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69、一路无间不归途(一)

　　淼淼星空，皓月朗朗，伴着晚风徐徐，阵阵凉意，今夜确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

　　赵王爷府雕栏玉砌，富丽堂皇而不损一分雅丽，其府院开阔，树木林立，不失为一散步良好所在，端木无忧一身青色布衣，踏着云纹软底布鞋，缓缓步于青石小道之上。

　　一白衣人横眉冷眼极不耐烦的跟在他后面，“你不回去看看！”那白衣人挑眼看他，突然说，端木无忧微微摇头，“不了……”白衣人“呸”一声跳脚叫骂，“端木狐狸！你老爹在莫花阁已经病得要死不活了，你就真不想回去看看？”昨日莫花阁何如花飞鸽传信，端木金身染重疾，其眼不视物，腿不能行，只怕撑不过几月了，但见端木无忧接过信笺面无表情的看完，漫不经心收入怀里，终是什么话也未说，也不见有甚动作，一夜已过，第二日又将逝去，江夙云实在忍不住一口气问了出来。

　　端木无忧也不理睬他，径直往前行，步履缓慢而优雅，江夙云冷然看他，只觉这人实在没心没肺，一拳朝他打过去，端木无忧侧身避开，江夙云挥拳再打，“端木狐狸你……呸！老子从来就未见过像你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你他妈的真该被拿去千刀万剐！”江夙云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

　　端木无忧含笑阻挡，相比于江夙云怒极攻心，他实在显得过于优雅从容，江夙云盯着他温润端庄的脸，脸上笑意深然，只觉碍眼之极，暴然一拳打上端木无忧的脸，他这一拳怒极勃发，端木无忧一个不经意，着实打得结结实实。江夙云一愣，他未想到他真的打到了端木无忧，随即冷冷一笑，“三年！”他凉凉的道，“离三年之约还有三个月一十八日，三月一十八日后，江夙云与端木无忧，再无瓜葛！”说罢纵身一越，窜入林子中，消失不见。

　　端木无忧一根手指轻轻摸着被江夙云打得红肿的脸，勾起眼睛细细的笑了起来，恍然一白影闪过，贺斯离已经翩然飘到了他面前，“好久不见！”

　　端木无忧回道：“好久不见，恩……几月以来，你看起来很好。”

　　贺斯离凝眼瞧了他半晌，“你看起来不好！”他缓缓道，“你爹病了。”

　　端木无忧秀丽眉峰一挑，脸上仍含浅笑，“我不打算去莫花阁。”贺斯离沉凝，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今夜，是为玉莲渚之事前来。”他口气冷然却平缓的问，“渚小玉是不是你杀的？”

　　“是。”端木无忧也不矢口否认，贺斯离眼中冷意更甚，面上依旧平静如初，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人，“为何？”端木无忧瞳仁里笑意更深，“你说呢？”贺斯离于是不再问，端木无忧也不再说话，似乎相交数十年来第一次像今夜这般，说话断了又断，无话可言！两人沉静了一会儿，倒是一向不喜说话的贺斯离首先开口，“为何不见你爹？”端木无忧勾唇而笑，却始终不说话，不知笑意为何？

　　贺斯离眉头一蹙，“为何这般选择？”他未有说明端木无忧究竟选择了什么？但是贺斯离懂，端木无忧心里亦明白，只见端木无忧那笑得极深的瞬子里渐渐透出一股彻骨森寒，渐渐淹没了原本温润清凉的瞬色，“我要权力！”他温柔的道：“爱情、亲情、兄弟情义，甚至是所有目能观之心能感知的情义……世界上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唯有权力！权力之下，无人敢与之抗衡！”贺斯离冷笑，“权力！哈！端木无忧，你当真是一个追求权力之人么？”他森然道，“端木无忧啊……数年以来，你果真未曾了解我，未曾了解玉莲渚……你果真未曾了解我们！”

　　端木无忧面色陡变，也跟着森然笑了起来，“贺斯离！”他一字一顿，骇然盯着面前的人白净乖巧却因怒极而变得潮红的面容，道，“贺斯离！数年以来，你们又何曾了解过我！”浅浅吐出一口气，端木无忧缓缓放缓声调，“不错，我杀了玉莲渚，如果有可能，我甚至会杀了你，杀了一切阻碍我的人，哪怕这人与我相交数年，哪怕他是我亲人！斯离……如果你要为玉莲渚报仇，端木无忧随时举剑恭候！”他慢慢的说话，说到后面语调越发平静舒缓，眼角眉梢笑意越发温柔诡异如妖花初放。

　　贺斯离“哈”一声，突然一股脑儿的愤怒起来，一把抓着端木无忧的胸口，端木无忧手用内力一指将他弹去，贺斯离翩然后退，伫脚停住时已离他三步远。

　　“你这次擅闯王府我念在与你多年情谊份上，不予以追究，今日一别，贺斯离与端木无忧兄弟情义一刀两断！愿我俩生生死死，永不相见！” 端木无忧浅浅笑得坦然，多年情谊，说放弃就放弃，竟未有半点犹豫。

　　贺斯离身躯微微一震，“好！好得很！果真好得很！”贺斯离手腕一抬，衣袖翩然，随风飘起如蝴蝶之翼，果然优雅如仙，却见他毫无仙人风度的指着端木无忧，“哐当”一声清亮光点闪过，贺斯离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同样薄如蝶翼的七尺长剑，“端木无忧！”冷然一声笑，贺斯离气急攻心亦痛极攻心一剑朝端木无忧刺了过去，“好！很好！你要与贺斯离一刀两断，贺斯离又何须念得那点虚情假意！”哗啦一声，剑势若凌云翻卷，优雅谴倦中变化万千，虚虚实实之间剑尖直直点上端木无忧眉心。

　　端木无忧抬眉笑得如鬼魅森然，透着丝丝邪气，眼睫一抬一颤，青衣水袖翩然飘起，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勃然爆出，散开漫天大网，直扑贺斯离，顿时银光闪烁，如漫天烟花绽开，煞是好看，却是针针淬毒，贺斯离清冷一笑，他并不避开那些银针，白袖一卷旋起一阵清风，银针一晃而落。

　　“端木无忧……”贺斯离痛心疾首一句话，剑尖点落端木无忧眉心，嘎然而止，端木无忧挑唇含笑，站得笔直。

　　明月西照，林木撒下影子重重叠叠，贺斯离眼波激动，瞳孔猛地一缩，盯着端木无忧，眼底泛起浓郁的哀伤，“端木无忧……”

　　端木无忧“恩”一声应了出来，指尖一挑一抬将贺斯离刚触及眉心的剑挡开，一滴殷红鲜血顺着剑尖溢出，眉心深红一点如美人所淬朱砂，在那苍白秀美而端庄的面上平平添了一分森然邪异，又如慵懒狐狸，舔着唇望着自己的猎物，是那般优雅、慵贵、透着狡黠和阴狠。

　　“斯离……我说过，如果有可能，我甚至会杀了你，杀了一切阻碍我的人……”端木无忧挑眼笑看穿透贺斯离白衣的一枚银针，目光掠过好友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慢慢地道，“斯离，你知道么？玉莲渚死的时候，我的心很痛……我承诺他，等你回来以后，会让你下去陪他……”他一手抚上贺斯离乖巧的脸庞，摇了摇头，笑得别样温柔，眼睫低垂，似有莹光闪闪，“斯离，你知道的……玉莲渚他是个喜欢胡天胡地惹事生非不甘寂寞的人，玉莲渚怕寂寞……如果你不下去陪他我们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在的时候，他一个人会很不开心……现在好了……”

　　他温温柔柔的笑，嘴唇抵在贺斯离耳边，热气扑面而来，一滴血从他额间落在贺斯离白净的面上，贺斯离陡然一震，端木无忧放在他脸上的手已经松开，“现在好了……”端木无忧笑得极其放心的盯着他，“只要你下去，你就可以陪他，而我，也可以放心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把清亮的匕首，在贺斯离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只消他这一匕首下去，贺斯离当场毙命。

　　“叮！”一阵琴音扫轮，端木无忧胸口陡然一震，身子蓦地后仰，一口血喷薄而出。端木无忧猛然抬头，头晕目眩之下右手疾速一抬，直刺对面白衣，却见面前红影一闪，旋起贺斯离的身躯，转瞬越墙而出，消失在林子中。

　　“端木无忧！你竟敢伤贺斯离！你好！你很好！这笔账，顾风华容后与你算个明明白白！”顾风华厉声厉色声音清清楚楚破空传来，随即寂静无声，端木无忧暗提内力，控制自己心绪涌动，好一会儿舒缓过来，闻之抬头朝着黑暗一处幽幽笑了起来，笑意森然浓厚，却是眼中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疲惫之色，看不出是悲是喜，仿佛越发幽深空洞，似要将人深深吸进去。

　　贺斯离于赵王府被端木无忧所伤，昏迷三日后终于醒来，随即拖伤前行玉门，一路上顾风华将端木无忧诛杀玉莲渚、谋害其夫的行为颁告天下，贺斯离声称与端木无忧割袖绝义，并联合玉门声讨端木无忧，下定决心是要为玉莲渚之死讨个说法！但他伤势实在过重，还未到玉门便又昏迷了过去，顾风华心急如焚，忙忙改道去了莫花阁。

　　时江南山庄庄主江羚方从玉门山庄做客而回，闻之宛然一阵叹息，只道这端木无忧人品样貌原无不是上上，不知为何会走上如此一条令人心酸沉痛的不归路？！但他惋惜归惋惜，并不响应玉门声讨之音，是意要独立于是非之外，两袖清风，隔岸观火。

　　柳月蓉本打算留下来想法帮助端木无忧化解玉门与他的误会或恩怨，却不知从何处着手，想离开却又实为不甘，一连住了好几日，一向自主的她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大公子玉翔天也不在意，权当是多了一只碗一双筷子，倒是她自己日日无所事事坐在房间里发呆，感到十分尴尬，有时见傅西凉进进出出，也无心去管他去了哪里。突闻端木无忧谋害贺斯离之消息，心里大骇大惊之脑袋一下子懵了，头晕目眩只觉世界黑白混沌一片天旋地转，往后一仰直直倒了下去，幸遇玉翔天恰从她门口经过，一惊之下提起轻功将柳月蓉接住，即使掐住柳月蓉人中方才让她苏醒了过来，随后又叫人给她配了些压惊调理药物，傅西凉日日照顾她，柳月蓉气色才逐渐好转。

　　生病期间余小朱来看过她几次，才知余小朱是玉门山庄一位叫“傅小舒”的远房亲戚，时不时会来玉门，到书房里研磨打杂，有时去厨房烧饭理菜，柳月蓉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余小朱一副规矩书生模样为何总是不喜欢写字读书了。倒是那傅西凉和傅小舒两人虽然姓氏一样，却无半点关系。

　　面对玉门和江湖上颇多压力，端木无忧所在的赵王府赵德昭一概不做响应，只当闻若未闻，端木无忧也未露面，并不为世间传言多做解释，更令人猜疑万千。

　　一时，召开武林大会抓审端木无忧的风头日益强劲，前往玉门山庄的能人义士越聚越多，端木无忧之名在江湖中一而再再而三掀起风波大浪，始终未见平息，却是越发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