一刻就是生离死别。

      夫人哭泣的声音痛进南宫义心里,他的眼眶也湿润了,嘴唇颤抖了几下,悠悠吐出一口悲凉的叹息,“我最心疼小澈。明明要让她不再经历这等痛苦,没想到又……”

      子禛擦去眼泪,慢慢冷静下来,看向南宫义,问:“澈的身世你准备何时告诉她?”

      南宫义微微吃惊,反问道:“为何要告诉她?”

      “那是她的身世,她必须知道。”

      南宫义大摇其头,坚决地说:“到现在我都庆幸她忘记了儿时的事。以后也绝对不能想起来。”

      “过去再惨痛也是她的,我们无权做主。”子禛更坚定地说。

      “我们是她的父母,当然能替她做主!澈为何会想不起来?还不因为亲眼目睹身生父母惨死教她打击太大。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恐怖的过去,你却要告诉她,这是对她好?说不定那歹人现在还在寻她!”

      “好不好得澈自己判断。我们既然身为父母,就不能对儿女有所隐瞒。”

      关于澈的事情从收养她开始南宫义就和子禛意见不合。以前澈还小,子禛有妇人的恻隐之心,所以对南宫义绝口不提的态度一直妥协。但现在澈长大了,子禛更加认定应该让她知道一切。

      南宫义不想和子禛争吵,但绝不同意告诉澈她儿时的惨剧。对澈,南宫义视同己出,宁愿让她娇生惯养,无风无浪地渡过此生,也不要被过去的仇恨污染,更何况还是她家遭受的无妄之灾。

      南宫义唉声叹气地坐下,埋怨地看了子禛一眼,嘀咕道:“你有千般好万般好,就是太倔强,甚至强硬。”

      子禛破涕一笑,反击道:“当初你不就是看上我这一点的吗?”

      南宫义被戳穿了,难为情道:“这么多年了,我为你改变不少。你怎就不能为我改变一点呢?”

      子禛看出他惊慌的眼神,莞尔一笑,说:“我倒没看出你变了多少,还是以前那个抢我风筝的愣小子。”

      “你!”南宫义气着气着笑了起来,站起来把子禛拉进怀里,一点点端详她的面庞,笑呵呵地说:“这么多天没好好看你了,竟然又变漂亮了。”

      子禛脸红了,把南宫义的手背狠狠一揪,娇嗔地背过脸去。

      “你倒是又老了不少。”

      南宫义揉着手背微笑,身心在这一刻治愈了许多。他又去拉子禛,突然一个人影伴着脚步声站在了门外——

      “义父义母,”是澈的声音,“今天是养护短剑的日子,我现在可以去书房吗?”

      “去吧。”南宫义说。澈得到准许后小跑着离开了。子禛趁机拍掉南宫义的手,低声说:“看你胡闹,差点被女儿听见。”

      澈的突然出现又让南宫义伤感起来,他抿住嘴唇沉思,半晌后正色道:“澈儿时的事情绝不能告诉她。”

      子禛眉头顿时一撇,慢慢低下头,没有说话。南宫义心有歉意,但这件事容不得商量,想了想只好另扯出话头:“拿云才是最让我担心的。”

      “是啊。”这话说到心坎上,子禛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拿云性子太直,喜欢上了便拿命去喜欢。这次归省,只怕拿云不愿意去。”

      “不去也要去。这么大了,还分不清孰轻孰重!”南宫义对闯下大祸的拿云早有埋怨,但子禛袒护她,所以没有当面发作。

      子禛点头,“我会去劝她的,这件事你不用操心。”她站起来,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时候不早,该睡了。”

      南宫义想起澈去了书房,于是披上外袍也想去那里看看。他走出门,转头看到一人从漆黑的走廊上跑来,定睛一看,又是澈。

      澈的脸在黑暗中十分苍白,表情好像撞见了鬼,一看到前面的南宫义跑得更快,逃命似的,张着嘴但喊不出声。

      南宫义一看就知道不妙,忙朝澈走去。澈猛冲进南宫义怀里,边喘边说:“剑、剑、剑被偷走了!”

      马车进了王宫的茅门,南宫义下车换乘乘舆,等进了库门和雉门就要下来步行。南宫义脱履走进朝堂,发现人都到齐了,全都在等他。可南宫义是按时来的,甚至早到一刻钟,至于朝堂里的人为何更早,他就不去想了。

      赵章坐在丹墀之上盯着南宫义。南宫义面无表情,在众人侧目之下走到最前头。赵章本想说点什么,但一看他散发出的不可动摇的冷漠便没了兴致。

      “颜回。”赵章懒散地叫道。

      颜回乃司空,一听赵章唤名,立刻将准备好的小册子呈上。“殿下,立春将至,冬至时停下的工程需要复工,这里是名册。”

      赵章对这本名册早就了然于心,拿着它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点着第一页的一行字,念道:“揽月台,始于二十五年,历时五年,未竣。”

      赵章念完,颜回立刻答道:“按照工期,揽月台到明年冬至便能竣工。臣已命人提前准备好石料木材,奴隶劳工们也已在城郊待命。”

      “谁教你这么做的?”赵章从名册上抬起眼,盯住颜回。

      “今年立冬停工时武灵王亲自吩咐的,还教臣记在名册第一页,立春当日即刻施工,不得有半点延误。”

      “这台有何用?”赵章又问,眼神越来越震慑。

      “与章台同用。”

      赵章冷哼一声,“既然已有章台,为何还要造揽月台?我记得当初父王下令建造揽月台时,民间怨声成片,至今五年了仍未平息。当时也有一些臣子阻拦,可父王一意孤行。现在我再给尔等一次机会,这台到底是接着建还是马上停?”

      赵章喊声“颜回”。颜回心头一惊,忙说道:“臣乃司空,照章行事。殿下若下令停工,臣即领命,绝无怠慢。”

      “看来你是嫌弃这台的。”赵章怪笑起来,眼睛看向静立在一边的南宫义,唤道:“南宫义,当初你也是反对者之一,那么现在呢?”

      南宫义顿了顿,张开嘴平声静气地说出四个字:“劳民伤财。”

      朝堂里空气陡然一滞,多少人大气不敢出了,来回看着南宫义和赵章。赵章的表情未变,眸子却闪闪一动,突然干笑两声,大声说道:“相国大人教训得是,一国之君怎能只为图自己享乐,做这种劳民伤财之事。”

      赵章抬抬手,颜回立刻递上一支笔,赵章持笔划去“揽月台”,又翻到后面几页,把赵雍留下的所有毫无意义的奢侈工程全部划掉。然后把名册扔给颜回,说:“军防优先,民用第二,其他的统统上报与我。”

      颜回胆战心惊地接住名册,应诺一声,而后想到什么,小心问道:“那臣备好的建材和劳工怎办?”

      “好办。”赵章开腿坐正,命道:“今年境内多处雪灾,摧垮民屋无数。你备的石料和木材正好拿去修建民屋,若不够就拆揽月台补。以后的军防民用工程都可拆揽月台充用。至于奴隶劳工就随建材分去各地帮建。事成后,家中有田亩者,有父母妻子须赡养者送归原籍,其余的充军。”

      颜回听得五体投地,一一铭记在心,躬身退下。赵章也觉得心情无比畅快,就像身体里长了好久的一个毒瘤被连根拔除一样。他深吸一口属于自己的新鲜空气,看了一眼南宫义,对司马公子成说:“我听说你亦有事要报。”

      公子成出列,啪一声抱拳,禀报道:“镇西军昨日来报,楼烦贼频频侵扰边境,似欲卷土重来。”

      “天煞的楼贼!”赵章一拍大腿站起来,他最恨骑在马上到处乱跳的黄毛鬼,刚才舒畅的心情登时变得糟糕。

      “此乃廉洵之过!既然能砍断楼贼王的手腕,为何不能砍断他的脖子!教那贼王捡去一条命苟活,却不学教训,还想重来?真是恨煞人了!”赵章咬牙切齿,猛一回头瞪住南宫义,“你说!怎么办!”

      南宫义面不改色心不跳,平声答道:“楼烦王侥幸逃生,确是廉洵的过错。臣以为应让廉洵戴罪立功,率兵再此征伐楼烦,这次一定能带回楼烦王的首级。”

      “让廉洵带兵征伐楼烦?呵。”李兑突然嘲讽道:“南宫义,你忘了他私通胡人的流言吗?若这流言是真,我岂不是送给楼烦王一员大将和一众兵马吗?”

      “我私心不信廉洵是叛国之人,但任何流言都可能是空穴来风。”赵章瞟了眼插话的李兑,对南宫义说:“你的提议甚得我心,但李兑也言之有理。我认为该让廉洵戴罪立功,让他领兵奇袭楼烦腹地,趁楼贼养精蓄锐之时斩草除根!但兵不宜多,论廉洵之英勇,奇袭之迅捷,五千足矣。”

      “五千?”公子成震惊,“殿下,搅乱敌军腹地既是奇袭又是强攻,只给五千兵马,怕是有去无回。”

      “那就劳烦你拨精兵五千给廉洵了。”赵章轻巧地说,扬手制止还要说话的公子成,强硬道:“此事已定,不作多议。”然后又想起南宫义,虚心问道:“相国大人觉得如何?”

      南宫义抱拳,坚定说道:“臣衷心希望廉洵不辱没殿下厚望,戴罪立功而返。”

      赵章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忧虑地叹了口气,“可如今叛国流言传得纷纷扬扬,牵涉之人不止一二,真教民心惶惶,就算廉洵去了西境,只怕流言还是不散。——南宫义,众人皆知你与廉家亲厚,廉洵惹上此等是非,你能坐视不管么?”

      下朝后南宫义忐忑归家,对子禛说了朝堂上的事,于是带女儿们去商丘避难更加刻不容缓。

      谁料赵章速度更快。第二日天空微蒙,南宫府早起的杂役发现除了大门,每一扇通往外面的门都打不开了。

      南宫义得知,立刻跑去前院,然后看到了站在大门外的李兑,和由他率领把南宫府围了三匝的王宫禁军。

      李兑见南宫义终于出现,抬手招来一个下士对空大喊道:“南宫义,与罪臣廉洵同党!廉洵立功赎罪期间,南宫府一切人等不得离家!廉洵死,则死!廉洵逃,则死!廉洵归,则另做定夺!”

      下士洪亮的声音洪亮几乎把整个邯郸城都吵醒。李兑直视南宫义铁青的脸,微一点头,左右立刻走出二人,一人拖着人臂粗的长铁链,一人抱着半个脑袋大的铁锁头。

      南宫义看他们关上大门,听他们缠上铁链,最后一声沉重的哐当,封堵住了南宫府里所有人的生机。

      良久都无人说话,像凝固一样呆站着。府外越来越喧闹,更衬着他们的悲凉。

      突然院子后面传来一串嗒嗒的跑步声,所有人都回头去看,仿佛死而复生,既庆幸又迷惘。

      “老爷!”跑来的是翠香,没停下来就喊道:“澈小姐不在屋里!”

      “什么?”南宫义大惊失色,冲过去抓住翠香质问:“都到处找了吗?确定不在?”

      “夫人正命人搜院子,奴婢也到处喊过了,都没听到澈小姐应声。估计真的不在家……”

      南宫义急得说不出话,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心间一亮,竟慢慢放心下来。他揣着残留下的别样焦虑,喃喃道:

      “澈,你不在最好。也不要回来了。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此时,南宫澈就在南宫府不远处,坐在洛刚贤的马车里,亲眼目睹家门被铁锁封住。一瞬间她脑中煞白,手脚冰凉,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里只有那扇忽近忽远的家门。

      南宫澈像溺水者一样扑腾着下车,想赶在铁锁扣上之前冲进去。可是洛刚贤急忙把她拖了回来,一手捂住她欲尖叫的嘴,一条手臂把她紧紧箍住胸前。

      洛刚贤让少游快把车门关上,让车先躲进前面的巷子里,等李兑的人马先离开。南宫澈还在怀里无声挣扎,绝望顺着泪水流淌满面。洛刚贤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安慰南宫澈,但张了张,终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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