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三无是萌点

6、明哲保身

　　“小谭，那么专注，在看什么呢？”刘东财请假，王建少了能唠嗑的对象。
　　他端着紫砂茶壶，无聊的在办公室闲晃荡，转到谭礼跟前，自然而然跟他搭了话。

　　听到声，谭礼迅速用桌上其他文件挡住在研究的案例卷宗，还直接关了电脑屏幕。
　　但已经迟了，王建是远视眼，隔了几米还能看清他卷宗上的文字。他觉得稀奇，纳闷的问，“你研究两年前的品牌维权案，做什么？”
　　“啊，这是因为…”他翻遍资料室，也没找到文字抄袭的案例，只能拿这种牵扯知识产权维护的案子凑数。
　　理由谭礼万万说不得，他犹犹豫豫思量半晌，也憋不出和像样的解释。
　　谭礼清楚得很，王建只是看上去年老糊涂，实际比谁都精明。论心思论阅历一点都不必刘东财少。

　　幸好王建没有多问的意思，他淡淡瞥了眼谭礼心虚的表情，顺手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喝了口茶语随意的闲扯起来。
　　闲扯内容无非是以前打过的官司，什么抢劫的，吸|毒的，杀人的，贪污受贿的，胜诉败诉都有。
　　谭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多话，只当是他没事找事，随口附和两句，没怎么认真听。
　　王建嘬着茶嘴，漫不经心的叨叨，“…所以啊，有两种人万万不能得罪。一呢是有钱的，二是有权的。咱们做律师这行更要忌讳，否则遇上哪种，即便占了理，官司也赢不了。”

　　谭礼听到这里，背后直冒冷汗。
　　他顿时明白过来，王建这个人精，肯定是看透了。

　　谭礼干笑两声，强装出镇定的姿态，跟他打哈哈，“知道知道，谁吃饱了撑得招惹那些人？”
　　“呵，这世上，偏偏就有吃饱了撑得，正义感过剩的人，而且为数不少。”王建放下茶壶，别有深意的盯着谭礼， “跟有权有钱的人打官司，即使侥幸赢了，你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弄不好，便是身败名裂。”

　　他浑浊的眼珠子盯得谭礼发毛，王建说的每个字似乎都带着利刃，扎在他那点浅薄的职业道德上。
　　谭礼心虚的避开他视线，没敢说话。

　　王建扶住椅背蹒跚的站起来，捧着茶壶继续在办公室里踱步，像是自言自语般感慨，“年轻人啊，吃点亏是好事。要是吃了大亏，还不听劝，怕是下半辈子都毁了…”

　　下半辈子…
　　谭礼心头渐渐漫过一丝凉意，突兀的回想起自己那段年少轻狂的曾经——

　　‘拍！光知道拍！一天到晚整着没用的东西，能养活你还是能养活我？’
　　‘你听我说，摄影是我…’
　　‘我不听！咱们现在立刻分手，你跟单反过去吧！’
　　‘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等我实现了目标，肯定能让我们俩衣食无忧的！’
　　‘等？等到海枯石烂？谭礼，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艺术家？穷酸！迂腐！这辈子就这么点出息了！’
　　……

　　为什么总有些跟他余生无关的人，平白无故跳出来，三言两语替他断总结下半辈子呢？
　　前途也好，梦想也好，未来也好，这些都应该由自己掌控才对吧？
　　为什么总要因为旁人的意见，接二连三的改变自己的意志？

　　即使征程众叛亲离，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可既然他踏上去了，就绝没有回头的道理。

　　“王律师，”谭礼叫住他，镇定地陈述，“我接了一个案子，关于《三千繁华》抄袭的，证据挺足。”
　　这句坦荡荡的说出来，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谭礼挺直脊梁，大刺刺的回望他。
　　王建顿了下，摇摇头，悠悠叹息，没有做出什么评价。
　　他摩挲紫砂茶壶，怜惜又悲悯。

　　“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给事务所抹黑。”
　　谭礼心里清楚，王建跟刘东财不同，从未因他是中途从事这一行便打压他，平日里相处甚至算得上和善。
　　谭礼更清楚，王建会纵容谦和，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妨碍到他的利益，还能替他分担那些繁杂的琐事。
　　“但这案子我已经接下了，个中是非也有了自己的判断。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管到底，争取胜诉。如果您担心被牵连，我可以申请离职。”

　　说完，办公室里安静到甚至听到旁边小学生结伴回家的嬉闹。
　　三两个好学的孩子蹦蹦跳跳背诵刚学的课文，人之初，性本善…

　　两人之间隔了漫长的寂静。
　　“…别了，呆着吧。”
　　王建慢悠悠提起暖瓶，给紫砂壶新添了水。里面茶叶打着卷散开，在滚烫的水里挣扎起伏，渲染出褐绿的茶色。
　　他语气仍旧闲散缓慢，“要是你走了，事务所小案子谁来接管？再说，你还是兼职，事务所随时能把你档案挪走，哪需要人赶着离职？”

　　意思是出了问题，事务所也能撇清干系？谭礼听得迷糊，既然如此，他煞费工夫，唱的是哪出？

　　“案子的事，我权当没听到，你该怎么办怎么走程序都行。但有一点，甭跟刘律师提，否则他为难你，我说不上话。
　　往后要是有难处，大可以找我。我并不会帮你什么，但能帮你提点提点。”
　　谭礼更加迷糊，琢磨不透王建到底什么意思。
　　王建也不说破，悠哉悠哉喝茶乱逛，由得谭礼瞎猜。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以前缺德事做得多，怕是早就在地狱留了户籍，没想过临老了玩个改邪归正回头是岸那一套。
　　但偶尔遇到还残存些许正义感的同行，王建仍旧想拉一把。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职业到底还能不能凭借一股子正气，发挥出应有的职能。

　　时间紧迫，谭礼没功夫考虑王建到底是个啥想法。既然他摆明了中立的态度，大抵是不会干涉他替季言诉讼。
　　他当着王建的面，把埋在资料堆里的卷宗重新翻出来，打开显示屏，飞快的敲击键盘，在之前跟季言的对话框里打字。

　　谭礼：我把所有版权相关的卷宗都看了，知识产权诉讼需要很长时间，还需要花费相当数额的钱财，大部分诉讼人考虑到成本都选择庭外和解。
　　季言：我…我应该没办法联系方天笑和解。最开始我联系到他的时候，他说根本不认识我，也没看过我的书，还把我彻底拉黑了。后来他粉丝骂我骂的最凶的时候，方天笑出来留了句话，我们总共只有这两次交集了！
　　谭礼：留了什么话？
　　季言：其实不是说给我的，他在一个公开的论坛发表声明，说从来没有听过我，但是这两天闹的沸沸扬扬他就去看了文。然后用了很长的文字说我写的多烂，根本看不下去，谁会抄啊？他根本不承认抄了，怎么会跟我庭外调解？

　　这个人做法真特么恶心，谭礼想。
　　但考虑到季言开篇那辣眼睛的水平，他这番理论没毛病，谭礼又想。

　　可现在不是嘲讽季言文笔的时候，他整理思路继续敲键盘。
　　谭礼：也就是按照现在的情形，只能打官司了？明德事务所成立三十年，只进行过两次知识产权诉讼，分别是关于商标和产品外观的。这两桩官司持续期都在一年以上，外观那次由孙律师亲自上阵，还败诉了。
　　季言有些晕乎，发来一排省略号。
　　谭礼打字给他解释：我说这些，意思是告诉你，这类官司不好打。之前提醒过你，知识产权很难维护。连显而易见的外观侵权都没打赢，更别说起诉文字侵权。我们不能贸然行事，得有个计划，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季言：嗯，你说要给我个公道，多久我都会撑下去的！

　　谭礼盯着他最后的那行字，愣愣定了半晌。
　　虽然透过文字，看不到季言的模样，但他能猜出少年带着怎样的坚定，选择无条件信任自己这个半吊子律师。

　　公道啊，听起来真是既讽刺又激励。仿佛又回到当初司法考试前，他抱着一沓复习资料，背诵——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但愿是真的众生平等，他现在只能赌了。

　　谭礼：行，我尽快想办法，有情况联系你。
　　发送完这条消息，谭礼退出对话框，陷入沉思。
　　虽然那么给季言说了，但哪有办法可想？

　　见他满目愁眉不展，王建大概猜出是什么个情况。他喝了口茶，悠悠问道，“正道走不通，可以往旁边瞧瞧选个捷径，别总一根脑筋，抹黑闷头往井里扎。”
　　“捷径？”谭礼眉头更加纠结，反复思量他话中深意。

　　忽然，他灵光一闪，感激地跟王建道谢，拿起手机和钱包直直往外冲。
　　空荡荡的办公室，王建站在窗前，目送谭礼背影远去，直至消失。

　　“谢我干什么，我又没想着帮你。”

　　他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事务所和整个业界，走上一条布满铜臭扭曲道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