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34、15 沉鱼之美（2）

　　范蠡心中震撼：难道，他走的这些日子，吴越已经开战！？
　　这么短的时间，越国根本不可能准备充分，大王太急于求成了！
　　范蠡心中突然焦虑起来。
　　战火已经波及这么远！那这场仗想必已经打了一段时日了。
　　这一战，似乎远远超出他先前的预想。
　　正震惊中，他忽然发现不远处，一处高高的荒草抖动了一下，有人影一愰。
　　如西施所说，这年头，即使不在战时，也会有土匪出没，况且，范蠡已想到另一种可能，所以他直接拔剑，对那草丛里的人厉喝一声：“出来！”
　　结果，颤巍巍出来的，竟是一个身穿越国残破铠甲的士兵。
　　范蠡一下想到了原因，挺剑指向他，怒道，“你是越国的逃兵！”
　　“侠士，饶命！侠士，饶命！”那人一瘸一拐地爬出来，看都没敢看他，直接栽倒在地上，猛磕头。
　　那一口与吴音略有差别的越音，更彻底坐实了范蠡的想法。
　　看这人一脸的血污泥水，面黄肌瘦，就知道，是经历过战场厮杀，并且在此处躲藏了绝非一天两天。
　　“临阵脱逃，算什么越国男儿！”
　　那人边磕头边想，这人肯定不是普通百姓，说实在的，各国铠甲极为相似，普通百姓哪能一眼就凭铠甲看出你是哪国的士兵呢？于是他斗胆抬头一看，便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人正是曾带领越军战胜吴国的范大夫。
　　那人像突然找到救星一样，也不磕头了，而是爬着直起身跪在那，哭了起来。
　　“范大夫，我们不得不逃啊。不光是我，还有别人。”
　　结果范蠡往远处一望，附近的几个草窠里又站出来几个人，都是伤的伤残的残，样子一个比一个狼狈。
　　范蠡顾不上惩治或是斥责他们，而是内心更为焦灼地问道，“为什么？”
　　那些人听说是范蠡，都围了上来，纷纷哭诉道，“吴军强悍，我们的军队根本就不堪一击。我们的大军已经在夫椒失陷，大王被围，我们失去了指挥，如果不逃，就是死路一条啊。”
　　夫椒！那是越都会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夫椒失守！
　　大王被围！
　　范蠡心中巨震，抓起那人衣领，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大概，有两天了。”
　　范蠡将那人推到地上，将随身干粮扔给他们，怒喝了一声，“滚！”
　　那些人看见干粮，发疯似的抢上来，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的几个人，什么也顾不上，狼吞虎咽地啃起了干粮，噎得直呕，然后，畏惧地边吃边相互扶持着离开。
　　范蠡心中一腔愤怒，但，这又能怪谁呢？怪这些不肯去送命的士兵么？
　　他不是早就知道，这本就是一场无多胜算的战争么！
　　与人无尤。
　　与人无尤！
　　只是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大王！
　　“等一下！”
　　那几个人蓦地浑身一颤，止了脚步，怕范大夫反悔，打算将他们就地正法。
　　而范蠡只让他们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战场的情况细细告诉给他。
　　待那几人走后，范蠡一人踱着步子回到溪边，溪水潺潺，山林苍翠，薄纱翻扬，石头上还留着西施惊慌中扔下的待浣洗的轻纱，一切与来时全无二致，但却已经无法再入范蠡的眼中。
　　就在今日之前，他还以为他从此远离政治、战场，愿过普通乡野生活，纵情山水，不理世事。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从未曾放下过越国的江山社稷，从未放下过勾践。
　　他拾起那面轻纱，将它收在岸边，而后立在溪边踌躇沉思，不觉天色已暗。明月高悬时，一切情势利害得失已了然于胸。
　　他绝没想到，自己离去而留给越国的一战，会演变成今天的生死存亡。
　　大王当真以全国之军力——三十万大军，直捣姑苏。
　　不，或许说，是吴国诱敌深入，直至越军深入吴国境内，才举全国精锐之师，全奸了越军。
　　夫差带着杀父的仇恨，呼吁全国上下抵御越国的入侵，越军在吴境寸步难行，苦不堪言。范蠡骤然想到三年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青年勇武的太子夫差，这样的人，必定会一鼓作气一路南下。
　　如今夫椒（夫椒，为越国国都会稽北十五里）失陷。越国国破，只在旦夕！
　　范蠡重重地一拳砸在掌中：早知今日，他，他本不该离开！
　　他一时悔恨万分。
　　从映霞谷初遇，到后来种种，勾践的好，两人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年的太子殿下肯与他这样一个汲汲无名的山野之人称兄道弟，对酒当歌；他也永远无法忘记当年，正是太子勾践替他报了父母之仇；勾践于他，不仅有情、有义，更有恩。
　　所以三年前，当越国有难时，他义无反顾地出山相助；即便孤身一人，身陷敌阵，哪怕可能因此献出生命，他也毫无怨言。
　　如果没有勾践，便没有如今名满天下的范蠡。
　　所以，即便那日勾践已将他逐出大殿，即便此时他与越国已无瓜葛，若他置之不理，无可厚非。但扪心自问，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就这样弃勾践于不顾。
　　只为，士为知己者死。
　　“公子，我是不是迟到了？”
　　范蠡想及此，身后却传来少女娇羞的声音。
　　他深锁的眉头已经打开，勉强挂了笑容，却还微蹙着眉，“你来了，我很高兴。”
　　“但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西施敏感地注意到了范蠡的心事重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天你说，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我已知道你叫西施，”范蠡道，“我还没告诉你，我叫范蠡。”
　　“范蠡？范大夫？”西施惊讶。
　　“大夫不过是虚名，”范蠡直言不讳，“不过，如今吴越开战，大王有难，我不能独善其身。”
　　“果真又开始打仗了？”西施又惊道。
　　范蠡点了点头，他知道战争对西施这样的百姓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就要奔赴战场。”
　　“你要走？”西施再惊，她没想到，那泛起她心中的柔波，来的如此之快，去的却也如此之快，复又不舍道，“那你还会回来么？”
　　范蠡凝视着西施，只见她提了一盏灯笼，绝色的容颜在暗黄的微光下，忽明忽暗，影影绰绰，如游梦境。
　　如游梦境。
　　今日在苎萝山的一切，如转瞬而逝般的不真实，似只是他波澜一生中不曾存在的幻影。
　　一个关于家的幻影。
　　几个时辰前，他还以为这个幻影就是他的下半生，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如果我不死的话，我一定回来找你。”范蠡的语气有些坚定，“战争结束之后，如果你愿意，我一定回来迎娶你。”
　　这是西施凭生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誓言，还是像范蠡这样一个男人。
　　她心中即喜且悲，但却知，乱世之中，像她这样的普通人，不该有什么奢求。
　　范蠡沉下声道，“但如果三年我未归，请另嫁他人。”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那失落的表情全看在范蠡眼中。
　　“请等我三年。”
　　范蠡郑重地拱手一鞠，字字千钧。

　　范蠡与西施告别后，飞奔出草地，寻到自己的马车，遥望西施的方向一眼，心道天高海阔，若是有缘，他日必当相见，于是高扬起马鞭，向夫椒狂驰而去。
　　一路上，越靠近夫椒，逆行逃难而来的百姓与残兵就越多，又或者说，并不是这些百姓或残兵逆行，而只有他范蠡一人逆行向前。
　　范蠡驾着马车，一路赶来，未敢有一刻歇息，已身心俱疲。突然，马儿脚下一个趔趄，翻倒在地，马车整个倒翻过来，范蠡眼疾手快，飞身一跳，却也被摔出去很远，一身泥土。他甩甩被摔蒙了的脑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又爬向马车，却见车轴已裂，轮子早不知飞到哪去。
　　他把车卸了下来，纵身上马，快马加鞭，急奔而去。
　　夫椒大战的战况，正如范蠡一路所见所感，已经到了非常之血腥残酷的程度。
　　他心中只求大王可以撑到他来。
　　他心中知道此战失利对越国将意味着什么，对勾践又意味着什么。
　　夫差携父仇而来，百姓尚可逃难迁徙，但大王却避无可避。
　　因为夫差要的，是勾践的命啊！
　　如果他迟到一步，或许，就再也看不到越王勾践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西施是因为，历史如此；而且给夫范的感情加点料哈。众所周知，西施美人后来被越国送给了夫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