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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人生险海浮槎少(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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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难缠的人呢。”乐坤仪捂着嘴,似笑非笑。
欧阳少恭瞥了一眼仍旧跳动的人头,神情厌恶:“快些处理掉吧。”
“接下来还有更刺激的。”红玉垂下眼皮,那人头却像活的一般,眼唇口鼻同人一样动作,嘴中讷讷出声。
“最赚钱的生意不能干了,想想还挺让人难过的,”乐坤仪挥了挥手,来人的身体直直地站起来走到门外,摸索着将自己的头捡起来安在头上,“紫胤不好惹呐。”
“按照您说的,我们遇见的都是硬茬,”红玉不以为然,掩口娇笑道,“您可别同我说打不过他们。”
乐坤仪听了这话,连连摆手道:“今时不同往日,今时不同往日。”
欧阳少恭最是不喜她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径,长袖一摆,眉眼已是上挑。
红玉急忙圆场道:“这也是谨慎行事么。正面去拼,压力真的很大。”
欧阳少恭真是冷笑:“区区一个紫胤让你怕成这样……”
“莫不是——”他的调子拖得极长,摆明了又是疑心病发作,要找些不痛快。
乐坤仪非常想对他甩出直男三连对他来一个胸口暴击,但她自己是个怂人,大脑不经思考便十分狗腿地去哄他。
她将茶细细地吹凉了,把上面的浮末撇净后,才弓着腰递给欧阳少恭:“大哥喝茶。”
欧阳少恭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出手接了。
红玉对乐坤仪没有节操的行为表示非常的不齿,但看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模样,摇着头叹息着上楼去了。
走到一半她又下来端了一壶梅子酒和一盘点心“压惊”。
红玉上楼的那会儿,之前寻来做生意的那人还在焦急地安着他的头。大堂之内仍是熙熙攘攘,客似云来的景象。
“你的幻术进步了许多。”欧阳少恭心中舒坦了,才愿意对他的同伴进行些真心的夸奖。
“什么嘛,我本来就很厉害的好不好?”乐坤仪看着那颗头上露出焦急的表情,扬出一个稍显得意的笑来,“起码比他厉害多了。”
欧阳少恭垂下眼帘,一刻都不想去看那个人。
乐坤仪的口味被地府来往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鬼魂锻炼得十分泼辣,即使见着这样的场景也能够淡然处之。那人的口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上下牙齿不停打颤,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两只暴突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哀求之色。
“客人以后莫要如此便好,”乐坤仪道,“我们都是小本生意,担不起客人的雷霆之怒。”
极为明显的,来人是为了先前被害的两名女子而来。他能找上这里,左不过是花钱通过江湖上的暗处门路,亦或是和长安城里某些隐世的“高人”有些交情。
那人把着头,幅度很大地前后摆动着身躯。
乐坤仪终是笑了,很温和地问他道:“客人您做的是都护的官呢,还是中郎将?”
没等那人说话,欧阳少恭好像很不赞同乐坤仪似的,对她耳语道:“留他做什么用?即使是全长安城的兵力加起来,也难困住一个紫胤。”
“唔!唔唔!”那人突然疯狂的扭动起来,口涎被甩的四处都是,混沌的眼目中只余一股浓烈的求生欲望。
他四处张望,到处奔走,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行动,四周往来客人都像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热热闹闹地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情,
“等日上正午,阳气最重时,你便可脱身了,”看那人乱跑了一阵,最后拿定了注意,不管不顾地朝自己冲来,乐坤仪挥手甩出一道符,将他固定在门外,“杀人很没意思的,尤其是没有回报的杀人。”
对于人性的追逐与探求,乐坤仪早已感到十分无聊,欧阳少恭却兴致勃勃,不知疲倦。
“追求性命的勇士,应该得到嘉奖。”欧阳少恭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个点,又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了,这种隐藏着真实情绪的表情在一片虚假的喧闹中浮沉,若隐若现。
乐坤仪扶额,略略地感到头疼。
自己这一桌来来回回加了三回的菜,风晴雪襄铃两人惊累了一宿,好容易休息过来,自然胃口大开。方兰生虽已饱餐,但为了在佳人面前表现,自是舍命陪君子,填鸭式的往自己肚里塞东西。
最近为了调养百里屠苏的身子,乐坤仪让掌柜的进了五十斤燕窝,除了每日两盏炖给百里屠苏喝下之外,其余的全部用来开发新的菜肴,例如一道燕窝丝和鸡丝火腿混着炒的小菜,颇是受欢迎。
还有一筐子百里屠苏连碰了须子都要流鼻血的老山参,基本被襄铃和风晴雪当做萝卜嚼了。修为涨没涨倒是不清楚,体重倒是上去得格外明显。
欧阳少恭看着他们三人胡吃海喝的情景,自觉腹中已饱五分,被红玉按着头喝了碗燕窝粥之后就死活不愿意再吃,言曰与其在果腹之物上浪费时间,不若去看那人如何挣命来得趣味。
这让乐坤仪拿着鸡腿是放也不是吃也不是,面上溢出的尴尬堪可填满旱季的护城河。
没等到日中,那人就将头和身子对上了,站在客栈门口如筛糠似的抖着。他现在终于觉得,先前背着的骄傲和威仪在生死的面前丝毫不值得一提。
乐坤仪和欧阳少恭为他的好技术齐齐地鼓了掌,之后又耐心温柔地问了一遍:“客人您做的是都护的官呢,还是中郎将?”
“……中郎将,千牛卫中郎将……”
乐坤仪点头赞叹了一番,缓缓道:“客人您还真是年少有为呢。但真是可惜……”
她怀着淡淡的怜悯,将后半句压着没有说出来,她觉得这个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可怜人现在禁不起任何的稻草加身了。
被一般人所艳羡的齐人之福在他这里完全是一场变了调的血腥盛宴。乐坤仪犹记得前来交易的那个拥有樱唇檀口的美貌女子,谈笑之间毫不犹豫地要了两个人的命。
她约莫是这位千牛卫中郎将的正妻,家世显赫,后台强硬,将自己的丈夫逼得不得不找上杀人凶手来行使正义。
很可惜,乐坤仪对自己的业务十分坚持,再三表示杀掉顾客是一种非常没品的行为。
“……我可以为您介绍其他的同行,”乐坤仪思索了一番,十分谨慎地道,“有些坏了规矩……”
“不……不!不!”那人连滚带爬地冲到乐坤仪前面,扑在地上哀嚎,“请介绍给我!万请介绍给我!”
他低低地呜咽了两声,伸手要去抓住乐坤仪的裙子哀求。
欧阳少恭眼神一凛,抬脚朝他踢了过去。
乐坤仪:“……”
红玉:“……”
这一脚力道极大,即使那人是个武官,也倒仰着朝后翻了一个筋斗,脑袋里嗡嗡响了一阵。
察觉到乐坤仪与红玉震惊的眼神,欧阳少恭闭眼哼了一声:“将此人速速处理了罢,接下来还有要事。”
这“要事”指的是虚情假意地夺玉横呢,还是全心全意地去报雷严之前给他使绊子的仇,乐坤仪也无法确定。毕竟欧阳少恭一向是公私不分,布计深沉的狠人,其脑回路我等俗人无法体会。
她溜过去将那位开始痛哭的中郎将拉起来,叽里咕噜地交涉了一番。
红玉伸着脖子去听,也只听了个囫囵,除了些之乎者也拽文之外的破碎语句,其余的大都被那人的抽泣声掩盖了。
乐坤仪最后确认的一句她着实听清楚了:“你这个官儿是有实权的罢?”
那人点头如捣蒜,双手抱在胸前不住地作揖,眼泪一刻不停地向下流,生怕面前这三个瘟神一个不满意就将自己“咔嚓”了。
欧阳少恭则是一副计划通的样子,端着那盏专为他一人沏的茶汤轻嗅,据说是用明前的龙井辅以松枝上的雪水和梅花最里头的那根花蕊,加上甘草反复煎熬而成的。
乐坤仪捏了个指头,召来一阵清风将他送了出去。为了他心尖上那对死的凄惨的姐妹花,就算没实权,也得生搬硬造出一个“实权”来。
人的欲望有时候比猪油还管用,不仅蒙心蒙得彻底,在制造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方面也十分给力。
若那个中郎将冷静个两天,说不准就会发现另外的真爱呢。(手动滑稽)
乐坤仪好不容易感叹了一声,见欧阳少恭在茶香缭绕中怡然自得的表情,气不打一出来:“去,把百里屠苏叫起来!”
欧阳少恭人在堂中坐,锅从天上来,嗅尽最后一缕茶香之后,方才拂袖起身。
那位千牛卫中郎将踉踉跄跄地夺路而走之后,大堂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进来的客人都是真正行到半途来打尖住宿的客人,老板和小二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当欧阳少恭领着百里屠苏下来的时候,乐坤仪这桌的菜肴大多都被扫荡完毕了。风晴雪与襄铃姿势统一地摸着肚子消食,见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下来,又动作一致地端正坐姿。
“小屠苏为什么苦着脸?”红玉打趣道,“今天可不用再服药了。”
“当真?”
欧阳少恭的恶趣味实在是令人害怕,短短几服药下去,百里屠苏已经要对任何颜色深沉的液体产生生理性的畏惧反应。
但人生总是那么的无常,脱离了苦药的海,又进了补品的坑。
乐坤仪将混了两大瓶珍珠粉的燕窝递给百里屠苏:“这可是上好的东珠拍的粉,说什么也得让你试试。”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那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不明液体,不禁怀念起天墉城的贫穷来。