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般若篇 ...
-
堀川完全失语。
这段来自于百名取的幼年回忆，实在是超过了他几百年累积下来对人类感情判断的范畴。
他尝试理解去百名取的父母，然后他失败了。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试图缕清他们的情感逻辑，然后又失败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啊！！！
如果不爱自己的女儿，他们为什么要在分别前一晚的星空下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可如果他们真的爱她，为什么又在多年后拒绝女儿求助的手？？
百名取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哑着声音说：“或许是我自己看得太重吧，因为那算得上，我童年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我无法忘记那个夜晚、那片星空……但对于他们而言，或许那算不上什么……又或许是经过漫长的时间，他们已经忘记了……”
——不。
般若第一时间否定。他或许不了解她的父母，但他一定了解人类的共性。
如果他们当初真的那么痛苦和不舍，那这样的感情无法轻易被时光抹除……不但不可能忘记，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刻。
这个认知让般若头脑混乱。
这种混乱甚至超过进入邪神的心相世界的时候。
因为百名取说的这些，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从没来没想过，她的过去居然会是这样的。
他一直认为，他们是同类，他们的命运都被诅咒，百名取注定复刻他的老路，他必须阻止这一切，百名取需要他。
可实际上，百名取并不需要他，因为她已经早就品尝过背叛的滋味。
他一直以为，百名取的过去从未有过光。因为从未有人爱过她、对她好，所以她的感知已经被扭曲了，让她不知道、或者是忽视自己呆在百家会有多么黑暗的未来。因为除了百家，这个世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想错了。
堀川这时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百家一定要让你走这么痛苦的道路？为什么你必须牺牲一切来成全他们？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你会一直走这条路？为什么……你不能离开呢？”
般若的心提了起来。
百名取：“……我不能说。”
堀川：“为什么？”
百名取：“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他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别人。”
堀川：“‘他’是谁？”
“……我的哥哥，百名鸿。”百名取神情复杂。
但那并不是任何不愿意，或者勉强的意思。而是类似于怀念，却又不得不割舍的感伤。
这一声“哥哥”如一击重锤击击中了般若。大脑中繁杂的思绪终于混乱到了极致，然后，陡然冷静了下来。
所有他之前想不明白的线索，就这样忽然串联在了一起：为什么百名鸿会在百名取睡着后会为她披上的毯子，为什么百名鸿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百名取的动向，为什么一提到危险的事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把百名取排除在外，为什么他会为刀剑备课直到深夜都不休息。
这种种迹象一直穿插在日常生活中，像一直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让他下意识忽略。之前的般若一直以为这是他常年作为监视器的基本操作，可如果现在换一种思维……
一切都不一样了！
元夕结，只有拥有“赤忱之心”才能结绳。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除了为了百名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他也终于明白，百名取为什么一直在抗拒他了。
她从未陷入迷障，她清醒地实在有点可怕，到了细思极恐的地步。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迎接的未来吗？她的感知真的被扭曲了吗？她待在百家，真的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其他容身之处吗？
至少在他的问题上，她就有超乎他认知的清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看穿了他真实的想法，不然她就不会坚持要让他离开，并反复说明他们有不同的立场。因为她知道他不是真心想对她好，她也在掩盖自己和百名鸿的兄妹亲情。
而百名鸿也在配合她，他们表面的不合之下，是两颗互相信任的真心。
反观自己，被自己的思维惯性困住，从未去试图了解他们表象下的真实，只看到……或者更直接地说，是他只愿意看到和相信他们的表象。
——因为无爱者，怎么可能被人所爱啊！！！！！！
或许这个想法，也早就被百名取看出来了。般若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耻辱。
他被单方面看穿了而他直到现在——才窥探她真实想法的冰山一角！！
……呵。也是，无爱者这种可怕的存在，怎么可能由别人来看穿？！
每当百名取用冰冷的眼眸注视他的时候，一定都是透过表象看着他的丑恶的内心吧？说不定还会在心里嘲笑他：我怎么可能需要你这种人拯救？恶心！恶心！恶心！
【恶心！！！】
黑暗的角落里，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或许连噬神的创造者都没想过，自己制定的规则居然还可以这样玩。但是事情确实发生了，即使再怎么难以置信，它还是发生了。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另一个维度，处在三维世界的百名取和堀川是无法察觉的。
百名取还在说：“我知道，百名鸿他……想让我变强。我的父母……或许也是。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他们真的忘了……”
她说到这儿就住嘴了。
片刻后，她苦笑着扶着额头，略带疲惫地对堀川说：“抱歉，让你看到了一个没用的主人。……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就当那是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她实在是累了，本来回来后她想立刻休息的，结果因为桔梗花的花语回想起了过去。“无望的爱”，可不是嘛……她就是一个无法爱着别人，也只会给爱着她的人带来绝望的人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想回屋。
“为什么要忘记？主人是不相信我吗？”堀川抢先一步，挡在她前面，阻止她的脚步。他湛蓝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让人想起月光照耀下寂静的海面。
百名取：“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我真的很累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都已经离我而去，我已经不想再相信谁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谁都不能陪伴我，谁都无法承担我的命运……”
“如果我愿意呢？”堀川将手放在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在百名取愣怔的时候，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愿意留下，承担您的命运呢？”
“……”百名取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本来以为按自己的性格，她会有被冒犯的感觉，会当场翻脸。但……她只是平静又严肃地说：“如果是为了同情我才说这些话，大可不必。也不必有因为你是我的刀剑，所以抱有必须对我好的这类想法。”
“我没有脆弱到需要你来保护我，谁都不应该为谁承担命运，每个人只要对自己的命运负责就可以了。”
是的，她冷静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让堀川明白，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主人，在她这里是不可能有什么暖心的回应的。
诚然，她可以装成暖心小宝贝，这对于她并不难。但涉及这种原则性问题，她的真面目会让大多数人都冷静下来，她希望堀川也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是否值得。
堀川确实冷静了下来，但他只是在本来就很冷静的基础上，更加透彻地理解了百名取，然后加速确认心意的过程而已。
星空下，他单膝下跪，仰头注视着开始觉得不对劲、认知受到冲击甚至不自觉后退一步的百名取。“主人，我说这番话，并不是因为我是您的刀剑，而是作为堀川国广这个个体。”
百名取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她以为自己的表态已经很清楚了，是不会让任何人产生误会的清楚。
可当看到堀川那浸润了星光的眼眸，百名取瞳孔颤动，缓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手掌紧紧握成拳头。
很遗憾，她并不会如所有故事中饱受命运折磨的女主角那样，感动地接受别人的救赎。她只觉得这是陷阱，是进一步将她推入深渊的陷阱。
她不感动。因为感动的前提是她能够看到希望的曙光，可她无论怎么看，前途都是一片黑暗。
——应该拒绝吗？
不，我不应该拒绝，这是堀川的好意。
——应该接受吗？
我不接受，我不相信任何人。
——害怕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无爱者被诅咒的事实改变不了，我想保护我自己有错吗！
——桔梗花的花语让你心生芥蒂了是吗？
不然呢？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他讲述过去？我给过暗示了，也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抱着可笑的觉悟靠近我，不然就给我死！！！
——那你想杀了他？
……
——你想杀人吗？
……
——你不想有人来拯救你吗？
……这是个伪命题，没人能拯救得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堀川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会觉得我是无可救药的怪物。
——你觉得你是怪物吗？
是。
——可你不想变成怪物。
是。
——但你依旧是怪物。
……
——正因为你无法被拯救，所以才是怪物啊……
堀川在百名取越发冰冷的眸光中，知道了她的回答。他并不意外，所以也并不气馁，反而是温柔体谅地笑着说：“没有关系，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相信时间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少年的眼眸温暖明亮，让她想起自己无数夜晚在外面行走时，看到的那些等待家人回家的灯火。
她稍微有些恍惚，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这时堀川堀川起身拉过她冰冷的手，这才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堀川将她的手掌捂在掌心，让她不自在地皱起眉。
这倒并不是因为这个场景让她觉得暧昧，因为他们两人的气场比直尺还要正直，甚至在两人身高差不多、女方还要比男方高一点的情况下，这个场景简直毫无暧昧感可言。百名取皱眉的原因是——他掌心的温度，有点刺痛到她。
当一个习惯寒冷的人陡然触碰到温暖，首先感受到不是舒适，而是刺痛。手是这样，心，也同理。但如果一直呆在寒冷的环境里，不愿接受获得温暖前的刺痛，那温暖就永远到不了自己身边。这是堀川给她的暗示。
“总有一日，您会知道……另一半的花语。”然后，他笑着说完今晚的最后一句话：“它的答案，就在眼前，就在……你的心中。”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般若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