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亚当》sandragc

10、part nine

　　欢宴仍在继续，我借口透风走了出去。毕竟，我还顶着个贵族的头衔。
　　“里卡，你在这里吗？”我推开酒窖的门，每次都喜欢躲这里。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他从一排甜酒后面闪出，光线透过酒瓶的玻璃折射在他脸上，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
　　“你好象，又长大了一点嘛。”
　　“是啊，都两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比起这些年来，算短的了。
　　“安佳……说实在的，我没想到你回来这里找我。我，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
　　“怎么会？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了，真得很好笑。”
　　“什么？”
　　“你居然帮安托尼捧剑——你可是给大贵族当了一回侍从呢，虽然大半张脸都蒙住了。是为了躲伯爵吧？没什么好怕的，他现在也很麻烦呢，哈哈……”
　　“别笑。”
　　“诶？”
　　“安佳，你和我说实话，那个时候，你让那个画家偷偷把我带到帕瓦耶到底是为了什么？”
　　严肃的时候，他身上先前那种小猫一样的感觉荡然无存。
　　“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呢？”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是无意义的。
　　“我以为，你是不放心安托尼才叫我回去的，我以为，你是为了安托尼的安全叫我回去的……”他看着我，像是要费很大力气一样，“结果，你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到这里来——”
　　“的确如此。”
　　“而且他也照你的信做了，不管他的伤有没有痊愈，不管这里等他的是什么。”
　　“哦？你知道？”
　　“那些铁灰色衣服的人是他的手下——在里面，有一个叫阿方索的。他在安托尼动身的时候和他吵了一架。”
　　“他说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吉塞家的信使已经来了，安托尼笑着说‘我还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理由回去呢。’阿方索就开始骂‘你是白痴吗？这是叫你去送死！’”
　　“那个阿方索真是个急性子。那种地方怎么可以大声嚷嚷呢——连铁衣部队里也有梅契柯家的人……”
　　“他们没有大声争执，只是我在场所以才知道。安托尼，他也对你担心的要死，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叫我呆在他身边，说把我弄丢了你会生气，他一直是想着你的。”
　　“这些事……我当然知道……”
　　“可你却叫他来送死？！为什么？”他的脸色激动异常，“就算不是为了他，你自己难道不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我的意志。他也不会，那是他的选择。‘灵魂应该是自由的，人最重要的是拥有自我’，这是他最尊敬的父亲的遗训。他把这句话教给我……”尽管如此，我还是叹了一口气，“那些铁衣人呢？”
　　“安托尼下了命令给阿方索，让他们在他离开以后全体一起离开帕瓦耶，出城以后就各自散开，能逃多远就多远，绝不可以结伴而行。”
　　“说的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背叛的机会会不会轮到自己。阿方索没有再争执吗？”
　　“他突然把安托尼按在墙上，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怪话。”
　　“是什么？”
　　“‘你早就完蛋了，我们也会。都是因为你。给我记住。’说完，他就走了。”
　　“吉塞家想要解决掉灰衣部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次，他们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是觉得有利可图吧……真可惜。”
　　“不要告诉我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里卡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盯着我。
　　我摇摇头；“这个世界的意志比谁都强大，我什么都无法掌握，我能做的只有反抗。到最后，应该……是失败的。不过谁在乎呢？”
　　“天呐。你们究竟是一群什么人？为什么安托尼也说一样的话？”
　　“就是因为这样，他明知道危险，还是来了。”
　　里卡突然沉默了下来，固执地看着我。
　　“要是觉得……安佳要是觉得难受的话，还是哭吧——尽量哭也没事。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小声。
　　我释然地笑了：“可我没办法哭啊。”我摸着他的头，的确比两个月前高了一点，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长大吧。
　　“我不能理解你们的想法，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都不哭呢？”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哭呢？”
　　“因为……因为你们太可怜了。”
　　“孩子气的回答。同情这种事是相对别人而言的。况且我们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啊？要知道，这一天——我们已经等太久了。”
　　“可是，可你们都会死的——安托尼，安托尼有危险，吉塞家召他来结婚就是为了秘密地处死他，然后，杀了他所有的部下——”
　　“可现在不行啊。他现在已经是全大陆最安全的男人了。三大家族都必须保护他呢。现在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有一个家族就会不幸成为另两个家族的猎物。”
　　“但是婚礼一结束，他一离开这里就完了。”
　　“他不会离开这里。”说这句话时，我的情绪是冰冷的。
　　里卡抬头看着我。
　　“他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不管它是不是最糟的一步，都要走下去。”
　　“我不明白……”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里卡……”我再次端详着他的脸，“你也许能逃，这是我的愿望。回帕瓦耶吧，港口和船在等着你。”
　　“安佳……”
　　“离开我们。离开我们，我们这些，鬼……”
　　我走出了酒窖。
　　里卡，你很幸运，你是得到机会的人。
　　
　　
　　
　　
　　我坐在庭院里等待。没有任何约定，却让我在此等待。
　　没有邀约，他也来了。
　　我们一言不发，慢慢在树下走着，我走在前面。直到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他剪短的头发在我的脖子上摩挲着，感觉有点怪呢。
　　“我也把头发剪了好不好？”没想到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看看我，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不好。”
　　“脸上粘到花瓣了？”我伸出手去碰他颊边的一点红，指尖触到的却是液体。
　　“被我‘妻子’用花瓶砸的。她骂我是窝囊废。”
　　“真是个蠢女人啊。吉塞家和谁开战、和谁联盟不都是一样的吗？”
　　“没关系。我现在可是安全得很。只是没想到是托他的福。”
　　“他也想自保嘛……”我突然有点厌烦了，“不谈这个。”
　　“谈什么？”
　　“还用得着谈吗？陪我一起回忆吧。”
　　就这样，我和他一起靠着月桂树出神。
　　我好像回到13岁的时候，天天跟在他后面，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同伴都不太友好。
　　他们都是贵族之后，却过得像亡命之徒。玩着一个叫谋反的赌博游戏。但毕竟不是人人忠勇，有一次，举事之前就因背叛者而败北了。然后，我成了怀疑的对象。因为我的沉默。
　　安托尼救了我，他替我辩护。理由是我没有背叛的智商。
　　这话说得对，我从来无法背叛我自己的意志。
　　我走上今天这一步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在安托尼眼泪落下的那一刻，我就做出了决定。我要留在这座城中，因为这里是他的眼睛停留的方向。
　　安托尼从来不哭，就算战友倒在他身边，如果出于激战中，他也不会去看一眼。可是，当他被宣布遭到这座哦城市的永远放逐时，他居然哭了。
　　然后就是被血水染红的帕瓦耶海港，所有亲友的死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当时他在海水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略了脚边同伴的尸体，抱着奄奄一息的维西提娜呼救：“你们逃哪去了？快出来……要救命，快——你们在哪儿？
　　我怎么会忘了那一幕，那个叫醒他的人正是我：
　　“他们都死了——就在你身边……”
　　他明白了。然后，他望着这座城的方向。
　　我知道他一定还会回去。但我无法明白为什么他对这里如此的执著——难道只是为了像他父亲一样反抗僭主治下禁锢的空气？也许我真的不能理解如此深奥的东西，就像他不能理解我为他所作的改变——那是我的执著，却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
　　我15岁的时候，我们都发生了改变。为了实现各自的愿望，我们出卖了自己。我把自己卖给梅契克，他把自己卖给吉赛。这都是赌博，中间任何一环出了差错，我们就无法走到今天。
　　我还记得那个比我小两岁的美丽孩子，在梅契柯的生辰宴上，他必须全身涂满金粉扮演异教的半神之子。结果自然是中毒窒息而亡。其实那本来该轮到我，是我把他从杂役中拉出来，哄他沐浴更衣，暴露了他金色头发的秘密。
　　我也听说安托尼的前任——吉塞家的暗杀队长是如何悲惨的死于毒药。原本安托尼最讨厌的就是毒药。
　　我们都是卑鄙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就弄脏了对方。
　　不。是我逼他的。
　　我找他喝酒，然后示威一般拿出100个金币。
　　他很不解。
　　我说安托尼你不是当过修士吗，修士找女人以外的对象纾解只要100个金币不就能赎罪了吗？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得问我从哪来的钱。
　　我故作轻松指指烟花巷。
　　他果然生气，就想表现得无情无义一点。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不过得和我奉陪到底。”
　　事实是，那100个金币是我偷来的，是我坑蒙拐骗了他。
　　一切发生之后，痛苦过去之后，真相澄清之后，我们哭哭笑笑。其实我们唯一渴望的，只是一个敞开心扉的拥抱。
　　第二天，我们各奔东西。
　　“和你在一起，回忆就如此清晰。”我叹息道。每一次自己一个人想到这些，就会因为记忆的纠结而痛苦。
　　“可我总在想一些令人生气的事。”他很无奈。
　　“什么？”
　　“有一次，伦提说要教你游泳，让你朝他泅过去，他一直往后退，你差点淹死。”
　　“算了，你已经好好揍了他一顿了。而且，他早死了。”
　　“还有就是那次狂欢节了。你让我明白，自己其实是多么想毁掉这里——”
　　“不是这样的，你太珍惜这座城市了。那天晚上，你来找过我，还说要带我永远离开——这不是你能开的玩笑。”
　　“当然不是玩笑。是我第一次给我自己机会，给自己放弃的机会。”
　　“可那时已经晚了，我们都不能放弃了。”
　　“是你为我放弃了。于是我就更不能放弃这里了。”
　　我们再一次沉默。
　　“跳舞吗？”
　　“好的。”
　　这是他叫我的舞蹈。掌心抵着掌心，靠近，继而分离，舞步交叉着，互不干涉的线就连在一起，最重要的是
　　“始终注视我的眼睛。”
　　像第一次邀舞时那样，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